孟紫仙坐在亚热带的夜风灯火里,越发显得他鬓如刀裁,衣不染尘。知道菊墨担心昨晚情形,他原本想要微笑,以此来安慰菊墨,却只是挑起了一半的唇角,还是怔忡住,“……伯母她来当面问我:咱们两家,该谁家下聘礼?”
“啊?!”
菊墨被吓得酒都醒了,坐在灯火里等着孟紫仙大半晌。
这五年来菊墨借着跟紫仙假凤虚凰,也骗过了不少人,谁想到他娘亲竟然也会当真了啊?
娘亲找人家紫仙谈谁家该下聘礼的问题,实则就是在征询他们俩当中谁该当“新郎”的问题嘛!按照传统婚俗,原本就是新郎家主动去新娘家下聘礼,娘亲只是一时分不清他们俩谁是攻溴?
“我娘她,她……”菊墨也有些脸红,“她是个什么娘啊?我这当儿子的,究竟是该庆幸她老人家开明,还是悲叹她老人家跟着瞎捣乱?”
还以为娘亲夜半约见紫仙,可能是要端出老娘的架子来质问紫仙跟他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没想到他娘亲却更直接,按下那些浮皮,直接问谁家该下聘礼!
孟紫仙的脸也跟着红起来,向来清逸的男子坐在灯火里悄然挑眸望菊墨,“我还没给伯母答复。四儿,这事你说该怎么回应?这件事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祷”
“呃?”菊墨打了个酒嗝,又沉浸回了酒意一般,摇摇晃晃坐回椅子中去,继续喝酒,兼之扯些别的,比如商量怎么折腾竹锦的事儿。
夜色渐浓,菊墨被紫仙扶着走回宾馆,菊墨已经喝得散了脚。他一边走还一边用宛如撒娇般的语气喊着,“我得回去问问我娘去,她到底什么意思吗?就算下聘,也得咱们家下聘啊!娘亲,难道您都不相信儿子的男儿雄风了?”
他喝糊涂了,一会儿是跟紫仙说话,一会儿又是跟想象中的娘亲说话。紫仙只能皱眉,扶稳了他。
坦白说,昨晚听见邓瑟瑟与他说这样的话,紫仙心内的喜悦油然而生。这五年来与菊墨心照不宣的相伴,紫仙虽然明知自己不该起奢求之心,可是乍然听见邓瑟瑟并不反对同性婚姻,也终究难免动了贪念。
世人终究逃不过贪念痴嗔吧?
于是特地不回答邓瑟瑟,而将决定的权利交给菊墨。可是此时看菊墨的情形,宁肯喝醉也不愿正面回答,紫仙心中那星星点点的贪念也便一点点碾碎。
立在宾馆房间门口,菊墨醉着面对紫仙站着,伸手攀着紫仙的肩头,似醉非醉地咕哝,“仙儿,我娘不懂我的,你也会懂。是不是?”
紫仙心底便涌过一脉清流,他懂了。
即便懂了会心伤,却也因为菊墨能给他这样高的一句评价而觉得什么都值得了。于是紫仙敛起难过,慨然而笑,“四儿,我当然懂你。我所做的,都只是你所期望的;若你不喜欢的,我半分都不会动。”
菊墨摇摇晃晃再笑,依旧像五年前那个萌萌的小少男一般没心没肺地笑,“仙儿,你会一辈子都在我身边的,是不是?一辈子,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咱们一起淘宝、赚钱、喝酒、唱歌儿……”
紫仙就也笑了,“好。我说过,只要是你期望的,我一定都一样一样为你办到。”
紫仙转身下楼去,走下楼梯拐角,确定面容都已避过菊墨的视线,终于还是放纵自己落下泪来。他知道是他不该起了贪念,可是面对那样的菊墨,让他不动贪念太难——时机来错了的爱,原本就是贪念,是不是?
不是求而不得,是这一生根本就——不得求。
没机会明白表达的心情,没办法得到回应的爱。
就这样吧,就让四儿还能保持懵懂不尽知的情形。所有需要清醒着来承当的苦,都让他自己一个人来背。只因为,四儿的自在,他才能得着自在.
望着紫仙清逸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菊墨也腿一软,跌坐在走廊里。
并非不明白,只是不能回应。他能给仙儿所有的情,也只限于兄弟手足之情。这与仙儿给他的,自然无法等价交换,于是注定了这一生他总归要亏欠仙儿的。
身后的房门吱嘎打开,邓瑟瑟抱着手臂倚着门框,同情地瞄着儿子,“其实紫仙对你多好啊,你还不如就接受他了呢。”
菊墨一下子从地板上跳起来,推着娘亲进门去,“娘亲啊,我求您了,您可别再给我瞎捣乱了。您还找仙儿去,说的那是什么啊!这要是让仙儿给当了真,日后我跟他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邓瑟瑟坐下来,倒是满脸的义正词严,“我也没开玩笑啊,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我就在乎究竟是谁能对我儿子好,能好好儿地陪我儿子一世百年,让我儿子开心不让我儿子受苦。”
“至于那个人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你娘亲我还真就不在乎!”
“那我爸呢?”菊墨只能绷着笑问。
“你爸自然得听我的!”邓瑟瑟挑着眼梢,满眼睛的蛮气儿,“我当年生下你的时候,就跟他说明白了:儿子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些苦和疼都是我一个人儿禁受的。既然他是半点都帮不上忙,那日后儿子的大事小情就得统统得听我的!”
菊墨忍不住笑,他太知道老爸面对老妈时候那无辜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再都娘亲,“那我爷爷女乃女乃那边呢?您觉着咱们靳家能接受一桩同性婚姻?”
“他们当然不能接受。”邓瑟瑟蛮气儿更盛,现在从灯下看过去简直都变成邪气儿附体了,“我当初跟你爸结婚,他们不是也不同意么?不同意又怎么样,关键是看结婚之后的事在人为!”
邓瑟瑟转眸子来望儿子,一脸的郑重,“儿子你别怕,为娘只是要你一句话儿:如果你是真喜欢仙儿的,那就万事都有为娘替你做主!甭管他谁拦着、谁看着不顺眼,为娘都挡在你头里,让他们有不满都朝我来说!”
菊墨笑得捂住肚子蹲下来,继而转为双膝跪倒,就在娘亲膝边,笑着已是双泪长落,“娘亲,谢谢您……其实吧,我打小就没找着您神身上有什么母性的光辉,如今我终于找见了。”“你个臭小子!”邓瑟瑟望着跪在膝下的儿子,原本都准备好了感动地落两滴眼泪呢,结果就被儿子的后半句话差点没给气抽了,她劈手就给了儿子一下子,“你说什么呢你,啊?”
菊墨终于平静下来,面上只剩下和宁的微笑,“因为我的娘从来不端身为母亲的架子,也从来不用母亲的身份来强行要求我什么,您跟我更是平等相处的朋友一般。我跟娘之间,毫无代沟。”
“这么说还差不多!”邓瑟瑟这才极其罕见地,于面上出现了些忸怩的神色。
靳虚谷亲自扶着走路依旧散脚的儿子回了自己房间去,回来望着妻子乐,“瑟瑟你不会无缘无故找紫仙去说下聘礼的事。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是那么想的。”
邓瑟瑟面上腾地就红起来。她这老公平日看着最是白面书生的,可是每回都能直接戳穿她的意图,让她很没面子的!这回她都骗过了猴儿精的儿子去了,怎么难道又没骗过自己老公?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哎。”邓瑟瑟最擅长“打太极”,“老公我是第三代的美国华侨哎,我心儿里整个都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了,所以有些汉语只能听懂字面意思,字儿后头的意思——不好意思啦,我真听不懂。”
老婆又如同当年初见一样地耍赖……靳虚谷心下便是一甜。两夫妻相伴二十余年,儿子如今都长大成人,难得对着妻子的心情,一如当年情动的那个毛头小子。
这若是往常,邓瑟瑟这样娇蛮地一耍赖,靳虚谷就没辙了;可是今天事关儿子,靳虚谷还是坚持追问了下来,“你是不是又‘看见’了什么?所以你这才急着都豁出去了让紫仙跟菊墨在一起?”
“什么啊?”邓瑟瑟还在强辩,“我就是同样尊重同性婚姻,我也喜欢紫仙那个孩子罢了。真不懂你在问什么哎。”
靳虚谷挑高了眉毛,不肯放弃。
邓瑟瑟继续耍赖,“哎老公,我最近研究前清时候的称呼,你想不想听我的研究成果啊——你知道不知道,‘老公’这个词儿,在前清的称呼里,原本是个什么意思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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