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一鸣足足在那个大殿里站了半个多钟头,这段时间里他都是愣着的,看着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穿着古怪袍子的陌生人,他手里捏着那个刚刚分配给自己的铜牌子,阿吉不在他身边,这仿佛也突然点醒了他,让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是孤独的,他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里的。之前,尽管他和阿吉并不算熟,但至少还有他带着,让他觉着自己似乎还能有个人问问什么的,这下阿吉被那个女人给带走了,项一鸣似乎才恍然大悟过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是一个人的了,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也没有朋友,他是一个人来到了阴间,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死亡,往往让人第一时间领悟过来的就是孤独。
他似乎有点想找个什么事来做做,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比如说,看看那个牌子上还有没有提到什么考试的内容,他试着再敲了几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障了什么的,牌子上面浮现的文字一直都没变,他又试了几下就放弃了,心里一阵烦躁起来,更多的是孤独和无助。望了望周围,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尤其是那些刚才和他一起排队的人,那些人的脸上都透着一种苍白无力的脸色,项一鸣心想,这些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因为无法放下在阳间这辈子的事,所以才回到这里来,决定当死神的?
正想着,他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正朝他招手,愣了一下,心想难道他在这边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定神一看,那人穿着一身灰袍子,看上去和阿吉差不多,但比阿吉年轻,留着一头看上去跟黑人一样的小辫子,仿佛很时髦的样子,但和那身衣服极不搭调,项一鸣不记得自己在活着的时候见过谁留这种头,仔细一想,忽然就意识到了他是谁。
阿纲在那里张大眼睛看着他,嘴里惊讶地叫道:“怎么你还在这里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投胎?阿吉呢?那小子又丢下你自己跑了?”
项一鸣摇摇头:“没有,我决定留下来做死神了。”
阿纲怔了怔,好一会才点头道:“哦,是这样,那阿吉呢?该不会是见你要当死神,一气之下自己走了?”
“他倒是想。”项一鸣咧了咧嘴,感觉有点怪,好像他已经很久没笑了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只觉得好像是在拉动脸上的肌肉,“不过他是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给拖走了。”
“哦。”阿纲恍然大悟,“你是说老姑婆啊,难怪了,她这几天一直都在找他呢。”
“老姑婆?”
“那是她的外号。”阿纲笑了下,“我们给起的,诶,你见了面可不能这么叫啊,得管她叫因姐,这是她生前的名字。”
说着,他拉过一把椅子来,又伸手拉了另外一把,招呼他坐下,项一鸣反正也没事做,就顺势坐了,阿纲接着道:“因姐生前是个超级剩女,活了四十多岁都没谈恋爱,大概是脾气不好的缘故,后来就自杀死了,按理说自杀死的人得送到阴曹地府受罪的,因为这是不尊重生命的行为,要判刑的,结果她就主动说要当死神赎罪,这一当就当了三十多年,算是个老行家了,而且这几年来高升了不少,做了无常鬼,估计是见手里的权势大了吧,她就开始想着要给自己找个伴。”
“结果这个人就是阿吉?”项一鸣似乎抽了股冷气。
阿纲笑着拍了拍大腿:“没错,也不知道是看上他哪点了,整天缠着他,结果阿吉这家伙又迫于权势,一直没敢正面拒绝她,所以咯,现在只好三天一躲五天一逃的过日子。”
项一鸣忽然想笑,但是又觉得有点苦逼,想想看,如果自己死后整天被一个大妈缠着,而且还不能拒绝,那会是多么憋尿的一件事,幸好那个大妈当时没有连他一起看上,想到这里,他又忽然对阿吉多了几分同情。
“不过,话说回来。”阿纲忽然道,“你说要做死神,那你报名了没有,考试考得怎样了?”
“哦。”项一鸣也突然想起这事来,忙掏出口袋里的铜牌,“刚才就已经报了,说是明天考试。”
阿纲接过来一看,瞪了瞪眼:“哦,七十二殿啊!”
“怎么了?”项一鸣心想,难道有啥不妥?
“没事。”阿纲又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很正常,七十二殿……我上次考的时候就比较想去的,那个比较好玩。”
比较好玩?这是什么意思,是吉是祸啊?项一鸣不由得皱起眉来,虽说他自己以前也喜欢捣蛋,不过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一切的事物都是全新的,对于阿纲这个所谓的‘好玩’,也不知道究竟是个怎么好玩法,万一他的所谓好玩,就是把项一鸣吊在锅上烤,以测验他作为死神的耐热度,那可就糟了。
“放心,不会很难的……”似乎是看出了项一鸣心里在想什么,阿纲忽然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捉迷藏啊?”
“捉迷藏?”项一鸣不以为然地想道,那玩意他从六岁起就玩腻了,原因是每次躲起来都没人找得到他,而这种感觉是非常无聊的,所以他自然就不再玩了,“难道说,死神考试和捉迷藏有关?”
阿纲点了点头,说:“差不多了,你想,死神是做什么的?”
项一鸣想了下:“捉鬼的?”
“没错。”阿纲道,“所谓捉鬼嘛……十有八九其实也就和捉迷藏差不多了,你只要这样想,一旦你捉到鬼了,那就等于有奖了,那么他们考你的方式,肯定也不会和捉迷藏差到哪里去。”
项一鸣皱了皱眉,眼眸一转,有点怀疑道:“真的?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考些什么?”
阿纲笑道:“这还用说?死神考试又不搞面试,那除了笔试,剩下的就只有实战了,实战的话,他们肯定考你捉迷藏。”
“还有笔试的?”项一鸣惊讶了。
“对啊,我上次就是笔试的。”阿纲说,“死神考试分两种,笔试和实战,阿吉也是笔试的,我们都是在死的第一天被提问的时候就决定了要做死神,和你的情况有点不同,阿吉是在你决定做死神后立刻就带你来报考的,而我和阿吉两个则是决定做死神后,准备了足足两个月才来报考的。”
“你们两个准备了两个月?”项一鸣有点不敢相信,“那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用准备?”
“这就要怪阿吉了。”阿纲笑了下,继续道,“你听我跟你解释啊:第一,死神考试之所以分两种呢,是专门为两种不同的报考人准备的,他们会在你报考的时候向你提问,问你是什么时候死的,用以判断你是否有准备笔试,如果你的死的时间和你报考的时间很接近的话,就说明是没有,那么他们就会自动把你转到实战考试这一项来,实战考试的话,你就什么都不用准备,直接捉鬼给他们看就行了,也就是说这跟体力活没什么两样,有手有脚就行了。”
“那么,阿吉为什么会在你决定要做死神之后就立即带你来报考呢?这很简单,我估计那家伙肯定是这么想的,因为笔试的话,他还要陪你准备一两个月,帮你提供考试所需的一切死神知识,这就意味着阿吉还得跟着你,那他当然不情愿了,所以他就干脆什么都没告诉你,直接带你来报实战考试了。”
项一鸣听到这里,顿时心里一阵恼火,但他没有爆发出来,而是想了一下后,又问道:“那实战考试和笔试出来的死神都一样吗?执行的任务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阿纲说着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我是考笔试过来的,现在不就是蹲在这里做抄抄写写的工作吗?每天记载一些收魂的资料,处理阴间的各种繁琐事务,虽然无聊得多,不过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以后不用冒险去捉鬼了。”
“捉鬼是有危险的?”项一鸣惊讶道,他怎么没看出来。
“废话,当然有了。”阿纲不以为然道,“你当我们这里是收批发的啊?捉鬼当然会有风险了!万一遇上个厉鬼,把你生吞活剥了怎么办?不然你以为,那些死神道具和法宝是做什么用的?要知道,死神原本也是鬼变成的,只有经过不断修炼,成为最高级的死神的,才不用怕鬼。”
哦,也就是说,实战考试出来的都是些做体力活的苦工死神,等于是这里最低阶级的劳动人民,而他们这些笔试出来的,则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喝咖啡的工作?妈的,项一鸣想到这里,心里忽然对阿吉这家伙百般咒骂起来,原来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考虑他,直接就把他送到这里做农民工来了?!
“那阿吉原来不也是和你一样考笔试的吗?”项一鸣突然没好气道,“他最后怎么也成捉鬼的了?”
“那还用说嘛?”阿纲笑道,“脑瓜子不行咯,考试没通过,最后就只能去考了实战了。”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说,项一鸣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快意,心想之前还为那老姑婆的事同情了他一下呢,现在一想,他自己都觉得可惜了那几分同情。
“对了,”阿纲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你考试时间是明天吧?那你现在有地方去么?”
项一鸣想了下,无奈道:“没有。”
“每个死神都会分配到一个居所的。”阿纲挠了挠头道,“不过……那都是通过考试之后的死神才有资格有的,像你这种情况嘛,我看也就只有去一趟歪屋客栈了。”
“歪屋客栈?”
“为备考死神准备的客栈。”阿纲说罢,站起身来道,“走吧,我带你去,趁我现在还有休息时间,等下上班了就不能带你找了。那地方不容易找,我以前就是在那里准备考试的,早点去或许还能定个好房间。”
说罢,他伸出手,忽然按了一下项一鸣的肩膀,项一鸣没有预料到他在阴间找地方也需要用到这一招,毫无准备地就被从肩膀拉入了一个扭曲的空间里,随即又从那个空间里挤了出来,落到了一个阴森森的地方里。
项一鸣刚刚落地,脚都有些站不稳,只见周围好像都是树木,似乎这里是个森林。而那些树和人间的树很不一样,树上面的叶子都是枯了的,连着树干也是黑漆漆的,像是整棵树都被活活烤干了一样,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地面也没有草丛,都是些细碎雪白的沙粒,像是白色的沙滩一样。
“这些是树灵。”阿纲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凡间的树木死后,灵魂都会回到这里来,正所谓万物皆有灵嘛,不过,这些你不用管,不是你的工作……”说着,他朝项一鸣挥了挥手,道,“跟我来,这边走。”
项一鸣急忙追上去,边走边道:“为什么你在阴间带我来,也需要用到这招……这招…”他想不出这是什么招数,只觉得每次移动,都感觉像是整个人被冲进了马桶里一样,旋转着来到了目的地,于是他只好道,“这是什么招数来着?”
“哦,这个啊。”阿纲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紫檀小盒子,“那叫移形换影,用这个盒子就能做到,里面还有一张地图,初用者可以通过这里面的地图,点哪到哪……”说着,又抬起头,“不过你是还不用知道这些的,考试里不是不许你用任何道具嘛。”
也是,项一鸣点点头,又看了看那个盒子,将心里的一股燃起的好奇给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们在这座阴森森的树林里快速地穿越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项一鸣只觉得这里似乎到处都是一个样,跟迷宫似的,一路上阿纲时不时地掏出他的那个小盒子,项一鸣看到里面还有一张折叠着的破旧地图,颜色都泛黄了,阿纲一直眯着眼在上面找些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两人加快步伐,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座建筑物,项一鸣仔细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那似乎是座很旧很老的古建筑,有点像是古代宫廷里的房屋,但是很大,尤其让人一眼看傻的就是,它是一座歪斜着的房子,看上去就跟快要倒了似的,真是名副其实:歪屋客栈!
“这……这他妈的也能住人?”项一鸣指着房子道,几乎不敢相信。
“当然行了。”阿纲理所当然道,“几百年都是这么住下来的,从没死过人呢。”
“没死过人?”项一鸣怀疑道,“那伤过人吗?”
“这个嘛……”阿纲想了想,以一种让人非常怀疑的语气,忽然又转向了那家客栈,拉着他快步走过去道,“总之,我们先进去了再说。”
客栈门口吊着一盏昏暗的灯,项一鸣注意到,这盏灯居然还是绿色的,纸灯笼里面跳着一小簇绿幽幽的火焰,门口还挂着一块裂开了的木板,写着歪屋客栈。走进去,里面的柜台上趴着一个睡得半死的小二,有人来了,还在那里大声地打着呼。
“小二,小二!”阿纲嚷嚷了几声,捅了那小二好几下,差点伸手要扇他的脸,那小二才慢悠悠地醒过来,沙哑着声音道:“客官,两位?一张床?”
“就一位!”阿纲没好气道,“爷是来备考的,给个安静点的房间。”
“安静点?那茅房最安静了。”小二模模头,也不知是不是还没睡醒,愣愣道。
“我们要的是房间,当心我砸了你的招牌!”阿纲顿时皱眉道,一把提起小二的衣领,“你他娘的到底有没有房间?”
“有……当然有,你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小二这才唯唯诺诺道,往柜台里提了一盏小油灯,也是冒着绿色的光,转身对他们道,“二位客官请跟我来。”
阿纲一边不满地瞪着他,一边低声对项一鸣道:“这家客栈的小二有点**,不用跟他客气,该动手的时候你就动手。”
项一鸣看了看那小二矮矮的背影,点了点头。
走上楼梯的这个过程里是胆战心惊的,项一鸣这么说绝对不是夸张,因为每走一步,那木板做的阶梯就发出几声吱呀的惨叫,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觉得这里快要塌了,就差那么一点,但终究是没有塌掉。他们平安地走到了里面的二楼,一路上路过几个房间,关着门看不到里面,但却传来很轻的吱呀声,项一鸣怀疑在这里住着他就算伸个懒腰都有震塌整座客栈的危险。
小二推开一间房间的门,走进屋内把灯放到了里面的桌子上,低声道:“客官到了,这里是您要的房间。”
两人正欲进屋,忽然被小二伸手挡住了,那小二嘻嘻地笑着,露出半口黄牙:“客官,先付钱,再进房。”
项一鸣一摊手,他没钱啊,不料阿纲却看向他,问道:“你掏掏自己的口袋,看看里面有没有钱。”
项一鸣纳闷着,但还是伸手掏了掏,出乎意料的是,他果真从口袋里捞出了几张白色的纸钱出来,顿时傻了:“这,我哪来的钱?”
“冥币啊。”阿纲说着,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钱,“你不知道?难道你在阳间没有亲人还在世吗?他们不会给你烧纸钱啊?烧的那些纸钱就变成了你口袋里的冥币啊。”
原来如此,项一鸣恍然大悟,忙又伸手往身上的口袋里模了模,这下又掏出了好几叠纸钱出来,看样子他死后家里人待他还是很好的,弄得他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悲。
那小二收了钱,很快就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打量着房间,屋子外面呼呼地吹着阴风,连着窗户都快被吹掉,阿纲停留了一会后,便道:“好了,我就帮你到这里了,到了明天我会通知阿吉来这里接你去考试的,记住,这里到处都是死亡森林,你还不会移形换影,不要到处乱跑,很容易迷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