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是从山岭的密林中突然窜出来的,确切地说,是被北宫伯玉他们这些人的从骑惊出来的。安营扎寨最重斥候哨探,不论北宫伯玉还是董卓,都是在凉州打老了仗的人,部下精锐,不论是不是战时,斥候总是时刻环绕四周,离营地不远的密林更是探查的重点;不料一脚踩进了虎窝,一只从山岭上下来的吊睛白额猛虎,尾随着逃命的斥候扑了出来,顿时整个营地都惊动了。
老虎是百兽之王,即便飞将军李广那般豪杰,把卧虎石看成真老虎也吓出一身冷汗,何况眼下那些普通的士兵,再是精锐也不免手忙脚乱。但是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军人的天性就让他们稳定了下来;营地的战马面对兽王神威无不战战栗栗,自然不能骑乘,一众军士各自操起长矛,矛头锋芒闪亮,围成一圈,互相配合着将老虎困在了核心。一时间虎啸震天,声传旷野。
“不许放箭,不许放箭,射坏了虎皮老子就扒了你们的皮”北宫伯玉大步流星赶来。
声声虎啸,震得人五脏翻滚,离得越近,越是感受到猛虎的雄威。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冲得随后而来的韩文约和老边直皱眉头。看着核心中的大虫,爪拍尾剪,好几个士卒手中的长矛被打成两截,若非互相救援及时,怕不是就要伤到几个。
北宫伯玉哈哈一笑:“这畜生还敢逞凶。”说话间已经开弓搭箭,瞄准了场中跳跃不休的黄色身影。箭头透着森冷的寒光,在主人手中纹丝不动,静静等待着致命一击的那一刹那。北宫伯玉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猛虎身上,就在他轻轻放开弓弦,利箭激射而出的那一瞬间,草丛中猛然跃起一团黑影,兔起鹘落之间,离弦的利箭被黑影一裹而去。
“什么东西!”紧跟在北宫伯玉身后的李文侯惊讶失声,下意识地挥刀斩去,却忘记了他手中拿的乃是割肉时的匕首,长不过半尺,完全够不到黑影。只是这片刻的失误,黑影已然从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之间穿过,直扑向随后而来的董卓、老边、韩文约三人。
遇到老虎之前,三人原本是席地座饮,身上的配刀都卸了下来,此刻匆匆来看北宫伯玉射虎,哪里料到会有这等异变发生,竟然都是赤手空拳。董卓长年征战,他的反应也是三人中最快的,大腿一伸,虎步向前一跨,斗大的拳头夹带呼啸的风声砸向黑影。以董卓多年练武的根底,这一拳足有折木裂石之力,不管这黑影是何异兽,一旦被砸个结实,都难逃筋断骨折的下场。
就在董卓一拳即将击中黑影的一刻,拳头前方突然亮起一点寒光,董卓眼尖,猛地认出那是北宫伯玉刚刚被夺下的利箭,尖锐的箭头直挺挺朝向董卓的拳头正中,仿佛一开始就等着他自己撞上来。
“可恶。”董卓心中暗骂一声,猛地一收拳头,摊开蒲扇大手朝黑影抓去。电光火石之间,也顾不上去想这黑影怎么会作出这样奸诈狠辣的举动来。可惜,一招不慎,处处不及,那黑影比身形硕大的董卓灵活百倍,一个闪身,从董卓腋下钻了过去,毫不停留地直扑向他身后的老边和韩文约——这一帮人当中明显实力最弱的两个人。
老边是个文士,会骑马不会骑射,会舞剑却从未亲手杀过人,他的反应很慢,直到此刻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万幸的是,黑影扑过来的方向明显离得韩文约比较近。韩文约一身本事却不在手脚功夫上,面对雷霆万钧之势扑过来的黑影,不免手忙脚乱,双手往外一推,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心中刚刚生出些安全的欣喜,猛然间就闻到一股不下于猛虎的腥臭味。
那黑影被韩文约伸手一拦,猛地长身而起,完全贴到韩文约身上,“嗷”地一声厉啸,张开大嘴,露出黄森森尖利的牙齿,朝韩文约的脖子咬了下去。韩文约大惊失色,慌乱间伸手一推,想把黑影从身边推出去,不料刚一发力,就惊觉双臂被爪子一类的东西死死扣住——竟然被那黑影反客为主给抓住了。
这一瞬间,韩文约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迸出“我命休矣”四个字。再然后,从身侧猛然传来一股大力的冲撞,一时间天旋地转;却是反应最慢的老边做出了最及时的反应,两个人连带黑影同时倒地成了滚地葫芦。黑影的两只前臂被老边牢牢夹住,动弹不得,韩文约逃过一劫,立刻恢复了武人的本能,翻身而起,打算将黑影压在地上。
两人一怪挣扎之间,老边只觉右臂突然传来一阵彻骨钻心的疼痛,忍不住惨叫一声,一发力,顺着韩文约起身的力道将黑影掼了出去。
这个时候,北宫伯玉、李文侯、董卓听见老边叫声,无不心头一紧,齐齐扑了上来。适才初遇黑影,猝不及防下弄得个个手忙脚乱,更连累老兄弟受伤,三人无不是羞中带愧,此刻拳脚交加而下,自然是出了全力。那黑影虽然灵活,终究势单力孤,辗转腾挪之间终究不能悉数避开,被李文侯一拳砸中,嗷嗷怪叫着向圈外冲去,去的方向竟然就是被包围的那头吊睛白额猛虎。
老边缓过一口气来,眼见众人围攻黑影,焦虑万分地大喊道:“都住手,住手。”呼喊之际挣扎着爬了起来,冲到北宫等人身边,一个一个将他们拉住,由着黑影冲到猛虎身边。
“老边,为何阻挠我们。那小怪物咬的可是你。”李文侯不满地嚷嚷起来。
老边的右手手腕上缠着坚实的牛皮护腕,此刻,护腕上两排细小的空洞正不停地渗出鲜血。老边低头看了看,将右腕用力握住,延缓血液渗出,眼神却完全专注于蜷缩在老虎身边的那一团小小黑影上。“你们都没看出来吗?那是个人,还是个孩子。”老边喘着粗气,忍着手腕上钻心的疼痛说道。
孩子?!
北宫伯玉等人都楞了,回过头将那黑影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看出了几分人的样子了;只是这个人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卒睹:长长的头发自头顶直垂至腰际,不梳不系,头发上沾满了尘土,结成一个又一个小疙瘩;一张脸被糊成一团的头发遮去了大半,露出来的也像是一团黑黝黝的木炭,教人分不清眼鼻。身上披着半块不知什么野兽的皮,显然没有经过硝制,皮上露出几块已经泛黑的血迹,彷佛从野兽身上剥下来就直接披上了身,只用一根木藤系在腰间。手脚在外,又黑又脏,倒是指甲十分尖利,指节粗大,看来就是这一双手刚刚扣住了韩文约的双臂。北宫伯玉等人看的暗暗咂舌,这一副模样,哪里有半分像个人,难为老边竟然能在危急之间分辨得清楚。
老边缓步上前,试探着问了句:“孩子,孩子?你会说话吗?说……话。”
小孩往老虎身上又缩了缩,目光中透出浓重的警惕之色。他身后的老虎似乎感受到这股不安的情绪,冲着老边放出恐吓意味的吼叫声,惹得周边士卒又一阵骚动,手中长矛又往前递出几分。老边惊异于这猛虎似有通灵之性,居然会维护一个人类小孩子,再看到那猛虎的前爪已有几处血痕,最深的流血不止,心中恻然,挥了挥手道:“罢了,放他们去吧,终归是我们闯了他们的地盘。”
北宫伯玉闻言,一招大手,围成一圈的士卒缓缓变阵,排成一列在老边身前保护,放开了老虎归山的道路,却依然紧握着长矛警戒,预防老虎暴起伤人。
小孩见四周极有威胁的人群已然散开,再看了看不远处的北宫伯玉,死盯着他手中的弓箭——在小孩心里,这张弓才是最大的威胁。
北宫伯玉似乎也知道了这小孩的心思,将弓往身后一收,怒喝道:“看什么看,不想死的就快滚。”小孩被吓了一跳,又长久地盯着眼前的人群,最后慢慢抚了抚老虎的后背,转身就走。那猛虎亦步亦趋,一人一虎,很快消失在山林深处。
李文侯看了看老边,不舍地望着老虎消失的地方,咕哝道:“可惜了,多好的一张老虎皮。”
老边捂着右腕,疼得只抽冷气,撇着嘴看着李文侯,冷笑道:“那老虎腿上有伤,走不远,若是舍不得,不妨追上去。”
李文侯看看北宫伯玉和董卓,明显没有陪他同去的意思,只好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不就一张老虎皮么。”
北宫伯玉大笑,下令众军道:“营盘往后退,离山脚远些,不知老虎走了没有。老边,走,我去给你上药。”韩文约手上抓着一支箭矢,心有余悸:“这小崽子好奸猾。”刚才搏斗之际,他抓住的东西就是北宫伯玉被夺走的利箭,那小孩扑击时顺手塞到韩文约手中,竟因此误导了他的判断,险些要了命。
老边解开右手护腕,出伤口,两排牙痕,深入数分不等,真不知那小孩子如何长出这样一副好牙口,连生硬的老牛皮都能咬破。老边望着被暮色笼罩的山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