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见到公子时,难得公子竟没有醉倒,只安安静静在屋中练着字。那书案旁边有个竹筐,里面竟已摆放了两大摞纸,皆是写了字的。老爷心中困惑,难道儿子日日练字不睡觉的?要不怎会写了这许多。
待老爷说明了来意,拿出了那一捆画像,公子面色便有些难看。
老爷身负家族使命,便不管公子面色如何难看,仍将那话挑明了,“儿呀,为父知道你仍旧为桃儿伤怀。但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年纪轻轻总不能就这般孤老下去。咱们司徒府家大业大,但又人丁淡薄,总不能在你这一辈便断了根绝了后。”
公子面色忽明忽暗,沉默片刻后道:“我已害了两名女子,让她们为我伤心伤情,甚至伤了性命。难道还要逼我为了子嗣再去害人么?”
老爷也甚是坚决,下定决心要摆一摆严父的态度,便沉声道:“这事由不得你!待这几日便与你选一房亲事,届时帮你将人娶进门,你若想误人一生,便继续在这山上住着!”言罢,再不管公子如何反应,只拂袖而去。
公子仍是不时便醉倒一回,以期与桃芝梦中相见。那场景似真似幻,公子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一日梦中,当公子鼓起勇气伸出因醉酒而有些酸软无力的手臂拉她时,她却忽的一旋身,躲了开去,瞬间又是一团迷雾,便已不见了踪影。
清晨,公子原本还觉得有些怅然,可竟无意间发现,枕边掉了一根发簪,竟是一根桃花簪。公子握着那只簪,心中大恸。因这簪,当日与桃芝建衣冠冢时,曾将它放进棺木中去的。不想竟在这里出现,难道真是桃芝的魂魄舍不下自己才来相见么?心中越发珍惜那只簪,只每日贴身藏于怀中。
可不知为何,公子故意又醉了几次酒,桃芝却再也未曾在梦中出现。公子每日晨起,那眼神便越发凄清落寞。
这几日为了张罗公子亲事,老爷外出便勤了些。
这一日,他才步出府门没多久,迎面便遇到一个女子,形容憔悴,衣衫破烂,但奇怪的是,却觉得眉眼之间有些熟悉。
他正在仔细打量,那女子却已扑过来跪倒在地,脸上已有两行清泪将面上污浊冲洗掉了些,便露出些白晰的皮肤。她哀求道:“老爷,一瞧您就是面善的人。小女子父母双亡,原本是来投亲的,不想途中遇到歹人,将包袱银钱皆抢了去。现在衣食住行皆甚是为难。不知老爷可否发发善心,收容于我,我什么事都会做。”
老爷原本也是个有名的善人,平时也常施舍银钱与那些行乞之人。如今见这女子说得可怜,便欲掏些银钱给她。可是接了银钱,她却不走,只可怜兮兮望着老爷道:“我家中已无亲人,那投亲之人,还远在天边,真去了还不知会如何待我。老爷若真可怜我,便收容我在府中做个丫头吧。”
老爷说不出这女子哪里不同,但心中还是怜惜之意大起,只略一犹豫,便点了头。还亲自折返,将这女子带回了府。又让翠儿领着她去好好梳洗了一番。
那女子梳洗完毕,翠儿已是一脸惊异之色。待来到老爷跟前,老爷瞧了翠儿神情,已知她与自己想法一致,便是这女子竟与桃芝有五分相似。
容色虽与桃芝相较稍差一些,但已是十分出众。乍一看十分形似,仔细瞧,就似桃花蒙了尘,姿容稍逊,神情气质也有些差异。那眼眸虽含了不少内容亦甚是灵动,却少了桃芝那份清透纯净之意。
老爷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但一想到此人的出现,对儿子却是不一样的意义,便忙赐了座,甚是客气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
那女子答曰,自己名唤碧桃,是江浙人士,本打算去京城投亲,不想才行了不到一半路途,便已落魄至此,亦不敢再独自上路,只求安安稳稳留在司徒府中做个丫头便心满意足。
老爷心中已有了打算,便将翠儿唤过来吩咐了几句。那翠儿便将公子画像拿了出来。老爷先让碧桃瞧了瞧公子画像,那碧桃不住夸赞,“这画中男子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这便是犬子。”老爷答道。翠儿亦在一旁应道:“这便是我家少爷,不仅长得好,心也好。对下人们也很和善。”
那碧桃不由露出赞赏之色。老爷活了一大把年纪,亦是懂得察言观色的,眼瞧着这姑娘对儿子甚有好感,便鼓起勇气,将心下打算说了出来,“碧桃,你原本不是我们司徒府的家奴。是去是留,皆是你个人的事。我绝不会因赠了你几个银钱就强逼于你。只不过,我这儿子,前一阵子方丧了妻,一直还未振作。我瞧着你与他那妻室长得有几分相似,便想,若是你愿留下来服侍他,那我们司徒府定将感激不尽。若是他亦能接纳你,那便可让他将你正式娶进门,做司徒府的少夫人。你看如何?”
碧桃瞧了瞧两人略显期待的神色,便做出一幅娇羞的模样,低声道:“就怕公子不会喜欢我。”见她如是说,便知这事儿已成了大半。老爷心中稍安,捋着胡须,难得露出了久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