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那么爱她,却再也不敢奢求她和他一起走。
喉结颤抖着,白东风皱紧了眉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就算你决定和叶承颢在一起,我也不会祝你们幸福。”
易小楼神思恍惚,忽然想起少年时他曾说,小楼,如果你嫁给别人,就别想要我祝你幸福,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真切。
原来在感情上,男人也是这么小气的生物。
她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每每看到他就想起那些叫她几欲疯狂的过去,而此刻,看着他眉眼间隐隐欲现的痛苦,她还是心软了娣。
抬手抚平他眉心,“家延,愿意真心真意追随你的女人太多,只要你想要,就会有。”
白东风抬眉,看着面前这个历经世事沧桑却仍旧善良的女人,悲戚的笑了,而后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小楼,有些事情并非我们所想象的这样,风起扬帆、水到渠成,处处似有神佑。在旁人眼里,我高高在上,手握军权,坐拥白氏,这样的人生似乎已经足够圆满,再无可求。可我不快乐,高高在上注定孤独寂寞,手握军权必须谨小慎微,坐拥白氏必然舍生忘死,用这些为代价换来万人景仰,我虽不愿意但却必须担起责任。就像此刻,如果我籍籍无名,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带走你,可因为这些身份,我却不能了。这些在旁人眼里足叫人望而兴叹的权势财富,所带给我的不过是无穷的羁绊和枷锁罢了。只有从一条路上走过,你才知道会遇上什么困难,所有的看似坦途都是假的,脚踩上去才能感觉到荆棘。小楼,我这半生辉煌,而你就是我的荆棘,纵使一步一痛,我却不忍将之拔除。”
他的声音低哑而沧桑,那些藏在骨髓里的疼痛似乎用三言两语根本不足以表达,眉头皱起的位置折成一条线,久久不散隘。
说完后他用一种几乎卑微的目光望着面前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瞳孔深处藏着某些亮晶晶的液体,喉结不自然的上下颤动着。
易小楼肩膀一抖,如果此刻再不离开这里,她怕会被他这模样给打败,他知道她向来不忍心伤害他,他抓住了她的软肋,他再一次成功的让她心痛了。
将手从她手中抽回,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冷冷看向他,“你不怕痛,可我怕,你不忍斩断荆棘,就由我来帮你斩吧,三哥。”
那声轻的不能再轻的三哥从她口中溢出来时,她预料之中的看到白东风眸色一变,身体瞬间冷硬起来,脸色也渐渐铁青,在他还没有火山爆发之前她从他对面起身,仓皇逃离。
在门口等着她去看婚纱的叶承颢见她出来担忧的上前,见她没事便什么也不问,揽着她瘦弱的肩膀上了车。
“我们先去看婚纱还是戒指?”驾驶座上,叶承颢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唇角溢出来的幸福那般不言而喻。
易小楼闭眸靠在副驾驶座,连睁开眼睛看前路的心情都没有,他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的心就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之前早就决定好的事情被瞬间摧毁。
她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略显疲惫的道,“承颢哥,先送我回家好吗?”
叶承颢本雀跃的笑容瞬间僵在唇角,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仍旧温和的对她笑着,“好的,我送你回去,等你哪天心情好点儿我们再来。”
他总是这样,无条件的歉疚,无条件的忍让,无条件的对他好。
她鼻端一酸,轻轻点头,无比抱歉的看着他,他余光看到她无措的脸,便开怀一笑,“小楼,别这样,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不在乎多等几天。”
去千百度时阿衡正在给客人调酒,阿衡女朋友孟璐见她进门便过来迎她,店里进门处摆着一束矢车菊,小小的,不抢眼,安安静静的美丽。
她皱眉,“店里的花不是都换了吗?”
怎么会还有矢车菊?
孟璐浅浅笑着,“客人们喜欢矢车菊,您交待了店里不再摆放,所以我们就自作主张在门口摆了一束。
她亦随着孟璐浅笑,孟璐刚来不久,对她的感情状况根本不了解,想来这是阿衡的主意。
可是一束花又能代表什么呢,今朝盛放,明日还不是凋零。
她暂且不去管那束花,径直走了进去,放眼望了一圈正见云佳和明哲带着白子烨在角落里的沙发上靠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颊上染上暖暖的夕阳和幸福的笑意。
走进了才听清楚白子烨在叫明哲小爸爸,她略带惊诧的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看着几人,明哲面朝外做,首先看见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解释,“子烨这么可爱的孩子,旁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干儿子。”
易小楼一身惊吓渐渐退去,虽心情不佳还是陪两人坐了下来,言谈之中三人都极力避开白东风三字,但气氛还是有些僵硬。
到最后云佳把手边的茶往桌上一推,“算了,我实在是憋不下去。明哲你就让我跟小楼说吧。”
明哲微微锁眉,没有阻拦,云佳拉住她的手,泫然欲泣,“小楼,三哥病了,腿上的伤一直不好好治疗,现在发着高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你快去看看他吧,求求你了。”
受伤了吗?病了吗?她原以为他是百毒不侵的。
明哲见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便顺着云佳的话往下说,“你在海防时他去北欧解决滕秀杰在那边盘根错节的关系,伤了左腿,伤情严重处理的却晚,一直没好透彻。现在诱发了骨髓炎,如果再不及时治疗,恐怕要截骨。”
易小楼眸中满是惊恐,仍是将信将疑的看着两人,有明哲这个国际医学会知名医师在,他会让白东风病的这么严重吗!
明哲积压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冷冷对她一笑,“你相信与否都不重要,他是白氏当家人,是死神之翼的领头人,是易州军区一军之长,他有他应该担负的责任在,如果截骨,后果不堪设想,或许我和云佳不该来打扰你,不该在你将要结婚时还麻烦你去看你的旧爱,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你还爱着他,或者仅仅是曾经爱过他,请你去制止悲剧的发生。”
她心头闷痛,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愿失了自己坚定了许久才守住的阵地,“能阻止悲剧的人只有他自己,你们来是要让我和自己的三哥乱-伦吗?”这般冰冷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周遭的空气顿时冷了几分,云佳焦急的拉着她的手臂叫她三思,而明哲这般心思如尘,怎能看不出她是如何想的。
所谓旁观者清,正因为她还深爱着白东风,所以她才不愿去,她怕自己的决定会动摇,她怕自己最终还是被感情打败,做了白东风的俘虏。
更何况,那乱-伦之说更叫人骇然。
事实上,跟白东风生死与共数年,他一直对他和易小楼之间微妙的关系有所怀疑而并不言语。
知道白敬先和易妙锦的事情之后,他便能理解当年他无法理解的白东风那些所谓反常行为。
此刻看着易小楼眼眶里打转的泪,他知道,身体上的病痛算什么呢,她的心痛绝不亚于白东风一丝一毫。
抱起白子烨,他拉起陆云佳的手,没有再强求什么,缓步出了千百度。
易小楼独自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坐了一会儿,等她回过来神时见孟璐正幸福的依偎在阿衡身旁,面带笑容的看着他,那目光中满是崇拜和爱慕。
既然这么爱,当初为什么离开呢?既然离开了,又怎么有勇气回来?
客人渐稀时孟璐在抱着吉他试音,阿衡远远望着她,眸中溢满宠溺和怜爱。
她走了上去,靠着吧台小声道,“阿衡,我想问你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
阿衡一笑,他自然知道易小楼想问他什么,便开口道,“小姐您尽管问。”
她低眉,小声道,“当年孟璐狠心抛弃你,一人离开易州,你恨过她吗?”
腼腆的小伙子勾唇笑着,“怎么不恨,那么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割舍得下的。”
阿衡肯敞开心扉的跟她谈,她也不再尴尬,仍旧压低了声音,不让在舞台上调音的孟璐察觉到,“既然那么恨,为什么她回来你又欣然接受了呢?竟然连一点情绪都没有。”
孟璐回来之后阿衡的表现一直绅士而贴心,仿佛过去那些事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仿佛孟璐从来没有抛弃过他。
这就是她所不理解的。
阿衡又是腼腆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你原本很生气的,你事先预想好了如果再遇到那个人你会怎样的羞辱她,怎样的让她痛,可真的看到她的那一秒,你的心就化了,那些恨意瞬间消散,你能看到的只有她的笑脸,你想疼惜她,给她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阿衡脸微微泛红,“小姐,我这样说是不是太酸了……”
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感性的话,尤其是和自己的老板,还是个女老板,多少有些不自在。
易小楼歪着脑袋对他笑,“那你给我调杯低度酒,你边调边说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阿衡点点头,把几种酒和香料拿到吧台上来,边慢慢的捯饬着边细细的道,“孟璐当年离开时是带着成名的梦想的,那是她一生的追求,年少时我不懂得,总想拴住她,想让她完完整整的人都是我的。后来发现我错了,错的有些离谱,孟璐有理想,让她跟我在一起,除了温馨之外还有难以压制的疼痛,那些梦想就像刀子一样,时时刻刻的往她心里锥,所以她是为了不痛才离开我的。至于我为什么在她回来后欣然接受她,就更简单了,小姐应该看得出来,孟璐虽然心劲儿高,却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她不谙世事,这些年独自在外打拼肯定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她这次回来就代表她放弃了她一生的追求,最终决定跟我在一起。在这场与时间的赌局中,她连最重要的梦想都输了,我怎么能让她再输了感情?其实说这么多,也无外乎一句话,因为我爱她,这些年来我一直单身,我原本以为是没有碰到合适的,后来发现,我心里一直都只有她,纵然旁人再合适,走不进来也是无用。”
易小楼眼眶微湿,阿衡平日里言语少,今日谈起孟璐,竟然变得能说会道起来。是啊,心里一直有那个人,纵使旁人再好,也是枉然。
就像当年白东风毅然决然的离开,那重误会伤害了彼此整整四年,她那么恨他却还在枕边写他的名字,在东风会所久别重逢的那一瞬间,心中所有的恨意幻化成最柔软的潮水,抚的她心口发烫两眼酸痛,那时候她忍下的是最欢喜的泪水,不为别的,只为他终于回来了,无论爱恨,他回到她身处的城市就好。
就算不知道他在哪里,起码知道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仅仅这样,她已经觉得十分幸福啊。
原来每个人的爱情都是这般,原来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段不可言说的甜蜜痛楚。
她对阿衡道了谢谢,准备走时却在拐角处碰到了孟璐,那女孩子对她甜甜一笑,她瞬间觉得阿衡所言不假,孟璐确实单纯,从那双眼睛微笑时的闪躲和胆怯中她就能看出来。
可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当初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决定离开阿衡独自闯荡呢?
她回望了她一眼,发现她并不拒绝她对她友善的眼神,故此与她坐在角落了闲聊。
聊到最后她还是想问她心里的疑惑。
“璐璐,你当初已经离开了阿衡,是什么让你决定再回到他身边的?如果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呢?”
她很想知道,她想知道白东风为什么回来,这样的问题她从来没问过,而今天,她想在孟璐这里的道答案。
孟璐轻笑着,柔顺的发丝贴在肩上,“我并不确定阿衡是不是还在等我,就算他仍旧是单身,也未必还存着那份爱,所以当初回来时我是挣扎过的,身体里两种意识拼命的打架,但最后还是回来了,因为我爱他,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并且确定会一生一世爱下去,所以我必须回来。”
孟璐将头发别在耳后,笑看着窗外的斜阳万里,“其实,回来之后我并没有直接来找阿衡,这里的招牌和装潢都换了,我问了店员,连老板都换成了易小姐,我不知道阿衡还会不会在这里。所以每天上午我都在对面的店里吃早餐,希望能够遇到他,可是真正遇上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上前跟他说话吗?毕竟这么多年了,或许他已经成家,我退却了。我问与他相熟的人,得知他还是孤身一人,却仍旧无法确定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真正的见面还要感谢那场大雨,我在离他公寓不愿的地方租了房子,往回跑的时候不慎摔了腿,他刚好经过扶我,如果没有那场巧合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鼓起勇气去见他。他没有说一句话,抱着我去清理伤口,一路把我抱回他家,给我做饭,照顾我的伤势。这么久以来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还爱着我,但我知道,他就是爱我的,他会跟我在一起,一生不离不弃。”易小楼望着孟璐眸中肯定的神情,这个单纯的女孩子在阿衡的宠爱之下充满了自信,甚至已经不再需要他语言上的承诺。
她想起自己被带去东风会所的那日,那时白东风也已经回来许多天了。为什么过去了许多天才把她带过去,也像孟璐一样在背后默默的观察吗?
在确定她并没有嫁人,也没有再恋爱的情况下才把她带过去的吗?
她喉头一紧,清清嗓子问孟璐,“那如果阿衡有了女朋友呢?如果他结婚了呢?”
孟璐眼中有些泪水渐渐凝聚,她笑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有了别人,我会离开易州,永远都不再出现在他视线之内。我曾经毁掉了他的爱情,绝对不能再毁掉他的家庭。”
孟璐说这话时易小楼一直望着窗外,那些散在天边的斜阳余辉瞬间全部变成白东风的脸,冷漠的、温柔的、霸道的、苍白的、愤怒的、心疼的。
那些幻想冲击的她心口剧痛,她想起云佳和明哲说的他的病况,出门驱车往东风会所而去。
一路上她心里无比繁乱,易州的夕阳是她见惯的颜色,这条路是她曾走过千万遍的,可她抑制不住内心各种情绪激烈的碰撞。
纵使他是她的哥哥,纵使她还是要嫁给叶承颢,但在这之前,她要去看他,她要确定他能活,并且能活的很好。
到东风会所时李嫂和忠叔都十分诧异,他们日盼夜盼的易小姐终于来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话,飞快跑着冲到白东风的房间。
他高热未退,满身都是汗,将身下的床单打的湿透,意识似乎也不清醒。
她叫他的名字,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她伸手去模他的脸颊,很烫,满是汗水却惨白惨白的。
李嫂随之进来,“小姐,桌上有明哲少爷留下的抗生素、消炎药和退烧药,少爷不肯吃,我们也没有办法。”
她热泪盈眶,在朦胧的视线里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握紧他的手,“白东风你怎么能这个样子!生病了也不吃药,你想死是吗!你怎么这么残忍,害得我这么惨却想不负责任的离开是吗?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她倒了温水来扶起他把那些药泡在水里,搅开了之后含在口中一口一口的喂给他,他一开始一点也喝不进去,后来眉头轻皱了皱,不再拒绝她喂她药,好像知道正在照顾他的就是他的小楼似的。
最后一口药喂完,她轻轻将他安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静静望着他。
这是孩子走后她第一次认真的看他,他很憔悴,青青的胡茬许久未刮了,脸庞更加消瘦亦更加深邃,纵使病弱至此,亦完美到叫人不忍移开视线。
两片薄唇苍白到毫无血色,紧紧抿着,睡着了还在皱着眉头,她掀开他左腿边的薄被,见他小腿肿胀,溃烂的伤口虽处理过却仍旧泛红,血水染透了身下的床单。
是什么让他这么不快乐,是什么让他这么折磨自己?
她泛滥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趴在他胸口肩膀抖动这痛苦,“白东风,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不想连你也弄丢了。为什么这么折磨我也折磨自己,我们根本没可能在一起的,就算你这次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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