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哭?为什么跟她的子谦哭声那么像?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白敬先,见他向来沉稳冷静的脸上竟然有一抹慌乱一闪而过,绕过他,径直推开门往前方走,却在暮色之中见一人行色匆匆而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念卿。
“敬先啊,子……”
见小楼站在小径中央,她愣了一瞬间,继而一脸平静的望向跟在小楼身后的白敬先,“子烨发烧了,你快叫明哲来一趟,云佳都快急死了,这孩子一个劲儿的哭就是不睡觉。婊”
白敬先暗暗舒了口气,招手叫北棠来,“叫明哲来一趟。”
北棠自黑暗中闪身而出,低眉从易小楼身前绕过,快速从白氏庄园离去。
魏念卿这才上前来,浅笑着对易小楼道,“子烨病了,云佳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来看看他。变”
易小楼眸中本明亮起来的眼睛瞬间黯淡了,垂下眼眸,前所未有的疲惫,“要不要我去看看。”
从前总会觉得照顾孩子有多么麻烦,曾跟小天姐躺在同一张床上说将来不要孩子的傻话,而今当她成为一个母亲,拥有过自己的孩子,才知道就算是孩子生病最难照顾的时候,作为母亲整夜整夜的守在床边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子烨生病了吗?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她是那么的羡慕云佳,羡慕魏念卿,也羡慕她身后的白敬先。
至少他们还有孩子可照顾,可是她呢,她的子谦不在了,她怀胎七月艰难生产,到最后什么也没有。
“不用了,你前些日子没少受累,现在身体怕是还没复原,还是快些休息吧,你爸爸给你准备了房间,随时都欢迎你回白家来住。”魏念卿拉住她的手,颇有要把她留下来的意思。
她摇摇头将手抽出,清眸中一片沉静的痛楚,转过身大步往外走,“不必了,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目送易小楼离开,白敬先几步到魏念卿身前,伸手揽她入怀。
魏念卿没想到他会如此,身子一时间僵硬在原地,半晌只听他在她耳边道,“谢谢你念卿,如果你没过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孩子解释才好。”
魏念卿拍拍他的背从他怀里退出来,两人一道回了会客厅旁边的小独栋。
小子谦好容易长胖了一些,最近却极速瘦了下去,有时候整夜整夜的哭,这也是魏念卿还没有离开易州的原因。
两人站在摇篮前心疼的看着摇篮里粉雕玉琢却急速消瘦的孩子,魏念卿蹙眉,“怎么办?孩子病成这样,如果在我们手里有个闪失,我们该怎么向家延和小楼交待。”
白敬先皱起眉,“明鉴三天之后会从复州回来,到时候子谦的病不是问题。”
“为什么现在不叫明哲来,等明鉴还要三天之后,这三天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白敬先你还是这么自私。”魏念卿怒视着她。
他亦愁眉不展,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小楼和叶承颢就要结婚了,我不想在这之前横生枝节。明哲不是北棠,他没有白氏纪律约束,不会替我们保密。如果叫他过来,子谦的事情恐怕瞒不住,所以在小楼和叶承颢顺利完婚之前,我们不能冒险。”
魏念卿心疼的把子谦抱在怀里,冲了女乃粉喂给他,又抱着来回走了好一会儿孩子才慢慢睡着。
*
东风会所,清冷的夜幕之下,白东风孑然而立,身影孤寂轻健。
“事情查的怎么样?”
“如您所料……幕后主使,确实是那人。”银狐有些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和北棠曾经分析过,但从来没想过子谦的事情竟然这么复杂。
而白东风向来审慎,他说过,太过明显的真相往往还蒙着一层面纱,揭开这层面纱才能看到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听从他的吩咐,她在查到真相时,一边佩服白东风心有九窍一边亦有些心寒的感慨。
有些时候,知道真相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如果不知道,起码还能抱着一些幻想,知道了,就没那么美好了。
白东风静静站着,双拳暗暗握紧,月光下骨节相撞之声格外刺耳。
银狐低眉,“少爷,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吗?
白东风回身,黑眸中满是杀戮之气,“把江北油田的经营权全数交给楚氏,约楚远山明日在博雅会所共进晚餐。”
银狐点头称是,只身从东风会所离去,将白东风一人留在冰冷的夜幕里。
他抬眸望着天上闪烁着的那些星星,他们看似那么近,实则又那么远,这样的距离,像极了他与易小楼。
李嫂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提醒他休息时间到了,夜风袭来有些微微的冷,他转过身,借助手杖慢慢走回了卧房里。
空荡荡的房间,桌上仍旧摆着易小楼的照片,他站在桌旁静静看了一会儿,觉得心被一寸寸揪紧了。
仰头迅速将房间的灯关上,他躺在薄被里任由腿上的疼痛蔓延,直到痛感爬上胸口,遮住了心尖上那一处的疼,他才锁着眉头睡着了。
翌日,博雅会所最华丽的包房,白东风靠在沙发上,已然等候多时。
今日整个博雅会所里除了必要的服务员和厨师以外,什么人都没有留下,对外也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他包下了这里,只为等待楚远山和楚怡文的到来。
银狐在身后低低的抱怨,“对她那种人,何必如此客气。”
他轻笑着起身,在房间内走了个来回,而后将手杖递给银狐,“这个东西你先收起来,看着有些碍眼。”
腿上的伤日益严重,脚掌完全不能使力,否则那种痛感便锥心刺骨,银狐和北棠给他订做了这个手杖送来,他原本十分不喜欢,而今用久了觉得也挺合适。
楚怡文和楚远山在二十分钟之后姗姗来迟,她跟在她父亲身后,漂亮的脸上带着些往常没有的小心和矜持。
银狐不屑的别开视线,是了,上次污蔑易小楼的事情,白东风虽然并不与她计较,但已经用最无情的方式拒绝了她的真心。高傲如她,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儿挫败感。
而楚远山仍旧是客气的,在上座坐定之后微眯着眼睛看白东风,“家延,过去是怡文不懂事,她做的不对的地方伯父代她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年纪轻不懂事,再给她一次机会。”年纪轻不懂事吗?不懂事怎么能经营楚氏那么大的公司?不懂事怎么会在多年前大学刚毕业就懂得用收购的手段逼华阳破产,怎么还懂得模仿他的笔迹伪造收购合同。
她聪明,只是在感情上聪明的过了头,把手段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白东风勾唇,“伯父言重了,我和怡文之间,本是我有负怡文在先,江北油田的经营权本就是属于楚氏的,白家就算再想要这笔生意,如今霸占了这么久,也该交给楚氏了。”
楚远山担忧的锁眉,吃进口中的东西,哪里还有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这人还是白东风。
他心里明明知道他有别的打算,可又猜不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江北油田在白氏的经营下已经如火如荼,在最高峰时期他却要转手,分文不取的将油田完璧归赵,他这么做,到底用意何在?
一顿饭吃的无比堵心,楚远山带着楚怡文从博雅离去时银狐才表达了她的不解,“既然少爷想要的是整个楚氏,那为什么还要把江北油田还给他们呢?楚怡文对小楼做了这么多手段残忍的事情,我们根本不应该对她有丝毫的怜悯和客气。”
白东风起身,望着窗外的夜色无边,微笑着回眸,“我从未说过要把江北油田还给楚氏,欲取姑予的道理,我父亲应该跟你讲过。”
银狐脸色微变,“想要夺取对方什么,就要先给他一些什么,这样比直接争夺更加残忍,更加一击必中。”白东风就是白东风。
“少年时父亲常给我们讲狼的生存法则,他说毫不费力就到口中的食物,不是毒药就是诱饵。这话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成立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这一口我们让给他,他们就必然付出比这一口更惨重的代价。”
白东风冷哼,眸中一片沉冷的复杂。
银狐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只是,对楚怡文的小小错误都如此惩戒,那为什么不惩戒那人?
她心中疑虑,却没问出口。
目光落到他还未治愈的左腿上,她上前扶住他,“少爷,明哲叫我带您去做治疗,别再拖了。”
上次易小楼从东风会所走后,他只同意明哲对伤口进行简单处理,但实质上,他伤处的骨节已经发炎,还须及时手术治疗。
他摇摇头,长叹着从她手中接过那个本不讨人喜欢的手杖,“去明哲那儿给我拿点儿药吧,我现在不想手术。”
“为什么!”她不解,厉声问他,声音里已然夹杂了怒气。他受伤是多大的事儿,男人怎么都这幅样子,天都塌下来了还泰然自若,“上次北棠的伤就是因为治疗不及时,整段小趾骨都截了,少爷你早就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还不肯听明哲吩咐!”
说到北棠,她眸中有泪水迅速凝聚,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北棠也不会负伤,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伤重的她,北棠的小趾骨也不会发炎,更不会被截。
白东风拍拍她的肩,“北棠是心甘情愿的,他爱你,在他心里你的命比他的命贵重的多。”
语毕他笑了,明明很轻松的一笑,却藏着那么多的酸涩,薄唇张了张,不想说的话却终究还是说了,“你知道,小楼就要嫁人了,婚礼我是一定要去的,她结婚是大日子,我不想坐在轮椅上破坏气氛。”
落地窗外的霓虹明媚非常,而此刻白东风的脸却笼罩着一层灰色,心有千言万语,能说出来的,却只有那一句。
银狐眼眶微湿,“那也不能耽搁了自己病情,少爷您肩上扛着数以万计的人的生死存亡,老爷把您交给我和北棠,如若您有任何闪失,我们都逃不掉惩罚。”旁人的生死,亦或是她和北棠受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少爷不能这么委屈自己。
他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他们看了都心疼。
白东风低叹一声,“别这么感性,死里逃生过无数次的人,多活一秒都是赚来的,我此刻还在活着,你们应当开心才是。”
*
婚期将近,易小楼与叶青青忙前忙后,叶承颢反而闲了下来,靠在沙发上看着两个姑娘布置新房,他微微勾着唇,眸中有幸福,也有顾虑。
“哥,快过来帮忙,我都快累死了。”叶青青嘟着嘴抱怨。
叶承颢起身揉揉她的头发,“好了,青青你先出去,我和你小楼姐有话说。”
叶青青撇撇嘴,乖巧的出门去,独留两个人在房间里。
易小楼一脸疑问的看着他,他轻叹一声,拥她入怀,“这次结婚,我不想打扰我母亲在老家清静,所以就不请她来了,我父亲你也知道,他和……他们去了巴黎,希望你不要介意。”
双亲健在,却不能参与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好几天,终于还是跟她解释了。
易小楼敛眉,“没关系的,我理解。”
听舅妈含含糊糊的提过,叶夫人是个极注重名声的女人,虽然丈夫在外偷换,这么多年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离婚,一人独居在老家的江南小镇。
一个如此注重名声的女人,怎么可能接受她这样的儿媳妇,叶承颢嘴上说是不想打扰他母亲清静,其实是怕遭到反对吧,毕竟她与白东风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他母亲想不知道都难。
“你不舒服吗?先休息吧,叫青青自己弄就好了。”他拉着她的手叫她坐下来。
她摇摇头,浅笑道,“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必了。”
“如果你觉得和我一起不方便,可以叫青青陪你。”
“我想自己出去。”
“好,开车慢点,过两天就要当新娘了。”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将她送到门口。
易小楼驱车在易州市转了好几圈,从早晨一直转悠到半下午,她转过易州湾,转过航空站,转过水上公园,转过电影院,却始终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疼。终于还是走上了通往城南教堂的路,曾经在这条路上,她抱着要一生幸福的心,毅然嫁给白东风,可是母亲和白敬先的事情让她震惊,无法接受。
她一生所有的幸福,就在她心中充满甜蜜的时候轰然从万丈深渊坠落,摔的粉碎。
如今记忆里那些能拼凑起来的,不过是甜蜜边缘苦涩的疼痛。
城南教堂比较小,这些年近乎荒废了,平日里很少有人来。
院子里的参天古树越长越高,硕大的荫凉将教堂的主体建筑遮住,丝丝缕缕的光线从树叶之间投下来,落在肩膀上,细细碎碎的温暖,就像……
就像那人曾经紧握着她肩膀的双手。
她禁不住往里走了几步,大门微微开着,里面传出钢琴声,是曾经他手把手教她的曲子。
那首曲子她曾经学了千万遍,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那时他还点着她的鼻子嘲笑她笨,她就窝在他怀里,笑的狡黠而天真,“为了显示你聪明,我就笨一下好了。”
循着琴声,她轻手轻脚站在门外,透过缝隙往里望去。
一身纯白色西装,许久未修剪长过显得略长的头发,青青的胡茬,脸庞瘦削棱角分明,明晃晃的手杖靠在钢琴上,深邃的双眸中满是听天由命的无力感。
阳光从窗户上落进去,亲吻他的侧脸上,那些记忆里的温暖便如同刀刃一般,瞬间涌上心头,割的他皱起了眉头。
纵是这样颓废的白东风,也高贵的叫人不敢逼视。
他手上仍旧戴着那枚不值钱的戒指,修长的指每一次落在琴键上都沉重无比,空洞的眼神不知道飘向了哪里,伴随指尖颤动流淌而出的是那首他最爱的曲子。
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不知道,过几天就是小楼的婚礼了。
他想起她曾经一身白纱满脸幸福的走向她,就在他以为终于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终生幸福时,却遭遇了那样致命的一击。
他的小楼走了,他的孩子没了,他的人生,也黯淡了。
正在弹奏着的手指戛然停下,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弯下来,他疲惫的趴在钢琴上,像个痛苦却无法言说的孩子。
光影随着树叶颤动细细碎碎的左摇右摆,像在安慰他的心伤似的。
易小楼转身欲走,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双手往前一伸,教堂的门便大开。
白东风坐直身子,眯眸向外望去,艳阳之下,他的小楼一身白色长裙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就像当年一样。
那时她微笑着跑过来亲吻他的唇,口中还说着家延你的嘴唇真漂亮,钢琴也弹得好听。
他不知道嘴唇漂亮跟钢琴弹的好听有什么关系,只能宠溺的对她笑了,拉她过来在他身侧坐下,握着她细女敕的手教她弹他刚刚弹过的曲子。
那时候可真是快乐无忧啊,可是那些时光那些爱,怎么一去不返了呢!
他望着刺目的艳阳,也望着门口站立着的姑娘,终究是轻笑着开口,“你来了。”
终于来了,他已经等了一整个日夜,同一首曲子,无限单曲循环。
手指都累的弯不起来了,他梦中的姑娘怎么还没来呢?他几乎要绝望了,几乎觉得她不会来了,她终于还是来了。
他费力的勾起唇,对她浅笑,他希望她能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而她却只是仓皇转身,抬步就往外跑去。
他亦起身,不顾身体僵硬左腿剧痛,大步大步的往前追。
喘着息抓到她时她显得很无措,边往后退边用那双他曾经爱极了的柔软双唇吐出风刀霜剑一样残忍的话语来,“三哥,我和叶承颢打算在这里结婚。”
他愣住,轻笑,脸色瞬间苍白到毫无血色,“这里吗……很好!”
确实很好,这里是他们约定成婚的地方,而今她是新娘,新郎却不是他。
“所以呢?”他耸耸肩对她发出疑问,她久久不答他又笑了,眸中亮闪闪的,“所以你是来看场地的是吗?”
她点点头,推开他“是的,我现在已经看完了,再见!”
她跳上车,不让自己再有丝毫后悔了心软,踩住油门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