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五楼,顾以涵一眼就看到了在病房门口长椅上蒙头大睡的程华章。而程丹青在不远处走廊尽头通风窗前吸烟醒盹儿。
“丹青哥,我把饭菜都交给你。”她说,“病房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问候伯父,请他安心养病。”
“谢谢你啊,小涵,都做了什么好吃的?”程丹青嗅着从保温壶边沿隐隐透出的饭菜香气,咽了下口水。
顾以涵说:“白粥是做给伯父的,他还在病中应口味清淡。鱼汤是犒劳你和华章哥的,这五个饭盒分别装着海带丝、芹菜腐竹、雪菜银鱼、青椒肉丝和红绕豆腐,务必趁热吃才美味。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去车站。”
程丹青心思敏锐,一下子就从话里听出异样,“什么?你要走??宀”
“嗯,是的。”顾以涵颔首,“还得求你一件事,丹青哥,我这次离开,除了你,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岩昔哥哥如果问起来,请你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程丹青掐灭了烟蒂,问。
“你帮我告诉岩昔哥哥,我会再回来的!”顾以涵眼神明亮,笃定地说,“到时候,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带我去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可以交换戒指的地方。含”
程丹青一头雾水,“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最不擅长猜谜。”
“他会懂的。”顾以涵淡淡笑了,腮边的小酒窝时隐时现,“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约定。如果有默契,一切都不是难题。”
“好吧……你一个人,多注意安全。”
“丹青哥,你也多保重!”
“我会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困难尽管和我联络。”
“嗯。”顾以涵眸中闪过一丝温柔,“还有,你帮我问问他,等我再出现的时候,能不能一起去看阿卡迪亚海滨大道两边山楂树繁花似锦的场景?走了,拜拜——”
程丹青瞠目结舌地回味着这个奇怪的承诺,目送顾以涵轻盈地背转身,而后越走越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仍没琢磨透她话里隐含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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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期间,车票异常难买。
排了近两个钟头的队,很多车次连站票都售缺了。无奈之下,顾以涵只得坐了慢车,粗略一算,回到G市的时间应该是出发后第三日的傍晚。万里长征,始于足下,有车坐总好过徒步行进吧,人要知足常乐,不能太贪心——她想。
火车驶出D市,她给魏忱忱打了电话,请热心的学姐帮忙处理学校那边未尽的事宜,比如成绩单领取和寒假离校前学生证盖章之类的小事。但这一次,她没有理会魏忱忱的追问,绝不透露自己的行踪。决心已定,无论整件事如何发展,她都要孤军奋战了。
关了手机,她往油腻的小桌桌面垫了张从车站报刊亭买的报纸,趴伏在上面小憩。
一晃过去了半个小时,她压根儿睡不着。
闹哄哄的硬座车厢,想要入眠的确是个天大的奢望——过道站着的人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座位上的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便要鸠占鹊巢;还有不少上了火车牌瘾大发自由组合玩争上游或21点的,贴得满脸的纸条却笑得比谁都欢实;最自得其乐的一类人,是不管同车乘客如何嫌恶环境污浊,他们仍能悠闲自在地嗑瓜子剥花生,然后把果壳果皮扔了满满一地,脸皮厚过了紫禁城的城墙。
此时,外界什么情况顾以涵并不关心,她心里乱糟糟的,只希望可以尽早理出个头绪来。
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她就暂定了个计划——先到冯妈妈那里取回她暂存的父母的遗物,之后读完妈妈的日记,尤其是有可能与孟锡尧产生交集的内容;实在没辙,就去查访妈妈考察过的每个地方,虽然时过境迁,但蛛丝马迹总会留下一星半点的。
与其求人,不如自己自己找出真相。
午饭时分,列车员推着贩售车来回叫卖,顾以涵买了一份十元盒饭,囫囵填饱了肚子。不一会儿,火车停靠在了某个偏僻小镇的站台,她下车透透气,顺便于站台上买了几斤柑橘。小贩是个年纪相仿的大男孩,热情多话,给她加了二两秤不说,还赠送几本过刊的杂志,“我看你面善,可像俺中学时候的同桌了。呶,别嫌弃这不是当月的,路上看看书可以解闷。”
杂志五花八门,其中恰巧有两本是顾以涵喜欢阅读的风格。她微微颔首致谢,接过橘子和书,付钱的时候将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夹在折起来的十元里递过去,转身疾走上了车。
“唉,给双份作甚??得找你钱呐——”
没等小贩追到车门处,火车已经缓缓启动了,隔着有些发乌的车门玻璃,顾以涵冲他挥挥手,“谢谢你,再见了!”
她在车厢连接处站了十多分钟,直到有人来抽烟,她才走开。
回到越发拥挤的车厢里,顾以涵发觉自己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女人,便没立即上前。女人抬头望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站起来,被她制止了,“你先坐吧,我还不累。”女人感激地笑笑,“带孩儿出门不方便,能遇见你这样的好心人,我们有福。”说完便给孩子的父亲使眼色。
年纪轻轻已为人父的男人一脸憨厚,他知会了女人的意思,忙从放于座位下方的竹篮里翻找出两枚热乎乎红艳欲滴的煮鸡蛋,递给顾以涵。
“自家做的,你尝尝。”
“好啊!”
顾以涵喜上眉梢。这种红鸡蛋,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从前G市老区大院的街坊邻居,谁家要是有了添丁的大事,必然请各家各户吃满月酒分享喜悦,品尝红鸡蛋即为流水席上必备的一道醒目特色菜。
她轻轻剥掉红红的蛋壳,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两枚香喷喷的鸡蛋,往常一吃煮鸡蛋就被蛋黄噎住干瞪眼的现象,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发生。
“唔,真好吃!”怀抱婴儿的女人见状,忙嘱咐丈夫,“看把你抠门的,咋不多给这妹子几颗?”
“陪你回娘家本就带得不多……”男人面露难色,“老丈人最是讲究礼数的,我怕他呲我……”
女人觉得丈夫的理由站不住脚根,索性瞪圆眼睛,“婆婆做了六十六颗,我自己还做了二十二颗,加起来一共八十八,就算分给七大姑八大姨都够了——听我的,再给妹子几颗!”
男人挠挠头,慢慢蹲下拿篮子。
顾以涵连忙拦住他,“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要去走亲戚,都给我吃了怎么行?”
“家里统共没几个人了,谁也不会挑理。”女人叹道,“鸡蛋什么的都是小事。我爹妈住的那栋土楼倒是该寻个时间好好修缮了……”谈话间,婴儿悠悠醒转,小舌头舌忝湿了女人胸前的衣服。女人望望四周,都是陌生面孔,犹豫着该不该立刻给孩子哺乳。
顾以涵的羽绒服内衬是可拆卸的,仿拉链卫衣的款式。她察觉到了年轻母亲的尴尬,于是月兑下来示意女人穿上,“你把这件衣服反着穿,两条胳臂伸到袖子里,可以挡一挡。”
女人照做,眼底尽是感激之色。
婴儿的世界单纯而安逸,吃饱喝足又安然入睡了。女人说浑身酸疼,想站起来活动活动,便让丈夫抱着孩子,把衣服还给顾以涵,两人站在狭窄的过道里聊了起来。“妹子,你是哪里人?”
本来是个简单不过的问题,顾以涵却被难住了,“唔……算是G市人吧……”
“哦,G市好大的,是这趟车的终点站。”女人想了想,问,“我还没有去过,据说很繁华是不?”
顾以涵如实点头称是,“这几年发展的很快,城市建设越来越好了,对外宣传语是西部明珠、塞上江南。有机会你们一定带上宝宝去玩,G市的中心广场、图书馆和儿童公园都是我妈妈参与设计的作品。”
女人一怔,“你说啥?我听得有些迷糊喽……”
“瞧瞧你这傻婆娘!”男人叹口气,“当年不多读点书,现在脑子都一团浆糊了。”他转向顾以涵,“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可听说那位姓阳的设计师在国际得过大奖嘞!”
顾以涵说:“没错,你说的设计师就是我妈妈阳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