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依旧繁华
那女子走后,刘盈随手拿了搭在一旁的衣袍披上,仍旧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而匀净,目光快速扫过那扇高大的丝锦屏风,清洌的声音响彻在某人耳中。
“该看的都看够了,还不准备出来吗?”
里面的人心下一惊,这样也被他发现了么……
果不其然,一个清丽貌美的身影缓缓从丝锦屏风里走了出来,她嘴唇微张,却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话惚。
只是,微显尴尬的蹙在那里,连手脚也不晓得该往哪里放。
刘盈含笑的看着她,俊美的脸庞好像五月的晴空,清新醉人。
“站得久了,脚该麻了吧?温”
正在尴尬,听得刘盈这样问,不觉如释重负,道:“皇上在关心臣妾吗?”她眼神如小鹿一般清澈透亮,那轻灵的眸子里,隐隐似有泪光。
“为什么总要接近朕?”不再看她,他怕自己忍不住又会踏进迷雾,看不清真实或是假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因为皇上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为人宽容……”声音渐渐淡下去,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微不可闻,她说:“臣妾喜欢皇上。”少女的初动,让那颗娇羞的心愈发跳得快了,低下头不安的绞着手指。
忽的瞧见一双金玟鹿皮黑靴近在咫尺,不知何时刘盈已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她身边。她却低呼一声,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那两汪清水似的的眸子里流露着不安、羞怯与不知所措的光芒。那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的娇靥,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的风情,令刘盈心头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在害怕什么?你不是说我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生性淡泊,为人宽容?”还是老样子,刘盈笑了起来,可偏偏蕴在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涩。
“朕不理政事,荒婬后宫,生性懦弱,不喜言谈。这……才是朕。”他静静的望着皇后,一如往昔的温柔,清烟一般的惆怅和哀伤的气息在他眼底无声的流淌。
皇后一慌,急急开口:“不是的,不是,皇上……不是这样的。”
“你也看到了,刚才朕是怎样宠幸后宫女子的,可是,朕现在却不记得刚刚那人是谁了。”刘盈只想让自己在他人眼中变得龌龊不堪,那样子就没有谁再敢轻易的亲近他了。
皇后窘迫地把头垂得更低,心里却一直告诉自己——镇定一些,镇定一些。
再抬头时,她笑意盈盈道:“皇上是天子,宠幸后宫是理所当然的。”话锋一顿,接着道:“可,唯独除了臣妾。”
“你想取悦朕?”刘盈的语气轻松,可皇后却在他眼底深处读寻到了那悄然隐藏的晦暗光泽。
没有犹豫,她月兑口而出:“是。”
刘盈的笑有些僵硬,心莫名的揪成一团,像愈合不了的伤口,总是被人一把一把的往上抹着生盐,疼不可抑。
不知是谁故意打开了窗,还是夜风太大吹开了它,本就跳跃扑闪的烛光一下子熄灭,黑暗笼罩着屋里的一切。
刘盈周身突然一震,只觉得有什么软软的湿润,颤抖的缓缓的向上,渐渐的来到他的唇边,轻轻相触,如蜻蜓点水般。
那是——女人的唇。
而后一只小手青涩的探进他松软的衣袍中,一下一下,轻轻地,滑过他的肌肤,掌心的温热让他情不自禁的闷呻一声。一滴泪,从眼角悄悄的滑落,甚至来不及温暖他的脸颊,便已被她轻轻的吻去,留在唇齿间,淡淡的咸和着浅浅的涩,顺着口间一路向下慢慢在心里泛滥开来。
刘盈一动不动,好半天僵硬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他低喃着:“嫣儿……你还是孩子,怎么可以……”
那紧贴在他身上的人突然一滞,娇小的身躯放佛被夜里的风吹进了寒意,瑟瑟发抖。环在刘盈脖颈上的手僵住,愣了好半天才艰涩的说:“臣妾……不是孩子。”
一句话如雷灌耳,刘盈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起来,猛地掰开附在他肩上的双臂用力朝前推去。砰!有什么重物直直撞在卓几上,发出闷响;与此同时,“哗啦啦”茶杯碎了一地。
刘盈惊愕道:“你是谁!?”
听见他的话,皇后心底一颤,悲不自禁的握住了尖锐的瓷角,手掌浸出血来。月光透过窗子打在她的脸上,脸上一个莞尔,眼中却是酸涩:“我是嫣儿……皇帝舅舅。”月光温婉,洒落一地,此时的皇后微侧着脸,漆黑的眸子折射出异样的光彩,如昙花绽放,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本就七八分像极了张嫣,如此看去,那跌坐在地上的人儿除了张嫣还会有谁美得这样动人心魄。
刘盈晶亮的眼睛绽放出无比喜悦的光芒,低声唤她:“嫣儿……”
除了她,没人还会叫他皇帝舅舅。
此刻,不疑有他,刘盈紧绷着的心豁然明朗,身子缓缓的跪下,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张嫣”,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嫣儿,皇帝舅舅再也不冷落你了,所以,别离开我,我还有好多故事没讲给你听呢。”温润如玉石般低沉而又诱惑的嗓音如涟漪在她耳边漾着漾着……她这才惊觉自己在他怀中,这一刻,她是幸福的,虽然短暂,可她还是深陷其中,甜蜜而心酸着。
她享受着这样的幸福,可这个幸福却从来不是他给她的,而是给“她”的。
被起先传来的异声而引来内宫侍卫——侍卫推门进来那刻,他忽地推开她,犹如从梦中猛然惊醒一般。
侍卫手中的宫灯不偏不倚照亮了皇后的脸庞,她看向他,得到的却是他的淡漠相对。看清了,此刻刘盈毫无波澜的眼眸就像是一支利箭,咻地一声扎进了她的心。
地上一片水渍涔涔,碎片上的殷红被茶水晕开,看不真切,可刘盈还是捕捉到了。略一迟疑,淡淡开口道:“让下人给你包扎。”
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皇后身上,周围鸦雀无声。
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甚至地上那一片狼藉——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皇上一直以来对皇后不闻不问,哪怕为他生下了皇子,可皇上依旧荒婬后宫,只有椒房殿冷清如常,门庭寂缪。所有宫人表面恭敬,暗里屑笑。皇上不宠幸皇后是宫里早已不新鲜的秘密,而那些整日蠢蠢欲动的宫女们每每打扮得花枝招展,只为吸引住皇上的目光,哪怕光天化日之下撩开自己的……那也是甘之若饴。
可誰又知道,临幸之后等待她们的不是晋封位份,亦不是侥幸得子,只是——那一碗绝了她们非分之想,断了她们后半生的黑色药水。
刘盈真的不会碰她,哪怕她伪装成他日思夜想的前皇后。
所以,太后才如此放心赐给她一个后位,因为,太后笃定了皇上绝不会碰她。真是一箭三雕啊,太后果然高明如此,既拿她顶替了前皇后,让所有人都相信大汉朝的皇后依然稳坐与椒房殿;又借着她像极了前皇后的那张脸让皇上有个念想;而且她这个冒牌皇后永远被那个至高无上的太后控制着,亦不会担心有一日她会将这个秘密昭告天下,因为太后知道她不敢,也不会。
她不敢——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或许会信,但只要太后指着她说一句“汝冒名顶替皇后,该受尽千刀万剐”即使她是真的,亦只能含冤入了地府。
她不会——太后知道,当她见到皇上的第一眼,她便永远不会离开这个皇宫,既便是死。
屋里静悄悄的,所有侍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没有皇上开口,他们只能呆在原地不动分毫。
皇后稍稍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笑得很是自然,她瞥向一旁尴尬伫立的侍卫,泪已经溢满眼眶,却仍旧倔强的没有流出。她蹲着身子,拾着地上的碎片,轻声道:“本宫忘了关上窗户,风太大,熄灭了烛火。皇上想要喝茶,可惜本宫眼拙,不小心摔倒,这才惊动了你们,都下去吧,皇上和本宫要歇息了。”
没有皇上的旨意,侍卫们都不敢离开,可是皇后发了话,他们也不敢不听,这下走与不走更是如一根锋芒的针扎在心窝,进退两难。
侍卫们的脸色很是难看,皇后见状,放佛看透了他们心中所想,抬眼间,她叫道:“皇上?”
刘盈弓样的眉睫下,荫掩着深邃的眸,他静静的望着她,眼里有不知名的悲喜夹杂着惊疑的光,闪过的一丝不舍张张煌地似乎要破窗飞去,却也只在瞬间隐去,余留下的只有那淡漠如风的深邃。
瞧见皇后领口处旖旎的点点如玉肌肤,刘盈想也不想扯过身上的衣袍就将她整个人裹在他的怀里,吩咐道:“都下去吧,朕和皇后要歇息了。”
“喏”
侍卫们这才如释重负的躬身告退。
“不必捡了,明日自会有下人来收拾,你是皇后,不必做这些。”
“我……臣妾不想让皇上为难。”
她将头埋入膝盖,使劲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可心中的抽痛,别人看不到,可自己却不能装作不知道,可以将自己置于一切之外,这是她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
不爱他,不,她做不到。
而他,却始终推开她,放佛她是毒蛇猛兽,离她越远才会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