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谷发着烧,浑噩不知时辰,迷迷糊糊睡了两天。
偶尔恢复意识的时候,她会想:难道自己的古代穿越之旅如此短暂?苦没少吃,福利没有,来去匆匆,就这么死掉了吗?
忽冷忽热地发着烧,乱七八糟地想着事,谭小谷度过了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两天。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夜深人静时分,谭小谷突然清醒了。
大概是白天有人撬开她的牙关,灌进她肚子里的那一大碗苦药汤发挥了作用,谭小谷这一次醒转,虽然依旧是浑身剧痛,可意识却格外清晰。
口中好渴,她好想喝水,于是她就呢喃出声:“水……”
没一会儿,就有清凉的东西碰到了她的嘴唇,她微微一启唇,一口沁甜的白水就入了她的口。她贪婪地喝下去,又张嘴去要。
喝下几口水后,她严重粘连的喉咙总算是清爽开了。
她以为是巧儿在喂水,就艰难地说了一声:“谢谢……”
床边的人听了她的一声谢,幽幽叹息一声。谭小谷精神好了,耳朵也灵敏起来,一听这叹气的声音,就知道不是巧儿。
她猛地睁开眼睛,往那人脸上看过去。虽然屋子里灯光昏黄,但是谭小谷却看得清清楚楚。
是雁北归
他是听说她要死了,来看看她的惨状吗?
那天在流金山庄,他不肯带走她的时候,她应该有所觉悟,不应该死缠着他,到他家来受这种羞辱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唤了一声:“雁叔叔……”
雁北归坐到床边,俯来凑近谭小谷的脸,谭小谷就看到了他细长的凤眸中有两点跳跃的小火苗。他开口,声音里居然有几丝怜惜:“妞妞,你……还好吧?”
谭小谷心想: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还好吗?
不过她嘴巴上却不能这么说,她抿了抿干裂的唇,弱弱地答道:“我没事儿,给雁叔叔添麻烦了。”
雁北归显然没有料到小丫头会这样说,怔忡了片刻,搓着手问道:“你还想喝水吗?或者……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吧?想吃点儿什么?”
言罢,雁北归回头喊人。
巧儿站在门外,正紧张得手足无措,突然听到雁北归的召唤,抖抖地应了一声,推门进来:“三爷,有什么吩咐?”
“戴姑娘醒了,让厨房给她煮碗粥来。”雁北归也不看她,只朝她摆了摆手。
巧儿答应下来,看了看已经睁开眼睛的谭小谷,心中十分忐忑,可又不能说什么,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开。
雁北归再回头看谭小谷时,发现她脸上挂着两滴泪珠儿。
“怎么哭了?哪里疼?”雁北归没有应付小孩子的经验,见她在哭,他不知所措。
谭小谷摇了摇头:“哪儿也不疼,我心里难过……”
此话一出,就好像闸门开启,谭小谷的泪水奔涌而出,委屈地哭出声音来。
雁北归想劝她几句,可是又不从何劝起。他为会哄小孩子,为难之间,眉头就蹙了起来。
谭小谷现在是多么敏感啊,一看雁北归皱了眉,马上就收了声,不敢再哭了。
可是声音收得住,悲伤却收不住。
她扁着嘴,小小的鼻翼像是受了惊的鸟翅,微微地翕动着。她的眼睛里有两汪亮晶晶的泪,小心翼翼地颤动了两下,涌出眼眶来,顺着她因为发烧而有些潮红的脸颊上流淌下去。
她赶紧抬起袖子擦掉眼泪,然后用双手捂住脸,偏了头,躲开雁北归的直视。
也许是那两滴无声的眼泪打动了雁北归,也许是她超乎年纪的隐忍打动了他。雁北归沉默地看了谭小谷一会儿,伸出手来,模了模她的脸,柔声道:“哭出来吧,不要憋坏了身子。”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落在谭小谷的脸上,令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谭小谷从小到大,都是爸爸的心肝宝贝。一直到她上大学前,每天晚上,爸爸都会到她的床边,模模她的脸,给她盖好被子,才会安心回自己的卧室去睡下。
谭小谷经常想,自己将来的男朋友,一定要拥有爸爸那样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一定要有爸爸那样充满爱与温柔的掌心。在她难过和病痛的时候,要像爸爸那样抚模她的脸颊,给予她安慰和力量。
也许这个标准太高了,谭小谷读了四年大学,竟然没有找到这样的男生。
朋友说她恋父,警告她说:“如果你坚持按照你老爸那样的标准找男朋友,不久的将来,你将成为一枚大龄剩女。”
“剩就剩呗,总比找一个打起DOTA来连女朋友是谁都会忘记的男人要强。”谭小谷不以为意。
现在看来,老天根本不给她机会成为大龄剩女。
就在她即将毕业迈入社会,面临工作和婚姻等一系列复杂命题之前,她穿越了并且穿成了一个小萝莉
本来重新活一回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这个小萝莉的命运也太乖舛,小小年纪便遇家难,一家人死光光,就剩她一个小人儿。
人生最诡异、最倒霉的事,同时被谭小谷遇上了。
她很恐惧,很惊惶,很迷惘。
却在这个时候,他用温暖的掌心抚在她的脸上,用温柔的语气安慰她:“……你想哭就哭吧,不要憋坏了身子……”
他真的不会哄小孩子,这两句话绝对不是哄小孩子的恰当言语。
可是谭小谷却从他的掌心里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力量。
这一刻,她闭着眼睛,好像爸爸就坐在床边,正心疼地看着她,对她说:“小谷,你要坚强,不管你活在哪个时空里,爸爸永远都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保护你……”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翻过身来,爬到了雁北归的膝盖上,将脸枕在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你让我x一会儿……”
雁北归没想到她会突然做这种亲密之举,大概也从来没有人敢随便地爬上他的膝盖,抱上他的腰。
他的身体一僵,挺直了脊背,双手悬在谭小谷的后背上,想要落下去,又觉得尴尬,手指勾了勾,不知如何是好。
谭小谷靠在他的身上,闻到他的味道,一种完全不同于爸爸的味道。他身上有一股清冽而干净的味道,闻之令人心安。
谭小谷抱着他的腰,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终于止住了悲伤。
她心里清楚,对于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计划好以后的人生。雁北归就在她的身边,可见他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她的生死。
凡事有果必有因,被泥石流埋没的同学有六七个,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穿越?说不定冥冥之中有神的安排,她与眼前这个男人是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涉。
她愿意这样想,因为雁北归是她穿越以后,遇到的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不管雁家的人如何对她,在眼下这种举目无亲生活无着的状况下,她还是要抓住雁北归这个人。
谭小谷暗暗给自己打气。
然后,她爬起身来,双膝一屈,跪在雁北归的面前,仰脸看着他:“雁叔叔,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雁戴两家的恩怨竟然如此之深。我不想为难雁叔叔,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这附近可有尼庵,我愿落发为尼,从此青灯古庙,为我死去的娘亲诵经祈愿……”
谭小谷又提死去的谭二小姐,她边说着话,边注意观察雁北归的表情。
她看到雁北归的瞳子狠狠地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到了一样。他咬了咬嘴唇,说道:“小小年纪,想什么落发出家?再别说这混帐话了。”
“可是……”谭小谷看着他,一脸的疑问。
雁北归抬手在她的头顶轻拍两下,说:“算起来……你今年应该八岁了吧?”
哦?我八岁吗?
谭小谷犹豫了一下,还是应承了下来:“是的。”
“小小年纪,说话有条有理,小人精一样,倒是很像你母亲……”雁北归感叹了一句。
谭小谷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暗想:我跟你差不多年纪哎,我还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当然讲得明白话。
雁北归沉默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谭小谷的心肠百转,都在想些什么。
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娃,长得粉粉女敕女敕,娇娇贵贵,却因为家变而流落异乡,求生艰难。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她娘当年的模样,这令他十分心痛。
她用那双与谭二小姐一模一样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他,楚楚可怜,令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将她推出门外。
他明明知道,留她在身边,老太太那里很难说得通,亦会给他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这个小女圭女圭噙着两汪泪水,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能怎么办?
谭二小姐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可是他再难,毕竟他还活着,那个女人却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小女圭女圭,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
就算是为了她吧,他也不能再让这个小女女圭女圭担着委屈。再多的麻烦,他都愿意一力承担,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思量半天,下定决心:“你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儿将养几日,这里人多嘈杂,还是去我那里住些日子吧。”
说完,他伸手把谭小谷抱了起来,起身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