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这孩子是真不错,唉,怎么就被别人抢了先呢。”有了五年前的教训,沈秀清再也不敢计较门当户对的那一套,只要人好、自家儿子喜欢,她也就别无所求了。刚才看到的那个温婉女孩不光满足了这两点,还和少谦一起生下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老太太不知内情,所以一直这么认为),他们俩要是能在一起,该是多么完美的结局。
“先别说这些,报告差不多出来了,我带您去找梁医生。”母亲的脸上写满了遗憾和无奈,莫少谦也不忍心再和她谈论这个问题,忙借着别的事把这个话题敷衍带过。
“你自己去看就行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沈秀清一脸失落地低着头,看她的表情,真有种生既无欢,死又何惧的意味。
“您别这样,父亲刚过世那阵您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击垮您的?”这五年来没能在父母身边尽孝,莫少谦也觉得很惭愧,父亲已经离世,他能做的只有在母亲身上尽量弥补。可是现在,母亲期盼的事他却不能完成,他心里的愧疚和不安也越发强烈。
沈秀清没再说话,似乎对世上所有的事都失去了兴趣。
一路沉默,各怀心思的母子二人一脸凝重地出现在消化内科主任杨医生面前。
梁医生的表情看上去一点也不比这对母子轻松,看样子检查结果应该不太乐观。
“心脏功能有进一步衰退的迹象,速度比之前要快了不止两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一旦说出要病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之类的话,大概就意味着病人能支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直都有按医生的叮嘱按时服药,为什么会继续恶化?”虽然嘴上这么问,但莫少谦心里也有数,在父亲过世之后,母亲情绪崩溃,跟着大病了一场,几乎算是死过一回的人,虽然后来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基本上都靠大量药物保下来的。可身体底子已经坏了,就像大树烂了根,就算再怎么用药续命,恐怕也不能支撑太久。
沈秀清倒是很淡然,“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幸运了,现在你和少桀回来接手公司,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去下面见了你父亲也能对他有所交代。”
莫少谦生来就没有安慰人、劝导人的细胞,即便面对的是已经把生死看淡的母亲,他也说不出太多感性的话。最后只能先让护士带她到外面休息,他还要找梁医生问更多的细节。
既然医生说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顺着这话问一句大概还能支撑多久肯定是必须的。
梁医生一直保持着眉头紧蹙的表情,半晌才低声回道,“要是能保持愉悦的心情,或许还能撑个半年;如果成天都郁郁寡欢、觉得生活毫无希望,能熬过最近这两个月都是万幸。”
两个月,就算往细了算,也只有六十天,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没有尽到半分孝心,生养自己的父母都已经离世,做儿子做到这样,绝对是失败。
可眼下他能做点什么才能让母亲保持愉悦的心情,多活几个月?
刚才在楼下休息区看到的那对母女是最好也是几乎是唯一的选择,只是,要完成这件事的难度可能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因为,凌晓诺背后不只有纪彦勋,还有一个在T市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的陆正尧。照正常程序走,恐怕很难找到机会。
知道凌晓诺可能是和纪彦勋一起来的,莫少谦也没在医院多留,拿了药便急匆匆带着母亲离开。
几乎是在莫家母子俩离开的医院的同时,凌晓诺终于在住院楼一层的休息区等到了纪彦勋。
感觉到妈咪心事重重,都是可可一直在关注电梯出口的位置,看到爸爸一出现,小丫头立马心急地叫开了,“妈咪,爸爸下来了。”
一出电梯就看到晓诺和可可在休息区坐着,加上俩人的情绪都很不正常,纪彦勋就觉得不太对劲。但因为有可可在,他也不好问得太直接。走近之后,习惯性地俯身将可可抱起,柔声问,“怎么坐在这里等,女乃女乃已经做完复健了?”
“还没去呢,是妈咪她……”可可的话才刚说完一半就被凌晓诺急着拦下来——
“我们先上前边看看妈妈,跟她打声招呼就走吧。”
看来是真有事了,而且还是不能当着可可的面说的事,纪彦勋也没再多问,一手抱着可可,一手牵着她,“那走吧。”
小丫头本来还想继续凑近了跟爸爸咬耳朵来着,可一看到妈咪还保持着刚才的紧张表情,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虽然前面有一座坚固可靠的大山保护着自己,但在经过室外休息区时还是刻意放缓了脚步,生怕那个人又会像刚才一样突然蹦出来。
“看什么呢,有熟人吗?”忍了近半分钟,早已是百抓挠心,纪彦勋终于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好像又快要变天了,快走吧。”如此敷衍的回答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纪彦勋也越发坚定自己的猜测,不出意外,这里就是事发地点。
在这个节骨眼上,徐征突然打电话过来,“莫少谦昨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回的T市,这两天是休息日,要不要现在就约?”
“要!”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纪彦勋还是很自然地把晓诺可能遭遇的意外惊吓和莫少谦联系在了一起。现在的凌晓诺已经比他刚认识的时候勇敢了不少,能把她吓成这样的,只有莫少谦。
各自只说了一句的通话很快就结束,纪彦勋突然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晓诺,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已经等不及听你汇报’。
正好,凌妈妈做完半个小时的力量恢复,这会儿正在休息,凌晓诺一直憋着,心口也有点堵得慌,便把可可交给了妈妈,她好单独和纪彦勋说刚才见到莫家母子俩的事。
“爸爸妈咪要快点回来哦。”小丫头可精了,知道爸爸妈咪是要单独出去谈事情,她不会闹着非要跟着一起去,但适当地催促一下还是要的。
“很快,十分钟就好。”如果事情真的很严重,三两分钟肯定想不出解决办法,只是了解情况的话,十分钟足够了。
目送爸爸妈妈离开之后,小丫头很乖地坐在女乃女乃身边,很贴心地问她累不累。
可心细的凌妈妈早就察觉出了晓诺和彦勋的异样,看可可的反应,应该也有所了解,便直接把话题切了过去,“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瞧着你妈咪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妈咪刚才碰到一个人,她说看到他就想到之前遇到的坏人,所以有点点害怕。”孩子毕竟是孩子,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也想不了那么远,大人说什么她都信。
“是个什么样的人?”虽说晓诺打小就不是特别胆大,但她现在怎么说也是当妈的人,应该不会被一般的小事吓到。心思敏锐的凌妈妈似乎已经隐约猜出了几分。
“一个很高大的叔叔,看上去好像很严肃的样子,居然把妈咪吓成那个样子,可可不喜欢他。”那个叔叔真是不讨人喜欢咧,说谢谢的时候都是板着脸的。唔,还是爸爸温柔,训话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看着特别温暖。
可可这么一说,凌妈妈心里就有数了,一个男的,能把晓诺吓成这样,除了可可的生父不会有别人。
毕竟在同一个城市,想避着不见几乎是不可能的,看来这个劫是怎么也躲不掉了。
纪彦勋和这里的很多医生都熟,随便找一间没人打扰的办公室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俩人同时开口——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他了?”“我刚才看到他了!”
她说的,正是他想要问的。得说,这俩人真的很有默契。
“本来没事的,你反应这么激动,搞不好会更容易让他起疑心。”只是在有可可的情况下和莫少谦见了一面就把晓诺吓成这样,纪彦勋实在不敢跟她说莫少谦早就知道可可的存在,而且已经去做了亲子鉴定的事。
“他突然出现,而且可可也在,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可能不激动?”凌晓诺确实还是涉世未深,加上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她的反应自然格外强烈,会突然失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也别太紧张,我会找人密切关注他的动向,绝不会给让他有接近可可的机会。”徐征已经在联系,不出意外,今天应该就能和莫少谦见面。有了今天的突发状况,他有更充分的理由发起这次会面。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那会儿只有自己和可可在,孤儿寡母的,确实心里心底。现在他来了,凌晓诺的心情明显比刚才平复了许多,也终于记起了另一个重点,“刚才他的母亲也在,看上去好像身体不太好,需要坐轮椅,气色也很差。”
纪彦勋本来还以为今天的‘意外’碰面是莫少谦‘刻意’所为,听晓诺这么一说,又觉得刻意演戏到这份上好像有点过。希望是他多心了,今天的意外真的只是一次偶然。
不过,如果莫少谦的母亲也知道可可的存在。事情恐怕会更麻烦,老人家骨子里都是传统的,难保不会有让自家血脉认祖归宗的想法。如果有她施压,莫少谦想要抢回可可的可能性肯定会大大增加。
当然,这些担心继续肯定不会让晓诺知道。这傻丫头已经够纠结,要是跟她说明,她恐怕连觉都睡不好了,“你呀,就是菩萨心肠,他母亲身体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啊,只是觉得……老人家都喜欢小孩子的,如果她知道自己还有个聪明漂亮的乖孙女,会不会……”俩人的默契无处不在,纪彦勋想到的很多事凌晓诺都想到了。而且,她会把心里的想法大大方方说出来。
就坦白这一点来说,纪彦勋显然不如她。
但,他也是出于想保护她的前提才会这么做。谁都希望和自己在乎的人坦坦荡荡地相处,可有些事说得太透彻只会让她更担心,只能选择善意的隐瞒。
“你就不能往好的方向想?大多数豪门阔太太都爱面子,可能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莫名其妙有个女儿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希望莫少谦离可可越远越好呢!”得说,某人的‘狡辩’能力真是一绝,圆的都能被他说扁。
“最好是这样。”光彩不光彩什么的凌晓诺也顾不上了,现在她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莫家的人。
经过纪彦勋一番狡辩式的安慰,凌晓诺也渐渐放宽了心。还有一大一小在等着看他们回去,这一次私密谈话只持续了不到七分钟。俩人一起回到病房时,纪彦勋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地平静,熟悉的浅淡笑容也回到了凌晓诺脸上。
有可可在,大人们说话都会有所避讳。虽然心有疑惑,但凌妈妈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护士等一下会把午餐送到隔壁的休息区,休息一个小时之后才开始下午的治疗,做完差不多要都四点多去。反正从这里回家也不是很远,到时候我会让医院的工作人员帮忙叫车,你们安心去玩吧,不用特地过来接。”
“下午我还有点事,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我会安排司机送晓诺过来接您。”有了今天的意外,想必莫少谦心里也有数,纪彦勋有信心今天下午就能约到他。
凌妈妈知道未来女婿是个大忙人,即便是休息日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家人,便没再客气,“也好。”不过,她们一家已经搬去纪家快半个月,这段时间都是彦勋在忙前忙后地张罗,出去玩也少不了可可,他都没空跟晓诺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凌妈妈心里一直记着,“晚上我在家看可可,你要是有空就带晓诺出去逛逛。白天上班工作压力已经够大,休息的时候还要为家里的事忙前忙后,也够累的。应该多出去走走,好好放松一下。”
若是换做平常,小丫头可能会撅着嘴抱怨两句,但今天她却表现得特别乖,“爸爸安心带妈咪出去约会吧,可可会乖乖在家陪女乃女乃的。”
唔,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真是怎么爱她宠她都不够啊。
妈妈发了话,可可又这么贴心,凌晓诺和纪彦勋自然也是‘盛情难却’,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纪彦勋带着晓诺和可可出去吃饭的路上就接到了徐征打来的电话,经过一番沟通联系,他已经跟莫少谦约好了时间。下午两点,准时在绿湾咖啡厅见。
路上有点堵,到了吃饭的地方已经快一点,算上吃饭的半小时,留给纪彦勋的时间已经不多。最后,他直接叫来司机,让晓诺想去哪里直接差遣司机就行。
虽然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凝重,但凌晓诺还是没有过问他这么着急到底是要去处理什么事。反正如果是公事,她知道也没用;如果是私事的话,一定是为了她和可可。既然他不说,必定是有暂时还不能说的理由。
所以,她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安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他。
当纪彦勋离开餐厅往绿湾咖啡厅赶时,莫少谦已经选了一个最安静、最隐蔽的位子坐下,面无表情地品尝着顶级的蓝山咖啡。看似平静,心里却气愤难平。
中午才离开医院没多久就接到纪彦勋助理打来的邀约电话,莫少谦会很自然地把此次约见的目的和几个小时前和凌晓诺母女俩在医院休息区偶然遇到的事。
这事过去才不到一个小时,纪彦勋就急着约他当面谈。可以预见,纪彦勋知道的恐怕不只是今天的中午的偶遇这么简单。
经过一番确认,莫少谦很快知道,在他出国的这几天,纪彦勋的助理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找他的助理和秘书约时间,他的直觉也基本得到证实。
这样也好,既然他什么都知道,大家把话摊开了说,也省了他七弯八拐地算计。
两个大男人选在浪漫的咖啡厅剑拔弩张地谈一件关系到很多人的大事似乎不太恰当,但此刻,纪彦勋和莫少谦面对面坐在一起,画面却出乎预料的和谐。
“希望今天中午的偶遇不是你刻意所为。”有了那场意外偶遇,纪彦勋也可以借此事找到切入点。
“就算我说不是,恐怕你也不会相信。”莫少谦丝毫没有被太子爷的逼人气势骇住,气定神闲地回道。
“你确实有足够的动机这么做,不过,我也不会没凭没据地随便给你乱扣帽子。不是刻意所为最好,如果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中午你也看到了,晓诺比你想象中更敏感、更脆弱,经不住你处心积虑的算计。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好离她们母女俩远一点。”近距离交流过之后,纪彦勋清楚地闻到了莫少谦身上夹杂着狐狸和狼的味道,这也意味着他是个既狡猾又狠辣的对手,对付这样的人,不能有半点拖泥带水,怎么直接怎么来最好。
“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你这么急着约我出来,应该已经知道凌晓诺的女儿也是我的,从法律上来说,我有权利见孩子,而且也有义务照顾……”
一听到‘权利’一词,纪彦勋的火气便不受控制地急速上窜,不等莫少谦把话说完便厉声打断,“不需要!可可现在是我和晓诺的孩子,她叫我爸爸!”
“那又如何,无论孩子跟你多亲,也改变不了她身上流着我的血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这是莫少谦手上最重要的筹码,也是他勇往直前的动力。而且,他是真心想给孩子补偿。毕竟血浓于水,
纪彦勋对某人的自信很是不屑,“不容置疑?你确定?”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必须相信科学。”莫少谦已经开始思量找杨医生把鉴定报告打出来,
“科学也需要真凭实据,我倒要看看你去哪里找证据证明可可身上流着你的血!”
莫少谦总算有多顿悟,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出乎他预料,“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纪彦勋冷笑着反问道,“字面上的意思,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出来?”
莫少谦当然能猜出来,只是有点不敢相信、也不想接受。他完全相信纪彦勋能及时控制杨医生手上的报告,可没了这一份他还可以继续找别家做。就算纪彦勋背后有大首长撑腰,也不能为所欲为地控制所有专业的鉴定实验室。
感觉到莫少谦心有质疑,纪彦勋果断放出狠话,“为了保护晓诺和可可,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莫少谦确实有点被纪彦勋的气势吓住,但,面子上他的气势也不输,“你要怎么保护她们是你的事,我不会管也管不了。但,属于我的权利,我一定会尽力争取,你威胁不到我。”
“看来今天我们是不可能达成一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如果因为你晓诺和可可受到半点伤害,我可以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你说我在威胁你是吧,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威胁!
莫少谦显然没想到纪彦勋会给出如此赤一果一果的威胁,而且,他相信,纪彦勋绝对能说到做到。这一次,他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制住。久久的,都没能做出回应。
看来,和纪彦勋硬碰硬是行不通了。如果还想保有‘一线生机’,恐怕得换一种方式,另辟蹊径才行。
“你放心,我只是想补偿可可、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绝对没有想要从凌晓诺身边带走她的意思。”莫少谦的这番回答听上去倒有些诚意,但也足够含蓄。如果他同时拥有晓诺和可可,就不算违背承诺。
这家伙,果然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只是,他要面对的猎人也不笨,“有一件事我必须再跟你重复一遍,曾经和你有过纠葛的女人、也就是可可的生母四年前已经过世,晓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妄想打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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