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才见盛春回来。她一进门,捧起桌上的茶壶,“咕噜”几声只往自己嘴里灌。
“小姐,果然有大事。”盛春缓口气,抬手抹去唇角的水渍。她看着毓意双手托腮,只淡淡地扫了她眼,不由迟疑地再喊声:“小姐”
“什么大事?”毓意压下心底的失落,想起要让盛春去打探的府内情势。
盛春原本极高的兴致因着毓意有搭没搭的反应,陡然下滑到谷底。她不满地嘟囔:“小姐。人家可是花了好些力气,你怎么连个笑脸也没有?”
“好你说我听。”毓意勉强打起精神,装作兴趣勃勃地侧耳倾听。
盛春朝天叹口气,这分明是掩饰。她郁郁地瘪瘪嘴,干着嗓子开口:“起先凉秋肚里有了大老爷的孩子,后来大老爷要抬她做姨娘。老太君得知,气得怒火攻心,自是没有答应。前几天不晓得由于什么原因,凉秋投井自尽。大老爷子嗣单薄,因着这事跟老太君怄气。”
“什么?”毓意错愕地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她刷地站起身,踢翻了四方椅子。
爹爹居然要了女乃女乃身边的婢女,怪不得女乃女乃不同意。当初府里的二姨娘,同是女乃女乃跟前的大丫头。爹爹看中,抬她做了姨娘。但后来的结果,不得善终。所以女乃女乃心里落了病根,从今往后不许各院的人打她房里人的主意。现在爹爹竟敢冒着这般的风险行事,女乃女乃不肯同意尚在情理。只是凉秋,投井自尽?
“小姐,因此府里这些日子人人自危。老太君说要彻查,毕竟关系到两条人命。”盛春扶起椅子,附和着叹息。她的心里却是另作他想,凉秋的死怕是罪有应得。以前依仗是老太君面前的红人,没少打压各院的婢子,特别是她和暖夏。说到暖夏,她该回来了吧?
“到底是谁会去害了凉秋,我不相信她会去自尽。”毓意存了满月复疑惑,即使女乃女乃态度强硬,然而不是没有转机。凉秋的肚子里有杨府的血脉,到时候只要生个一男半女,依照女乃女乃的性子亦是许的。凉秋平日里结怨的人不少,可是谁害得一尸两命……
盛春担心毓意想得太多,忙打断毓意的思路:“小姐,快到晚膳的点儿上了。我们先去,至于凉秋的死因会有别人去查。对了,暖夏应回院了?”
“暖夏去了赋意的院子,从此后我跟前只有你了。”毓意快言快语地解释,走到门口扭头提醒怔楞身体、面露惊诧的盛春,“莫让别人等我们,走吧”
“小姐,暖夏她……?”盛春的眼眶微泛红,语气飘忽不定。她小跑到毓意旁边,终是在毓意淡漠的眸色里没有问出口。她止住心底的疑惑,惋惜暖夏又是何必。
正厅未有先前过年过节的热闹,笼罩几不可闻的黯淡。但众人各异的神色,却依旧昭示府里的变化。出了这样难以启齿的情况,各院的人哪还有心思来这里用晚膳。若不是毓意归家,他们才不愿来正厅用膳。
毓意走到厅前,愈发能感受弥漫在人间的寂静。她只好垂着脑袋,敛眉收神欲要往左边的元宝花桌缓步走去。
“毓意,来”右边蓦地响起轻含倦意的女声,话音里有浅浅的疼惜。
毓意回眸,见是大嫂林巧筠。她困惑地顿住脚步,偷偷用余光打量在各桌忙活的娘亲。今日难得杨府宗亲凑在一起,恐不是只为她一人,定是有大事私下协商。她的心头闪过细微的落寞,她于娘亲而言,比不上眼下的事。
她仔细地掠去心尖上的酸楚,扬起眼眉极是开心地应声:“大嫂。”
她欢快地走上前去,仿佛从不知晓某些令人难熬的事。
“毓意回来了,老太君定能笑得开怀。”林巧筠抱着毓意坐到她身畔的梨木高椅上,捡些桌边的吃食塞到碗里递给毓意。她万分怜爱地模模毓意的脑袋,宠溺道:“大嫂明白,宫里的生活比不上府里自由。今个特地为你备得小吃,你多吃些。”
“大嫂,毓意在宫里很好。再说长辈们没动筷,毓意先动不合规矩。毓意还是先去那边”毓意避开林巧筠的抚模,准备跳下椅子。她不要接受莫名的好意,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以往大嫂的态度虽说不上多差,但不会如此良善地关心她的生活。
林巧筠瞧毓意要离开,连忙拉住毓意的袖子,急切地开口:“好妹妹你先别急着走,先听大嫂说说难处。”她朝四周迅速地打量番,显得有点儿做贼心虚。
“大嫂毓意不过是孩子,不懂您的意思。要是您有难处,尽管跟娘亲说。”毓意压根不想理会琐碎的旁支错节,她开始后悔怎么刚情不自禁地走了过来。
“毓意,你不是一般的小孩。麻烦你静下心,听大嫂说几句。”林巧筠好说歹说,总算是留住心要溜走的毓意。
林巧筠略松口气,压低声音道:“老太君房里的凉秋没了,府里最近闹得人心惶惶。大嫂思忖,要不你去帮着我们劝劝老太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做调查?”
“为何?”毓意紧蹙近来习惯性凝住的眉毛,她对上林巧筠的慌乱,冷声反问。她像是抓到一件事情露出的线头,能够渐渐抽丝剥茧,发现其中的真相。她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林巧筠跟凉秋的死月兑不了干系。
“因为后天便是花朝节,闹得动静过大对于杨府的名声不好。”林巧筠拿出先前准备好的理由搪塞毓意,连她自己也不懂如何理清思绪,更不消说解释。
毓意面露讥诮,讽刺地笑语:“嫂嫂的话,真真莫名其妙。如果为杨府好,大可以去找娘亲。我只是杨府排前的小辈,怎能做得了主去撺掇长辈们行事。越矩的事儿,毓意万万做不得。”她灵巧地跳下椅子,想要结束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假使要你大哥去白白送死,你便撒手不管。”林巧筠找不出合适的借口维持谎言,干脆把真相说了出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震得身子颤抖,仍是不能从当日的事实里清醒。
“凉秋是大哥……”毓意未再说下去,因为她看到向来稳重自持的林巧筠已是惨白面色。
毓意扭过头,听不到林巧筠低喃。老太君并未来,她坚持用完晚膳,安静地踏出厅门。
强自镇定的外表下是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的耳边不停歇地萦绕着:你要不阻止,你大哥就会送命。
她和大哥尽管不是嫡亲的血缘,而且大哥行事作风都与她不合。但大哥待她的情分,却仍然如兄妹般。
她不希望大哥送命,也不希望凉秋含冤莫白。两难的抉择,孰是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