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习习微风吹过,夹杂着细细幽幽的哭泣。
悠南看着院子里殡仪馆的人忙进忙出,手推的铁车蒙着白色的布。他鬼神勿近的体质是听不到鬼哭的,但听灼灼那丫头抱怨,每从白家回去一次,她都要耳鸣三天。
“你像块碑似的杵在这,做什么呢?”身后飘来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幽幽的声音,近在咫尺。悠南头也没回,小风吹得一脸惬意。
“你什么时候走路能发出点动静?”
说话间白千演已飘到身边。悠南习以为常,他是没见过鬼,不过估计真见到了也就跟旁边这个家伙一个样。
“那丫头的心思还都在宗家那小子身上吗?”。白千演视线望着院子里的人,话却是问悠南。
就知道想问什么。多少次悠南早被问得烦了,鼻子里“嗯”了声。
轻轻一声冷笑,却是以前没有的。悠南瞟了他一眼,捕捉到那张妖孽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危险。
“劝你还是别去找子诺的麻烦,让小灼知道了她不会放过你。”悠南提醒。两边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他可不想夹在中间做人。
“不放过更好。”白千演轻轻笑了笑,意犹未尽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小丫头还是发怒的样子最可爱。”
难怪小灼受不了这家伙,真是太恶趣味了……悠南翻了个白眼,真懒得说他。
白千演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僵尸是他们白家管,但这僵尸背后更深的东西,却还是你们洛家的事。
说白了,这活还是推不出去。灼灼郁闷。
“我会抽空带人去处理了那些僵尸,不过治标不治本,那作祟的源头,还得辛苦表妹你了。”白千演悠悠然拍着灼灼的肩膀,在她郁闷的心情上再添一把堵。
源头,还能是哪?那片区域正笼罩在叶山的阴影里。千水之畔,叶山之隅,山上那片终年人迹罕至的林子,当地人叫它“龙眠之森”,而在阴阳道,它却有另一个秘而不宣的名字——黄泉坡。
那里是阴阳道的禁地。源头在哪,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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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的深处隐隐传来野兽般的咆哮。千尘向那个方向看了眼,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困在这里多久,久到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会不会有人来找她?记得那天,清野还嘱咐自己回家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
打电话?对了,手机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千尘暗骂自己,这么多年了还是不适应这些高科电子产品。不过,这种地方会有信号吗?她一边担心,一边模向自己的兜,却模了个空——
手机不见了
她慌慌张张地模遍全身,却只是徒劳,颓然地一坐在地上。黑暗中有影子轻轻走过身边,她挥了把手,却只穿过湿冷的空气。
肚子真的好饿……忍不住就想起那个总是笑着的篮球大男孩,无论自己吃多少都不会被吓跑……
清野,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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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清野随着放学的人群走出教学楼,只是站在外面空闲的这一会功夫,回过神时,手机已经攥到手里。
按下拨通键,出现在屏幕上的就是最近拨出的电话。那个他这两天已拨了无数遍的号码,熟悉到他这个从来不会记电话号码的人,闭上眼,嘴巴舌头里都会无意识地流利念出那一串数字。
千尘的号码……
已经快两天了,她依然没有联系。
明知希望不大,但手指还是忍不住按下去。千篇一律的长长的忙音,他失望地正要挂掉电话,那冰冷单调的电子音却突然停止——
听筒对面,一个犹疑的女声轻轻响起:“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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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魔幻风的电子乐和弦在叶山的阴影里一遍遍回响,突兀而诡异。灼灼在碎石和杂草的缝隙里发现了那只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着刺眼的光。捡起,在手里像声嘶力竭的呼救般尖锐而急促。
她犹豫了下,接通电话:“喂……”
“千尘?千尘是你吗你这两天在哪,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话筒里传来急促的男声,在转瞬的欣喜若狂后,一连串问话好像憋了很久终于爆发出来。灼灼大脑一片空白,对面的声音实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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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清野感到有点不对劲了。他微微打住话头,听到手机对面在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又懦懦地发出声音:“喂,是清野吗……”
他终于听出,这声音似乎不是千尘的,却也透着熟悉,心里隐约不祥的预感……
“清野,那个,我不是千尘……我是灼灼……”
灼灼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完,听到对面安静下来,只有一个沉默得可怕的呼吸声。
她情不自禁地“咕唧”咽下一口唾沫,竟有些羡慕地瞟了旁边正在与僵尸孤军奋战的宗麒一眼:为什么接电话的是她啊……
灼灼从没见过总是笑容明朗的路清野,此时一脸阴沉得像头忧郁的狮子。
她埋怨地瞪了旁边的悠南一眼: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啊?后者假装没看见,走开了。
“小灼,你们就是在这捡到她的手机的?”
“嗯。”灼灼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跟被抓了现行犯的小偷似的。
路清野看了看四周,突然向一个方向走去,弯腰从草坷里捡起什么东西。灼灼好奇地凑上去一看——是个龇牙咧嘴的小狮子布偶。
“哎,长得还挺像你的。”灼灼月兑口而出,瞟到路清野握紧了拳头都快把小狮子的胳膊拧下来了,缩了缩脑袋,“呃,这是什么啊?”
“我们分手那天她玩女圭女圭机抓到的。”路清野喃喃回答,对着布偶出神。这是不是说明,那天千尘根本没有回家,他们分手后她就因为什么原因来到了这里……
他终于从布偶拔下视线,目光沉沉地望着眼前正传递眼神的俩人:“小灼,你们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灼灼和宗麒对视一眼,都选择不吭声。
“你行了你。”悠南又不知从哪飘出来,重重一拍路清野的后背,“这又不是他们俩的错,别跟审犯人似的。”
“我没那个意思……”路清野怔了怔,突然泄了气,一脸疲惫和焦虑深深显露出来。他狠狠搓了搓脸,再抬起头,对灼灼担忧的目光勉强挤了个笑。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知道我这个外人不该过问。”他在一边找了块断墙坐了下来,“我就在这等着你们的第一消息。”
“这怎么行”灼灼大急,“清野你快回去,这附近有僵尸,不安全”
“你们知道千尘可能发生了什么,对不对?我不妨碍你们,只在这里等着。”路清野平静地说,眼里却露出山一般的固执。
“别劝了,这家伙固执起来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悠南飘来一句,又飘走了。灼灼气,飘来飘去跟鬼似的,和白千演学的臭毛病哦?
“反正白家一会也要来了,我们在这等着,不会有事的。”
“……”
灼灼叹口气,低唤一声:“牙牙”
小小的银白色灵兽出现在肩头,她拔出鬼睚,割破手掌,血沾着符倒转刀尖插在地上。符上的篆字蓦地一亮,水银似的光幽幽流过刀身,一个无形的结界呈三米半径原地张开。
“帮我看着这把刀,不要离开它。”灼灼叮嘱,又拍拍睚眦的脑袋:“保护好清野。”
阳光透过头顶参天的古木斑斑驳驳地打落在幽暗的林间,鞋底踩断枯枝的声响惊动沉寂的空气,从树林深处传来窸窣的骚动。
——龙眠之森。
在外人看来,这里只是一片在当地有些传说、幽深僻静的山林,但自古,围绕着它的神隐的传闻就时而有之。原本最近的人口失踪无论是警方还是阴阳道,都联想不到这里,但当灼灼捕获回来的几具僵尸中,意外地发现几张脸与失踪者的照片对上号,这其中就很难月兑开关系了。
千尘的东西遗落在龙眠之森外,毫无疑问,她也成了失踪人口的一员。
这些,灼灼当然不敢告诉路清野。仅被发现的几个失踪者都变成了僵尸,被她砍成一滩碎肉,那姑娘现在变成什么样,敢想吗?
正寻思着,一直在前面带路的宗麒停下脚步:“到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怕惊扰什么,让人心也不禁跟着沉下来。灼灼模了模有些发毛的胳膊,但并没有发现这里与之前的路有什么不同。
龙眠之森终年堆积的落叶留不下痕迹,林子里没有路,宗麒似乎是循着什么气息一路走来的,灼灼却只闻到充斥的植物浓浓的清涩味,满眼除了树就还是树。
“这也没什么不同啊……”灼灼疑惑地打量四周。
宗麒没回答,抽出墨犼,轻点三下地面——
整座龙眠之森空气一震。
林间的光线刹那间暗了下去,周围的声音突然消失了,风声、树声、鸟虫声……仿佛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迹象都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来自黄泉的阴冷浓腥的气息迎面扑来,灼灼胸口一窒,强烈的眩晕冲上头顶,险些一个踉跄,被宗麒提前扶住。
“你没问题吧?”宗麒担忧地问。
“没事。”灼灼强压住那股恶心,心下却有点懊恼。虽说驱魔师的体质的确会对阴气敏感,但常年和鬼打交道也该习惯了,就像再晕车的司机也总会改掉这毛病,可她这种感觉却十年如一日地无法改良。
堂堂驱魔洛家的传人却晕阴气……说出去实在丢人。
她站直了身子,笑了笑:“走吧。”宗麒面有忧色地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不至于吧?她又不是自己走不了路……
夜色般的光线里道路也曲曲折折,放眼树木的影子不断向身后掠去。沉重阴腥的风里隐约传来幽幽的哭泣和不甘的嘶吼,在林间回回荡荡,分不清方向——
这里是黄泉。
龙眠之森的确只是一座普通的林子,只是它的深处却藏在了阴曹。普通人是走不到这里的,只会徘徊在林子的外围,但总有人会机缘巧合下误入了黄泉,从此迷失在彼岸的另一个世界,成了当地“神隐”的传说。
远远终于可见前方森林的边缘,俩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都不想当迷失在大森林里的孩子。
几步冲出林子,视线里豁然开朗。只见一条青石小路从脚下一路向下铺开,延伸进眼前一个方圆可见的小山坳里,一片低矮的房屋清晰可见——
村子?
灼灼和宗麒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明摆的惊诧。传说中有名的黄泉坡……居然有一座村子?
大眼瞪小眼了足足一分钟,宗麒先征求意见:“下去看看?”
灼灼犹豫了下,慢吞吞说:“我倒不介意咱们现在就打道回府,回家睡觉。”
“黄泉的村子哎,不去看看哪睡得着?”
“看完了半夜做恶梦就更睡不着了吧?”
“还是去看看吧。”宗麒劝道,“也许会找到清野哥的那个女朋友。”
灼灼不吭声,对此她不抱太大希望。可一想到路清野还等在外面急得发疯的样子……灼灼叹口气,暗暗记下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