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远处的盱眙城池望去,只见有几十只火把组成的火线正逐渐向它靠近,然后在那黑魆魆的城头下停了下来……城上瞬时密林般涌上大队士兵,旄旌刁斗、长刀大戟,在火花下闪着寒光,看那阵势,约模有数千之众。
“城上人等听着,咱们是大清国肃亲王派来的人马,快些叫你们刘大帅出来说话”,那几十人正是准塔派来孰促刘良佐出兵的传令兵,领头的是个满洲牛录章京,喊话之人却是个汉人笔贴士。
刘良佐早就在城上观望着,派在城外的那些探子也在不断地报告着战场上的变化,听说献王大军已经杀了鞑子王爷阿巴泰,他心中就开始颤栗着发寒。刘良佐在前天就接到线报,献王先是力克淮安坚城,生擒刘泽清,然后又使豪格顿兵城下数日。这就使得刘良佐感觉不对劲,这位八千岁自从反出南京后,就一再咄咄逼人,数战下来并无败绩。是以,献王又派万元吉返回来劝降,他也没敢抓起来按军法处置,反而礼遇甚周,就是为了留了条后路。现在看来献王兵马果然强大,好在自己没有擅撩虎须。
现在,胡人在这种情形下要来调兵,刘良佐那肯随便相与,但他向来各不得罪,处事较之那个刘泽清还要老道圆滑。这时,他只向贴身将校低声说道:“跟他们说,本帅还在城中帅府议事,需要时间通报。”
城下那个来传令的满洲牛录章京听了身旁“汉奸翻译”的一番解释后,狠狠了骂了句满洲土话,然后恶狠狠地说道:“妈的,仗都打成了这个样了,他老官还有心思在府中议事。跟守城的汉狗说,你家爷爷数一百下,如果刘姓老儿还不出来与你家爷爷有个交待,莫管日后军法无情!”原来,满洲人恨透了汉人的慢脾气,还有那套自以为是的“小阴谋”。任你有多少花花肠子,遇到了这样不讲理的主,还要什么话可说!
刘良佐就在城楼上,当然也听到了对方传来的话,好在汉人笔贴士在传话时客气了许多,不过也使这家伙眉头一皱,明白满洲人绝对不好相与。
就在这当口,那个指示手下在点数的满洲牛录章京感觉**坐骑突然不安分起来,多年征战使他的警觉性非常高,他用满话大喝一声:“小心戒备!”话音刚落,一股劲风向他袭来,这时城上城下四周全有火把,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城下。正在惊讶间,一只巨箭已经射到了那他满洲牛录章京的面前,连破空的声音也未曾听得仔细!
满将狂喝一声,举盾相迎,盾牌接触箭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盾面在瞬间微微颤抖着,向内凹陷,然后就像决堤的大坝一般由一丝裂缝变致陡然崩碎,最后如同火药爆炸一般四分五裂。箭只是稍稍一滞,就刺穿了这位征战沙场近十载的满洲牛录章京的胸口,如同一支长矛将他钉在了地上!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手徒然的虚空抓住了什么,然后又无力的放开。此刻,他似乎听到了呼啸的破空声音。难道,这一箭竟比声音还快……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城下的刘良佐与手下官兵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全都屏住呼吸,四下张望。这时方才听到几百步外夜幕笼罩中的旷野传来的滚滚铁蹄声。
城下残留的满洲官兵群龙无首,只有那汉人笔贴士喊着要开门。然而,别说刘良佐不想打开城门,就是要开也已经来不及了。无数的箭矢布成密麻的箭雨已经自黑暗中四面八方般袭来,几十个满人也算是能征善战,挥舞手中兵器拼命抵抗,可仍然只在一轮攻击下全军覆没。
刘良佐头一次看到这种骇人的攻势,远在几百步外就能将人射穿,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身子,仿佛对方已经在锁定自己,然后慌忙向下传令:“全城戒备!各就各位!”
在既惊又惧的时刻,敌军总算在城下出现了,为首的是名黑脸大汉,身后背着的正是一把常人拢都拢不起来的巨弓。这些人都没有点燃火把,所以当他们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城下时,刘良佐感觉到的压力更加的大。夜没有尽头,对方的队伍仿佛源源不断地自夜色中冲出。
来将正是苏克萨哈,他在盱眙城下守了一小会儿,就是要打出城援敌一个措手不及,刚才发现刘良佐根本没有出城的意思。另一方面,战场上的局势,已经不容许他再耽搁下去了。于是正好用这几十名满兵给刘良佐点颜色看看,让他不敢出城。
苏克萨哈的一双铜眼向城上扫了一圈,所有守城官兵都心中发抖,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直到这位凶神恶煞一样的将军突然勒马离去,这队突如其来的部队就又消失在黑夜中。不多时,刘良佐就意识到布在城外的探子竟然都死光了,他惊惧地发现对方可能仍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在三里之外的杀伐场中,上演的是另一幕可歌可泣的战争史诗!
三倍于己的敌军很快像洪水一样包围了薛云飞的三千人,以薛云飞的本意,是要缠斗,然而双方士兵素质上的差异,很快就使战事呈现一面倒的趋势。缺乏日常的艰苦训练,临到上阵,只凭一腔热血是没用的,这是历经多少血战得出的经验。眼见明军的人数越来越少,逐渐被弓马功夫娴熟的清兵分割包围,尤如狂风巨浪中的孤舟,每一刻都有战士落马身亡。
薛云飞看得目红眼赤,却硬是没有办法,在千军万马之中,个人的勇武,有时真的是无足轻重啊。乱军中左突右杀的他,总也不能向前突进半步,掌中的偃月刀越使越快,虎虎生风,可谓滴水不漏,触者皆死,可是仍有许多清兵争先恐后地上前与他死战到底。砍倒一个敌人,就有更多的杀到他的近前,就像潮水一样的周而复始,任你是大罗金仙,这时也只能在原地不动。
薛云飞在辽东打过仗,耳畔尽是清兵的喝骂声,他偶尔能听懂几句,渐渐明白鞑子这次是倾尽全力来攻,满洲最精锐的固山额真行营马兵——阿礼哈超哈从一开始就锁定了他。而且他也听出,这些鞑子是抱着哀兵必胜的信心发动第三轮进攻的。死了个阿巴泰,不仅没能使清兵胆寒,反而使他们更加鼓足了战劲,要与明军死战,要为血洒疆场的饶余贝勒爷报仇。单从勇气而论,满洲的男儿都是好汉子!
薛云飞却再也忍耐不住这种纠缠,他狂吼一声,飞快地舞动着旋转中的大刀,整个刀身突然如同水波一样在震颤,一抹奇异的光华在刀锋中暴射而出,猛然轰在了围在他左右的敌兵群中。如同海潮涌动的力量一般,中者被高高抛出,在空中鲜血狂喷而亡,密集如林的队伍中登时出现了空隙。薛云飞立马横刀于场心,一缕殷红的鲜血自嘴角缓缓淌出。
“来啊!向本将冲啊!”薛云飞狂野地喊着,他的目光透过重重人群落到了不远处豪格的驻足处。“哈哈,你们鞑子都是孬种吗?没人敢出来接招吗?豪格,皇太极的儿子,努尔哈赤的孙子,你也是孬种吗?出来一战,敢也不敢?”言罢,他的长刀一挥,当者无不惊闪,待他勒马前进一步,围住他的敌群立即向落潮般倾退一步。
然而在场外,明军的骑手们仍是陷入在单方面的屠杀当中。
薛云飞冷笑一声,适才的那一招“冷月光华”,以他的功力只能再使一次,而这一次要留给豪格!薛云飞要激那豪格出来,他一勒马首,向前猛冲。清兵第一次在敌人面前,被恐惧所吓到,向后奔逃。先是小范围的混乱,然后渐渐扩散,鞑子全军不知为何突然乱作了一团。
薛云飞愕然,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没使出“冷月光华”呢?鞑子怎么突然间这么不中用?然而,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为在清军的背后响起了滚雷般的马蹄声,喊杀声似乎能震落天上的星星。在火把隐约的照映下,薛云飞极目望去,只见在敌阵的后面,数千骑兵正以翻江倒海之势不停地涌入,那气势源源不断,毫不停息,转眼间就淹没了整个战场。
银光闪耀的明光甲,雪亮的马刺,正是骑兵独立团的战士!薛云飞不易察觉地笑了,回首身旁,带进敌营的三千名战士,现在只留下不足千名,这笑该是多么地疲惫和悲凉。
薛云飞笑的时候,豪格的脸色却更加阴沉,没想到这些蛮子如此能够隐忍,即将山穷水尽之时,才尽出伏兵,自己这次竟是连续失算。五千人的生力军对满洲骑兵们而言不仅仅是突如起来的冲击力所引发的震撼,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究竟这些汉人还有多少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