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通过莫叶的话,刑风能隐隐感觉到莫叶此时是在说她自己,但刑风不是当事人,所以作为一个旁听者,知道这件事的他心里会有惊讶,但不会像莫叶那样被某种情绪所困扰。
这就叫做旁观者清,站在不同角度的人对待同一件事会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有时候当人们心中有困扰时,能有个人一同商讨一下,也是种很好的福分,莫叶庆幸于在邢家村能遇到邢风这样一个可以敞开心怀交谈的朋友。刑风的口封极严,这让莫叶能够放心与他交谈,而他又是因为把莫叶的话当耳旁风,没有听进心里才会口封严,莫叶每与他交谈一次,都能得到一些不一样的感悟。
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莫叶的话,刑风又补充说道:“我相信父母对孩子的牵挂是不会轻易斩断的,所以做子女的也不能轻易质疑父母的所为。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别离的时刻,即便是父母也不可能每一天都能陪在自己身边。那……那个孩子也许会有一段时间与父母分离,但他只要有回家的那一天,就说明他的父母心里是一直有他的,这也就够了。”
刑风说道这里话语一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对于安慰莫叶来说,太缺乏力道,所以他在沉吟了一下后,微微低下头,又慢慢说道:“从我记事开始,我爹就很少待在家里,我时常一个人蹲在家门口等他回来,起初我也迷茫过,但是后来我坚信一点,就是他无论出去多久,总会有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吃的,问我穿得暖不暖,所以我倒不觉得我跟那些父母在傍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了。”
刑风的这段话落入莫叶耳中,她不禁怔了怔,因为她从这段话中感觉到刑风似乎想通了,她口中的‘那个孩子’其实就是她自己。只是待莫叶偏头看向刑风时,却见他将头埋得更低。没有对视上刑风的双眼,莫叶心下稍安,此时是她内心情绪最复杂也是最敏感的时候,不想让任何人碰触到她的双眼以至于到达她的内心深处。然而莫叶同时有事心中一黯,忽然觉得相较于刑风来说,自己已经算是很幸福了。
刑风只有一个长期在外不归家的父亲,而她的身边有时刻替她遮挡风雨的师父,时常逗她开心的马叔叔,还有每天为她准备可口饭菜,浆洗缝补衣物的婶娘,生活在这样一个家里,没有父母的存在又算得了什么呢?
莫叶的嘴角下意识里微微弯了一下,随着这点脸部弧度的变化,莫叶只觉得覆在脸上的那片有些僵硬的冰霜在瞬间支离破碎,她感觉绑在自己心上的东西也已松开了。
站起身来,莫叶伸了个懒腰,然后她看向刑风,微笑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有空我会将你说的这些话转告给‘那个孩子’的。”
刑风抬起头来,看着莫叶愣了一下,旋即他也明白过来,没有点破他心里对‘那个孩子’的猜测,只是顺意的微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也站起身来的他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
莫叶见状忽然想到,刚才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竟忽略了这半天功夫里刑风一直身着湿透的衣服在陪她说话,她连忙说道:“日头西沉了,我们快回去吧你浑身水淋淋,再不赶紧换身干燥衣服,一不留神就风寒侵身了”
刑风揉着发涩的鼻子,望着莫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是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子既邋遢又狼狈。他朝水滩中的那匹小飙风打了个呼哨,那匹还在跟水做着对抗的野马很快就游了回来,浑身皮毛亦是被泥浆染了个透,它在走上岸来后似乎是很不喜欢全身的毛被水打湿后贴在身上的感觉,又是下意识里抖了抖全身,那样子倒是精神,只是苦了莫叶,空气中横着飘来一阵泥浆雨,有一大半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莫叶自从进了礼正书院读书后就一直是女扮男装,出了自家院子,在面对邢家村村民时亦是男装打扮,几年习惯下来,性子里多了不少疏朗气,她被那匹野性子的小飙风马甩了一身泥浆后并没有恼怒,只是掀起袖子那还算干净的一面擦了把脸,然后望着满脸歉疚的刑风说道:“你是泥人骑泥马两相宜,我可不想跟你共享这样的坐骑。你先回去,赶紧换了衣服才是要紧事儿。”
平时刑风有顺路到礼正书院接莫叶回家的习惯,所以他知道此时莫叶是在拒绝同骑,看了自家那匹刚才被自己一掌拍得悻悻然走到一边去了的小泥巴马,刑风只得深表抱歉的看着一身干净衣服被泥浆子点缀一番的莫叶,温言说道:“那我先走了。”
望着刑风自地上捡起一套简单的鞍套,架在那匹野马的背上,然后骑行离开的背影,莫叶先是微笑了一下,接着又是长长的舒了口气,在心中暗道:“我就要走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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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莫叶穿了一身干净衣服出门,中间还没隔半个时辰就变成一个泥孩子回来,她没少被黎氏一番责备,不过莫叶并不因为这点责备而觉得委屈,反而觉得又要劳烦婶娘洗衣服,心里觉得有愧。
当然,她不是没考虑过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可是那种想法就如马安自请洗碗一样,被黎氏拒绝了。原因很简单,马安要洗碗被黎氏赶出厨房是因为他洗三只碗八成要砸一只,莫叶洗衣服也是绝对要返工的被黎氏再洗一遍的,在做家务这一块儿,马安和莫叶大约算是同道中人,同为庸才。
不过,到了晚饭时刻,饭桌上这两位因为对去京都持有相反意见的两位庸才却是忽然找到了话题,对于刑风下午在邢家村水库驯马的事展开了热闹的讨论。
原因则是因为刑风在水里驯马的想法可能是来自之前马安在教刑风对马匹进行保健的过程中随口的一提。马安曾告诉刑风,马匹的肢体在受到重大挫伤时,外伤可以通过药物治愈,但内伤却容易被忽略,而马又不像人那么善于表达情绪,这种肢体的内伤拖延下来就会成隐患。
而军队中的马最容易在身体上留下这样的隐患,所以时常接触伤马的军中驯马师发现时常让马匹进行浮水活动,有利于治疗这匹筋骨上的隐伤,这可能是因为当马匹浮在水里时,躯体的重量对于四肢的压力会降低很多,而水的上升力量虽然显微却广博,全面包裹马匹四蹄的同时,以‘柔’为特性的水波力量对马匹肢体的内伤能起到按摩的作用。
只是没想到刑风的办事效率这么快,才听到这种说法,就把他自家的马牵到水里去游水了,也不再多问问详细。
马安在饭桌上讲得头头是道,精彩异常,莫叶在一旁听着,逐渐闭上了嘴,因为她感觉马叔叔突然这么激昂的讲了这么一大通大家都不太需要的知识,只怕是别有用意呐她可不想替他和弦对弹,推波助澜。
晚饭毕,一直没怎么搭腔的林杉忽然对马安说道:“你来我书房一趟。”
莫叶斜瞄了林杉的脸色一眼,心中暗道:“果然,果然呐”
莫叶本无意于去旁听林杉与马安的对话,只是她在饭桌旁帮黎氏收拾碗筷到一半时,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马安有些激动的声音:“你……你不是在骗我的吧?真带我去?”
只听那后面四个字,莫叶就已经站不住了,连忙跑到书房门口,朝里面看去,同时说道:“师父,你真的要带马叔叔去?”
此时正站在书架旁背对着书房的门,模着一排整齐摆放的书脊的林杉温言说道:“这一屋子的书是我十来年积累而成,就丢在这里着实有些可惜,那边什么都有,可没有这个,想了想还是需要个趁手的人帮我送过去呐”
莫叶神色绷紧了一下,月兑口就说道:“师父,你不是说……”
她这个‘说’字后面的内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见林杉拂在书脊上的手忽然一抖,抖下十几本书,哗啦啦全掉在地上,发出蓬叭声响,将莫叶的话淹没了一半,同时也让莫叶愣了下神,后面的半截话也忘了说了。
林杉蹲身将那堆坠下书架的书拾掇起来,转过身来将它们有些混乱的摆在书桌上,然后抬起脸来佯装有些恼火的对马安说道:“当然,你别觉得这事轻松,这一趟可不是只要你识路赶车,搬书的事也扔在你身上了。”
马安怔了怔,不知为何他忽然转过脸来看了看莫叶这个反对者的脸色,然后恍然笑道:“这事好说,我可不是只有点赶车养马本事的人,给你当书童也绰绰有余呐”
莫叶总算全然明白为什么马安刚才在饭桌上要那么大肆宣扬自己在赶马养马上的卓越本领了,只是她同时也不太相信,师父会因为这个而改变那个关系到安危的决定。
这个时候,从厨房回到厅堂的黎氏见说好帮她收碗筷的莫叶眨眼间就不见踪影,走近书房几步就发现家里其他三人都待在一间书房里,她不禁有些奇怪,刚才马安那句话的后半截她也模糊的听到一些,所以此时她看着这三人不禁纳闷道:“你们几个,怎么才吃完饭就又凑一块儿了?什么书童?你们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