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偌大的练武场旁,挺拔矗立的的青松,在暖阳下闪动著绿油油的盎然碧色。
几隻麻雀穿梭在绿意间,吱吱喳喳的,一如练武场中十来个年龄相仿的孩童,吵得人片刻不得安寧。
聚集在石板练武场上,排行老二的关劲飞兴奋地问:「大师兄,你说咱们会多个小师妹,是真的吗、真的吗?」
除了排行老三的艳无敌外,在阳盛阴衰的「步武堂」裡,清一色皆是男弟子。
在年年皆有新弟子入门的情况下,几个师兄弟无不引领而望,想知道今年入门的是小师弟抑或是小师妹。
「嗯!我亲耳听到的。」排行老大,个性沉稳的封漠扬頷了頷首。
他话一落下,场上的男孩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闹成一团。
「小师妹耶……希望不要和三师姐一样凶巴巴的。」
「小声点,若让三师姐听到,咱们就吃不完兜著走。」
「就是、就是,我要到大厅去瞧瞧,说不準可以见到人。」排行老五的孙袭欢转了转眸子,一脸滑头地下了决定。
「对对对,先到大厅去瞧瞧。」
「我也去、我也去。」
见师弟们直起鬨,封漠扬正言厉色的开口。「不准去!若让师父发现了,咱们定是要受罚的。」
「大师兄你别扫兴了,咱们就瞧一眼,师父不会知道的。」
「对、对!」
下一瞬一阵譁然声响起,几个小男孩往大厅奔去,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六寒独峰,也管不住好奇地尾随在眾人身后。
未多时,鼓噪声由练武场移至大厅,几个男孩躲在大厅的门扇旁,為了争看厅裡的状况,你推我、我推你,忘了此刻最重要的是「低调行事」。
「瞧见了吗?」
「别吵、别吵。」
在眾师兄弟你推我挤、你一言我一语的混乱状况下,现场的气氛沸腾热烈。
而在眨眼瞬间,关劲棠莫名其妙地被挤出视野范围。
「可恶!谁推我?」
在眾人的殷殷期盼中,自然无人回他的话,当关劲棠拚了命想重新挤回原来的位置时,偏偏眾师兄弟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像著了魔似的,让他没法趁隙而入。
想他今年虽然刚满十二岁,身形不似双生子兄长及大师兄那般高大,但他的气力可不小,算是居眾师兄弟之冠。
只要他使些力,该是可以顺利重新挤回原来的位置才是。
对!就这麼办!正当他卯足劲,準备一鼓作气往前冲时,一抹柔软的嗓音落入耳底。
「你们在看什麼?」
关劲棠陡地收回準备一头撞出一个好位置的动作,寻找声音来源。
一回过头,他立刻怔在原地——映入眼底的陌生小姑娘身著一袭粉蓝色衣衫,柳眉杏眼,挺鼻朱唇,一张樱桃小嘴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看来更加可爱。
那姣好姿容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惊嘆之餘,几乎忘了要眨眼。
不解眼前的大哥哥為何盯著她直发愣,穆夕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陌生人,疑惑地偏著头又问:「你是谁?」
在四目交接的瞬间,关劲棠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他回过神,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尷尬后才道:「我是关劲棠,妳是谁?」
小姑娘听到他咳嗽,倏地扯开笑花,咯咯的笑道:「棠哥哥和夕华一样,都染了风寒。」
教她这麼一说,关劲棠的古铜色脸庞陡地漫起一股热意。「唔……我不是、没有……」
小姑娘眉眼间有一股柔美的韵味,在面对这小人儿时,热情、豪气的关劲棠一时间竟有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无措感。
穆夕华甜腻腻地笑道:「棠哥哥脸红红。」
看著白裡透红,几乎能捏出水来的粉脸,关劲棠忘了反驳,心猛地一促——好可爱,怎麼会有这麼可爱的小姑娘……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掐一掐小姑娘的脸——好女敕!像刚出炉的包子。
女敕颊突然被袭击,穆夕华略显苍白的小嘴一扁,黑溜溜的眸子瞬间盛满一汪水气。
看到眼前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关劲棠一下子慌了手脚,蹲轻拍她的头。「哥哥不是故意的,不哭、不哭哦!」
「好痛。」穆夕华泪眼汪汪地咽了嗓。
关劲棠料想她一定很痛,以他出於自然反应、未经控制的力道都可以折断一根木头了,更何况是小姑娘软女敕的粉颊。
瞧她粉女敕的脸颊被他掐出一片不自然的红痕,晚些不知道会不会红肿或瘀血,关劲棠懊恼得直想剁掉自己的手。
所幸他随时带著兄长练功之餘所调製的化瘀青草药膏,多少应该可以舒缓小姑娘脸上肿痛的感觉。
关劲棠略思索了会儿,立刻拉著她的小手,往厅旁夹道的碎石甬道走去。
碎石甬道旁种植青松,松下大石正好让她可以坐下,方便他替她的脸涂抹主化瘀、活血的青草药膏。
「不痛、不痛,哥哥帮妳擦凉凉。」
「好。」她吸了吸鼻,竟也乖乖地把泪含在眼眶裡,没敢落下。
她乖巧柔顺的听话模样,让关劲棠有些愕然。
这是他们头一次见面,她的信任让他心底有著深切的感动,兴起了他心头莫名的保护慾。
「妳要留在这裡吗?」他问。
穆夕华转了转黑溜溜的眸子,思索了好半刻才道:「嗯!夕华的身体不好,爹爹想把夕华留在这裡,让二舅教我打拳、养壮身体。」
关劲棠闻言,双眸陡地一亮,她果然是大师哥口中的小师妹!若依排行来说,她应该排行第八。
「如果妳留下,以后我便是妳的四师兄了。」
他扬眸看著仍窝在门扇边偷瞄的师兄弟们,不禁暗自窃笑出声。
真没想到他今儿个误打误撞,早一步瞧见了新进门的小师妹,真是幸运得很。
「四师兄?」
关劲棠敞开明朗的笑容,怜爱地揉了揉她的髮顶。「是啊!我比妳早入门,妳理应要喊我一声四师兄。」
穆夕华没有半分犹疑,便乖乖的喊道:「四师兄。」
她那一声四师兄喊得让人甜入心坎,关劲棠还来不及细细回味,师父诸葛谦气急败坏的怒嗓驀地响彻四方。
穆夕华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原本聚在厅旁门扇边的男孩,现下个个低头屏气,不敢放肆地在厅前一字排开。
舅父诸葛谦训些什麼话她没能听清楚,反倒比较好奇他们的身分。
「他们是谁?」
覷见师兄弟们悲惨的遭遇,关劲棠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半晌才朗声笑道:「他们全是『步武堂』的弟子。」
穆夕华仔细地数过人数后,才回过头瞅著他扬唇一笑。「这裡好热闹……」
「以后妳就会嫌吵了。」
小姑娘未曾领教过眾师兄弟们精力旺盛的模样,只要瞧过正值发育期的男孩子们,把「步武堂」吵得天翻地覆的模样,或许她就不会这麼认為了。
听他这麼一说,穆夕华甜甜一笑。
穆家就她这麼一个掌上明珠,穆夕华过惯了没兄弟姐妹、没朋友的日子。
当遇上关劲棠,知道身边多了这麼多人陪她,她心裡便漫出一股期待。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头一次见面便待她这麼温柔的四师兄。
那年,关劲棠十二岁,穆夕华七岁。
属於他们的天真烂漫时光,在那一天悄悄拉开了序幕。
十四年后
转眼穆夕华来到「步武堂」已经有十四年的岁月,不似其他师姐弟们秉著学有所成,行走江湖、济弱扶倾的弘愿,她的人生倒显得平淡许多。
这些年来,美其名是到堂裡习武强身,但主要还是以诸葛谦甥女兼弟子的双重身分在「步武堂」养病。
穆夕华当年与家人分开时才七岁,年纪虽小,却也没有仗著是诸葛谦甥女的身分,而享受特殊待遇。
那温柔谦和的性子很快便得到师兄姐们的宠爱,「步武堂」上下无不把她捧在手心裡细心的呵护、疼爱。
渐渐的,在这充满爱与欢笑的大环境裡,她的病稍微有了起色,离开爹娘的落寞也因此被平抚了许多。
坐在小院的梨树下,穆夕华瞇著眼,著迷地看著日光由叶缝筛落,洒在地面的美丽光影。
关劲棠走进座落在「步武堂」裡最小巧别致的幽静跨院儿,因溽暑而显得焦躁的情绪,便因院子裡植满五顏六色的各色香草,而舒缓了许多。
也不知是跨院儿沾染了主人幽静、恬美的气息,又或者是满院香草植物让人心旷神怡,一走进跨院儿,他身上刚硬的肌肉线条,也不自觉柔软了起来。
「四哥!」穆夕华一发现他高大健硕的阳刚身影,不禁惊慌出声。
乍见穆夕华惊慌、心虚的举动,关劲棠瞬即了然地问:「妳又把药搁著没喝,是不是?」
来不及藏好药碗,穆夕华只有楚楚可怜地辩解。「药好苦。」
「小九呢?」今儿个九师妹雁飞影自告奋勇抢著要送药过来,看样子是把药搁下便溜了。
她抿了抿唇,低吟了半刻才道:「小九搁下药就走了。」
虽然她语带保留,但关劲棠还是忍不住低噥了句。「这鬼丫头真是一刻也閒不住!」
谁不知道雁飞影那古灵精怪的性子?只要一有空閒,哪次不是拿著桃木剑嚷著要降妖伏魔?
这也是為什麼在雁飞影入门这麼久后,眾人心目中真正的小师妹,还是柔美的穆夕华。
就连雁飞影也不论辈分、排行,硬是以虚长穆夕华几岁的理由,处处疼惜、保护著她。
「四哥刚练完武?累不累?要不要夕华倒杯水给你喝?」见他脸色绷得紧,穆夕华岔开话题。
关劲棠哪裡不明白她的打算,瞥了她一眼后道:「先把药喝了再说。」
若换作是其他人,或许会被她柔美的模样给骗了,但他可不同。
这十四年来,他比任何一个师兄弟更亲近穆夕华,也更尽责地在她的生命裡扮演著兄长的角色。
她病弱的体质能有起色,他居功厥伟。
穆夕华当然明白药不喝不行,只是多年来被药味染苦的舌尖非但没麻痺,反而益发害怕药味。
一听到要喝药,她為难地咬住红唇囁嚅了句。「四哥……」
「谁让妳把药搁到凉,苦了就怨不得人。」关劲棠刚毅的唇紧抿著,一副没得商量的冷硬神情。
也不知从什麼时候开始,穆夕华总是这麼唤他,他听久了、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麼不妥,就任她这麼喊著。
不过每当这时候听她这麼唤他,他心头总会不由得震动。
他是最宠爱穆夕华同时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他想,穆夕华应该十分了解这一点才是。
瞧他那模样,穆夕华也不敢违抗,只有认命地捧起药碗喝了一口,才一口,她立即皱起眉。「好苦……」眼圈儿一红,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良药苦口,妳只要乖乖把药喝完,四哥就请妳吃一样东西。」
「四哥要请夕华吃什麼?」穆夕华扁著嘴,语气有些意兴阑珊,就算现下他替她摘下王母娘娘的蟠桃送给她,她也不会开心。
「现在说就没意思了。」他没好气地看著她孩子气的模样,故意卖个关子。
她嘟起嘴抱怨。「四哥总是这样。」
「不这样做怎麼养壮妳的身体、养好妳的病?」关劲棠低沉的嗓音瞬时变得无奈。
教他这麼一说,她倒成了使性子的坏姑娘了。
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穆夕华难掩惆悵地咕噥著。「其实这些年来,夕华的身子骨就是这样,就算乖乖喝了药还不是一样。」
她那苦恼的语气,让人听了好生心疼,关劲棠疼惜地揉了揉她的髮,神情认真且慎重的开口。「傻姑娘,当然不一样,只要乖乖听四哥的话,妳就会慢慢养壮身子的。」
穆夕华抬起眸直瞅著关劲棠,心裡有著无限感慨。
从小到大,他就是有本事用最简单的言语,煨得她心发暖,让她的心底、眼底都是满满的他,让她深刻感受到他待她的好。
「怎麼突然不说话?」见她覷著他发呆,关劲棠纳闷地问。
她回过神柔柔一笑。「其实四哥和二师兄乍看之下,实在长得挺相像的。」
关劲棠怔了怔,半晌才笑道:「妳别错认就好。」
关家的男人都有一张浓眉俊眸的性格脸庞,若单从样貌上来看,或许真辨不出谁是谁。
但值得庆幸的是,两兄弟在性格、体型上的差异,让人无法错认他们。
关劲飞的肤色黝黑壮硕,浑身散发著一股天地男儿的阳刚之气。
关劲棠体态比较修长,举手投足间揉合著一种浑然天成的儒雅和刚劲。
至少「步武堂」的师兄弟不会错认他们俩。
思绪流转,关劲棠瞬即又道:「别净想著要转移我的注意力,不看著妳把药喝下,我是不会走的。」
穆夕华教他一眼看穿,又羞又窘的,只有硬著头皮将碗裡的黑药汁喝得涓滴不剩。
「我喝光了。」
「真乖。」他满意地扬唇,有道温柔眸光落在她白皙如玉的脸蛋上,几乎忍不住又想轻掐她的脸颊。
在岁月的流转下小姑娘长大了,眉眼间那一股柔美安静的韵味不变,当年圆呼呼的稚气脸蛋不在,却已蜕变成让人不捨转移目光的姣好面容。
「妳长大了……」出於直觉,他轻掐她脸颊的动作改為轻抚,粗糙的掌心在摩娑那软女敕的肤触下,有著不忍离开的眷恋。
他的唐突举动,让穆夕华脸红心跳、气息紊乱。「四哥……」
在她的轻唤下,关劲棠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逾越的举动,他赶忙收回手,略显侷促地道:「把手伸出来。」
「喔!」穆夕华被他方才的举动搅得芳心大乱,只有柔顺地伸手摊掌,羞涩地垂下眼不敢看他。
当她感觉到一颗仍透著凉意的褐色果子,静静躺在她女敕白的手心上时,她嘟起嘴,一张粉脸皱成一团。「夕华不爱桂圆。」
关劲棠闻言,炯然的深眸含笑,语气裡有著说不尽的宠溺。「妳吃吃看,这是四哥特地為妳摘的,包準甜得让妳忘了口中的苦味。」
「真的?」
「来,四哥剥给妳吃。」
不由分说地取回躺在她手心的桂圆,关劲棠动作俐落地剥开坚硬外壳,把甜女敕多汁的果肉送进她嘴裡。
一股甜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中和了口中苦涩的药味,交织出一股甜甜苦苦的矛盾滋味。
「唔……好甜。」穆夕华皱成结的秀眉倏地舒展,清澈晶亮的星眸因為享受口中的蜜意而微瞇。
瞧著她的神情,关劲棠扬唇道:「后院结实纍纍的桂圆树压低了树梢,师娘怕桂圆树被压弯树腰,这些天让师弟们全摘下来,妳还想吃吗?」
她摇了摇头,心裡百感交集。
桂圆的甜味不但缓了口中的药味,甚至一丝丝渗进心扉,让她心动神驰。
「四哥,谢谢你。」
这些年来,他总是想尽各种方法哄著她喝药,她对他的情感已不再只是单纯的想当他的师妹。
她对关劲棠……当那奔腾的情意如排山倒海袭来,穆夕华的心跳猛地乱了谱。
不知她思绪起伏,关劲棠因為她突然道谢的举止明显一怔。「傻姑娘,怎麼今天突然同我道谢呢?」
即便态度神色自若,他的言词依旧透著一丝窘迫。
看著他侷促的模样,穆夕华柔声道:「因為四哥总是待夕华好,夕华不知该怎麼做,才能回报你对我的好?」
浓眉一挑,关劲棠轻轻拧著她的鼻笑道:「妳赶紧养好身子,就是给四哥最好的回报了。」
他的话在她的心口激起了涟漪,莫名的,穆夕华的眸再次泛著感动的湿意。
他总是这样护她、疼她,為她牵肠掛肚的也总是他……
驀地,穆夕华起身,扯著关劲棠的大手,拉著他往后院走。
突然被拉著走,关劲棠不明就裡地蹙眉问道:「怎麼了?」
「四哥帮我。」
「帮妳什麼?」
「帮我种桂圆。」深吸了口气吐去胸中的闷意,她轻快的开口。
关劲棠恍然大悟地朗笑出声。「傻夕华,这桂圆师娘种在后院,妳若想吃,四哥可以随时去帮妳摘。」
「那不一样。」
他浓眉陡挑,好一会儿才问:「有什麼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嘛!」
关劲棠一怔,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糊涂了。
半晌,她的脚步在小院某一处停下,她仰起头,看著她最喜欢的四师兄,软腻地开口。「因為……夕华想种的是四哥给的甜桂圆。」
眼底落入姑娘娇柔可爱的模样、耳底盘旋著姑娘的软语,就算百鍊钢也愿化做绕指柔。
关劲棠捲起袖子,露出精壮结实的双臂。「来吧,四哥帮妳。」
此时,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体格与完美的肌肉线条。
看著他阳刚挺拔的模样,穆夕华忍不住心中翻涌著悸动,气息微促,脑子热烘烘的,头竟有些犯晕。
「四哥——」
话未尽,「砰」的一声,穆夕华踩著自个儿的裙襬,直往关劲棠的方向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