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鲤离开之后,就再不曾有半点消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姚织锦一直衣不解带地在徐淑宁身边照顾着。一夜之间公爹暴亡,肚子里的孩儿也没了,这一切令得那个原本温婉娴静的女人愈加沉默,整日整夜地闷在房里不肯踏出一步,一日三餐皆由姚织锦做些汤汤水水给她强灌下去,外加谢天涯开的药仔细调养,情绪虽然低落,好歹身子算是逐步朗健起来。
至于何氏,她的情形却是每况愈下。在拂云庄上住了一个月,她始终像是魔怔了一般疯疯傻傻,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坐在窗前傻笑,嘴里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简直毫无好转,对此,谢天涯也是束手无策。
谷元亨死于非命,他的亲弟弟谷元筹初时勃然大怒,发下狠话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但三十多天过去了,却始终寻不到凌十三的踪迹,他身为润州太守,不可能将所有心力都花在这件事上头,最终决定先将谷家上下带回润州城安顿好,再做打算。
姚织锦跟着徐淑宁留在拂云庄静养,一起留下的,还有谷韶言。随着谷家大少女乃女乃身体渐好,她也开始为自己做起了打算。好几次想去找谷韶谦说要离开的事,但见他为家事所扰,忙得脚不沾地,又怎样也开不了口。
想想也真是好笑,谷元亨死前,姚织锦才刚刚讨得何氏的信任,自以为从今往后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有了靠山,没料到,一转眼的功夫,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化作白费,这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
正在她举棋不定之时,谷韶谦却自己找了来。其时,姚织锦正在厨房灶上给徐淑宁熬米粥,小昙也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乱七八糟的厨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姚姑娘。”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她回过头,见谷韶谦站在厨房的门边。
自从出了那件事,他隔三差五地在润州城和黑凉村之间奔走,两边的事情都不得不悉心照料着。除了红鲤,还有碧云等好几个丫头下人也趁乱跑了,府中的人手竟有些捉襟见肘。谷韶谦累得不轻,短短几日不见,双眼都眍了进去,腮上蓄着青色胡茬,连头发也有些凌乱。原本是最爱整洁干净的人,到了这地步,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嘴里突然改了称呼,让姚织锦心中跳了一下。她使劲压抑住各种雀跃而出的猜测,极力平静地道:“大少爷有何吩咐?”
谷韶谦苦笑了一下,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叹了口气:“你我心中都清楚你是因何到了我家做丫头,到了这地步,这‘少爷’二字是不必再提,你若愿意,只管叫我一声大哥便是。姚姑娘,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要问问你的想法。”
姚织锦心中有数,放下手里的锅铲走了过去:“什么事?”
“不管怎么说,这大半年在我家,是委屈你了。”谷韶言缓缓道,“当初把你弄到我家来抵债,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大约也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几次三番想帮你,却又没办法。这些日子,你明明可以像红鲤她们那样跑掉,却留下来照顾淑宁,我知道,一方面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担心,会给自己的爹爹带来麻烦。如今,我父亲已经……我母亲又神志不清,家中一应事务都由我暂时管着,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放你走——当然,倘若你愿意留下,我也没有……”
“我要走。”姚织锦感念他想得周到,却也不想再和他废话,以免横生事端,便点了点头,简短地道,“其实我早就决定离开,只是,大少女乃女乃身体不好,你们对我一向不错,我留下来照顾也是应该的。”
谷韶谦仿佛早已料定她会这样说,便颔首道:“好,你放心,我会抽空去官府替你月兑去奴籍,不过,还有一件事……”
姚织锦见他面上有些为难之色,心里也有些敲小鼓,慌忙追问道:“什么?”
“我……我昨日在父亲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没有寻到你的卖身契。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随时离开,若心中担忧,也可跟我回府里找一找,你说呢?”
姚织锦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她的卖身契已经被红鲤偷了出来,现在好好地在自己手上,他谷韶谦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她低头装作沉思了片刻,犹犹豫豫地道:“还是不用了吧,我相信大少爷不会以此来为难我,只要你别忘了去官府替我除去奴籍就行。”
“我一定会,明天就去”谷韶谦点点头,又问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假如你预备回家,我便没什么可说的,但我猜,依着你的性子,恐怕早就恨上了你爹和你大伯,轻易不愿归去,需不需要我给你些盘缠,也好应应急?”
姚织锦使劲摇了摇头:“不用了大少爷,你肯让我走,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万万不敢再要你的钱。至于我,今后,就让我自己做主吧。”
……
她说走就走,两日之后,便将那本《玉馔集》贴身藏在衣服里,又把装着金钗和手镯、珍珠项链的匣子用一块很不起眼的破布包好,藏在了包袱中。
得知她要离开,徐淑宁将自己不常穿的两件衣服给了她,姚织锦也没有推辞,只拣那素净的一套换上了,将谷府之中丫鬟的青衫折好留在了房间里。她与红鲤有约,心里已经计划好这就要立刻赶往京城,虽然从未出过远门,但只要能离开谷府这个牢笼,又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的东西原本不多,只装了一个包袱挽在手肘里,又去和众人告了别,一脚踏出拂云庄的大门。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忽见谷韶言立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她,依旧是一袭白衫,脸上却添了几许萧索。
她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回过身,大踏步地朝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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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织锦原本以为,这一路孤身而行,不知怎样艰难,谁料刚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一架牛车慢腾腾地驶了过来,坐在车头的人,不是谢天涯和小牛还能是谁?
她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瞧过去,那谢天涯也就喝停了车,探了个头过来,打着哈哈道:“哟,这不是姚家姑娘吗,你也准备走了?”
姚织锦冲他粲然一笑:“是啊谢大夫,谷家大少爷准我离开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谢天涯痞气十足地指了指小牛:“嘁,还不是为了这个臭小子?这死娃子两岁就被他父母扔在了黑凉村,老子人好,收养了他不止,还一直托人打听着他父母的消息。前段时间听说有人在京城见过他爹娘,这死小子软磨硬泡的,非要我送他过去,我就只能跑一趟了再说……”
他唏嘘地道:“你也瞧见了,这村里人人都叫我‘神医’,但遇上了谷家太太那等病症,我也没抓拿。可见,我的医术还差得远呢听说京城里高手众多,我也很想去见识见识,谁让老子学了医,这一行,可是永远没尽头的啊”
不只是医术,厨艺也是一样啊姚织锦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道:“你就赶着牛车上京城?再说,你不是世外高人吗?京城那么热闹,你恐怕会嫌烦吧”
“他祖母的,牛车见不得人啊何况,这黑凉村现在还不是鸡飞狗跳一团糟?老子算是明白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有是非,我是大夫,难道这辈子真的永不见人?那我学这一身的本领来做什么?”谢天涯撮着牙花道,“说起来,姚家姑娘,你又打算去啥地方?”
姚织锦嘻嘻一笑:“可巧了,我正是也准备去京城呢,反正咱们同路,你捎我一段好不好?”
谢天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会子又不嫌我的牛车丢人了?老子从来就是个好帮助人的,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和小牛两个大老爷们,若不怕人们闲言碎语,我担心个啥?”
“师父”旁边的小牛绷着脸,一板一眼道,“我年龄还小,最多只能算是小老爷们儿”
姚织锦“噗”地笑了出来:“谢大哥你肯帮我,我该多谢才是,怎么敢嫌弃呢?那……我可不客气啦”
说着,她灵巧地一跃,纵身跳上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