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地处北方,是整个西楚王朝最繁华的都城。西楚北接北虞,南邻歧越,在三国鼎立的局势里经济最盛,地域最广,乃繁华富饶物阜民安之国。
六月十三日,是纳川侯南宫邱堂的生辰。
繁华的绫罗锦缎和惹眼的色彩,早已在侯府门前摆起了长长的一队,各色礼品服饰五彩斑斓,与这盛夏时日的光景一同纷扰起来,有些让人恍惚。
虽然多年被大漠风沙吹打出来沧桑,在南宫邱堂的鬓角化成了根根拭抹不去的华发。但此刻的他,精神焕发,笑声朗朗,跟旧人故友的言语间,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战无不胜的西楚大将军。
小丫头兰汀一直低着头紧紧地站在侯爷身后,好几次欲言又止地张口想说什么,可话几乎还没有出口就被南宫邱堂一个眼色吓噤了声。这不由得让人好奇,小丫头样貌乖巧,眸子里不时流露出的诚惶诚恐,与南宫邱堂一瞬的愠怒,让前来拜贺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犯了嘀咕。今日的南宫夫人穿了一身华丽的富贵牡丹绣花长裙,色彩华贵而不失简约优美。明明是娴静端淑,端庄亲善的语声和气质,却带着一丝让人捉模不透的清冷,看得人心里没来由得一颤。
看着眼前这一主一仆寸步不让的僵峙着,想起还被关在房间里的宝贝女儿,南宫夫人轻浅的笑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无奈,她轻轻走到南宫邱堂身边,低声软语地替纤纤说了几句话。
想来夫君镇守戍边多年,自己含辛茹苦一手养大了纤纤,虽然这丫头净跑出去惹是生非,还偏偏在这紧要关头跟街上的恶霸打架,不小心砸了宴澈的牌子,气的南宫邱堂暴走。
在厉声将纤纤关在房间里后,南宫邱堂就差天天怒视纤纤,看她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了。
这次就是一再纵容纤纤的南宫夫人,也觉得她有些过分了。要不是有人秘密护送宝贝女儿回来,断了那帮滋事之徒的追查,这会儿不光是丢了纳川侯府的脸面,这丫头不知还要受多大的苦吃
这些年来,南宫邱堂镇守戍边,家里只剩下南宫夫人和纤纤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南宫夫人早就习惯了纤纤一边做错事,一边在娘亲面前乖巧可人。每每做错事情后,这鬼灵精怪的丫头总是能及时讨得娘亲的欢喜,然后再楚楚可怜地认个错,南宫夫人只能叹口气,嗔怒几句,却总是忍不下心来责罚她了。
纤纤自小随宴澈一起长大,常常在南宫夫人一个不留神间,就偷偷跑到她所谓的“小江湖”上四处招摇。好在南宫邱堂在临去戍边前,托付凤栖山庄庄主宴铁嵩照顾她们母女,纤纤背后有整个凤栖山庄罩着,还有一群侠肝义胆的江湖朋友打打闹闹,虽然闹腾一些,却也没有作下什么大的差错。
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南宫夫人暗暗叹口气,朝兰汀使了个眼色,折中道:“还是等澈儿来了再说吧,兰汀,你先回去好生看着小姐,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正是季夏繁茂之际,浓郁的树荫遮住热辣辣的阳光,在地上形成星星点点的碎光。在纳川侯府的静好院里,整条花香馥郁的小径上,都铺着一层阳光点缀的光芒。
纤纤记得,有次随娘亲前去雁城的伏龙寺上香,娘亲在离开前,问询了一位和尚师父的法号,那师父缓缓作揖,半闭着眸子,深沉地说道:“静好。”
打那之后,纤纤就特别地想改掉这个名字。
每次当她这样告诉宴澈的时候,宴澈总会点着她的脑袋,眸子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笑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个名字,有何不好呢?”
不好就是不好,依纤纤的喜好,她最爱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果改作桃夭院,那岂不是神气的很?
午后的房间里清幽静谧,色彩繁杂的绫罗绸缎低低垂着一角,在穿堂而过的风中悠然静谧地摇曳着。屋子里家什的摆设简单,一张造工精细的楠木桌子,两把座椅,一套白底青花的陶瓷茶具,一把边角刻画图腾的古老黄檀摇椅,一张光滑亮洁的大红酸枝贵妃榻,两三件精美的景泰蓝花瓶里斜斜插着兰汀新早上换上的花枝,使得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淡淡清香。
在一张荷花鸥鹭绿檀书桌前,南宫纤纤直着身子,一手扶住宣纸,一手握着饱蘸浓墨的毛笔,黛眉微凝,目不斜视地写着爹爹责罚她默写的**。
已是阳光明媚的六月份,透过镂空花纹的窗棂落在桌前的阳光,悄然流泻到南宫纤纤身边,原本明媚清亮的温暖,却蓦地在她身后的影子里膨胀出几许无形的阴郁。
纤纤心里暗暗不服气,娘亲是从来不会如此责罚她的。自打爹爹从戍边回来,纤纤就觉得爹爹与她处处针锋相对。真恨自己不是男儿,不能像宴澈一般,山川秀水的满西楚游荡,宴伯父还告诫他应该经历更多的历练。
她南宫纤纤不是纤弱温顺的大家闺秀,更受不了身为朝廷大将军之女的条条束缚。小时候爹爹出征,她瞒天过海,背着娘亲,自行拜了师学了武艺。等到爹爹回来的时候,她不但成了名扬半个雁城的逍遥公子,就是真个侯府都成了禁锢她的障碍。
她自是知晓爹爹怕她性格强硬倔强会吃亏。多年征战沙场阅兵无数的爹爹,吃够了刀枪棍棒的杀气和血腥,他怕纤纤有一天会像他一样,在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疤,只能在经年里慢慢自行愈合。女孩子,柔弱一些,温雅一些,比起强悍,总是好的。
可纤纤喜欢江湖,她侠肝义胆豪气万丈的小江湖。虽然打打杀杀风雨飘摇的日子她没有过过,如果可以,她倒是心甘情愿地撇下小姐的日子,江湖闯荡。
兰汀推门进来的时候,大概就是看见纤纤这么一副认真而抑郁的模样。她快步走到纤纤身边,收拾起散落在地上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的书,抬起头来,笑道:“小姐小姐,不要写了,宴公子来了呢”
纤纤正苦恼地盯着写坏的纸张,寻思要不要重新写一遍。听到兰汀的话后,顿时觉得心底一亮。
她抬起眼睛,看着窗外诱惑人心的大好光景。漫天漫地的阳光落在浓翠欲滴的叶子上,跳跃着熠熠的光彩,光看着就让人心神舒畅。
纤纤的眸子里泛起了阵阵涟漪,爹爹真的不惩罚她了么?毕竟自己砸的是宴澈的招牌啊,还捅了那么大一个娄子,就算她再不承认,还是有些自知理亏的。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可是堂堂纳川侯、前骁勇将军的生辰宴啊如果自己还因为换做男儿在外面闯了祸被爹爹软禁起来,传出去,爹爹一定也觉得丢脸。
纤纤若有所思地放下手里的毛笔,转过身来后微微一顿,然后抬眸用畅快愉悦的声音,对兰汀说道:“走,出去瞧瞧看看爹爹生辰宴上都来些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