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楚荆帝,着实算不得是个光明磊落的君上。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打败了北虞和歧越以及周围诸多小国家,一统了南北大部分领土,建立起如今这个固若金汤的西楚。
玄阳太子登基后,改国号为“宣和”,称楚宣帝。宣和年间,物阜民安,百姓休养生息,和睦亲善,安定太平,大有古书里大同社会的风范。
宣和七年,楚宣帝突然召回了镇守戍边的骁勇大将军南宫邱堂,不久,便从宫里传出一纸悲告:夏四月甲辰,楚宣帝崩于庆明殿。
相传,接连三日,西楚百姓齐跪街头哀号,昼夜不息,素衣满城,焚烧纸钱的烟雾飘满了整个西楚的天空,以致天日无光。
当时的无眠太子未满始龀之年,紧随着楚宣帝的驾崩,小太子亦得难治之症,性命危在旦夕,最后不得不张榜昭告天下,将皇位传给了宁亲王。
宁亲王便是现如今奢靡暴戾的楚荆帝。他常年耽于美色酒乐,热衷于侵略扩张,近年来横征暴敛愈演愈烈,西楚百姓早已被烦苛的政令和繁重的赋税压的财匮力尽,人民怨声载道。
南宫邱堂本是镇守边境的大将军,在楚宣帝在位年间,保得一方安宁,骁勇大将军的名声一度让邻国敌军闻风丧胆。他治军严格,部下从无擅拿百姓一根粮草,不仅在百姓口中,在敌军里,也不负盛名。
宁亲王登上帝位后,年幼多病的无眠太子便随骁勇将军去了塞北,这其中的缘由,一直无人说得清楚。
当年先帝有言:但凡保得西楚的疆域,勿要侵略他国土地。这也是南宫邱堂多年来一直不肯侵掠小国的原因。
只是,楚荆帝的贪婪日益俱进,恨不得将所目及之地纳进自己的囊内。南宫邱堂虽保国家安宁,三年前仍被楚荆帝一纸谕旨召回,收了兵权,封了个纳川侯,一个不大不小的爵位。
南宫邱堂对这样的国是早已心灰意冷,细细安排好军务后,便安安稳稳地回了高悬着“纳川侯府”牌匾的府邸。每逢阴天潮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骨节就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缠绵着不清不楚的细腻之痛,常常令他彻夜难眠。南宫邱堂不得不向夫人廖氏感慨说,自己似乎真的已经老了。
他唯一的一房夫人,便是纤纤的娘亲廖氏。多年来,一直由她主持料理着侯府的里里外外。南宫邱堂在外征战多年,也多亏有至交好友——凤栖山庄的庄主宴铁嵩的照料,南宫纤纤才一路风雨无阻地猖獗半个雁城。
赫赫有名的凤栖山庄,在西楚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不管是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上,还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明里暗里都有凤栖山庄的人。而自称风华绝代的宴澈,就是凤栖山庄的少庄主宴铁嵩的儿子。
此时的宴澈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席间,前些天听府里的人说,纤纤被南宫侯盛怒下关了禁闭后,不言不语在闺房里呆了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真像是乖巧温顺了几分。
想起昨天夜里,宴澈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危险偷偷溜进侯府,本想解救南宫纤纤于水火之中。没想到这丫头正在气头上,愣是一句话没说,硬把他推出了窗外。后来还不甘心,竟然回头又补上了一脚。宴澈当时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又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地回了凤栖山庄。
宴澈心里恼火,纤纤砸了他的牌子,现在还要他背负父亲和南宫伯父的追杀的压力。要不是有在吉祥赌坊有幕流景及时出手,截下了那帮来路不明的人,纤纤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连凤栖山庄他直接也不用回了。
正想的出神,宴澈听见人群一阵哗然,越过众人的视线,远远便看到那个迎面而来的女子。
她今日穿着一件碧绿翠烟衫,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着逶迤拖地的翠水薄烟纱,身形纤细飘摇,像是踏在云朵迷雾里一般。瀑布般垂直的墨发一直流泻到腰间,在阳光下仿佛泛着一层光泽。一双剪水双瞳里波光潋滟,顾盼间仿佛有熠熠的光芒在流转。
纤纤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她来来回回地张望着,满席间寻找昨天夜里那个欢欢喜喜来却气急败坏地溜走的男子。
当目光终于触到一身白袍正襟危坐的宴澈,纤纤粲然一笑,好看的眉眼顿时弯成了一轮清丽的新月,她疾步走过去,坐在了宴澈身边,转过头去瞧他,很是乖巧地软声叫了一声:“澈哥哥。”
宴澈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没有作声。
纤纤一怔,略略失望地收起了笑,不知不觉凝起了清丽的黛眉,神色间透着几许难以言说的失落和难过。
“澈哥哥还在生纤纤的气呢,这可怎么办呀?”自顾自地碎碎念罢,纤纤侧过脸来认真地盯着宴澈好看的眸子,仿佛在思索怎样才能让眼前的人原谅自己。
好半晌,宴澈都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酒。昨晚上那么丢人,他怎么回山庄的都不知道,这说出去还让不让他混了。
好久没有等到宴澈搭理她,纤纤泄气地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在凝脂的脸上投下了一道斑驳的阴影。她轻轻叹了口气,拽着宴澈袍子的衣带,可怜巴巴地说:“澈哥哥,不要生气嘛。澈哥哥是翩翩公子,不要生纤纤的气了。”
宴澈一脸疏离的淡漠,像是寒冬腊月里砸不破的冰凌子。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亦是个知道适可而止的人。如果还不肯原谅她,他可不保证下一刻南宫纤纤会不会气急败坏地一剑劈过来。
有几个富家的公子哥贪恋纤纤的容貌,时不时地朝他们望一眼。宴澈收起望向远处熙攘人群的目光,转过脸来,果然看见纤纤一点一点凝住的眉眼。他好笑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整个人顿时暖了起来,他宠溺而温柔的声音落在纤纤的心底,仿佛开出一朵花来。
“好好好,我原谅你了,翩翩公子怎么会生我们纤纤的气呢。”
如若说一笑倾城的是红颜祸水,那宴澈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国殃民的主儿。他的笑,温柔璀璨,仿佛三月里明媚的阳光,风和日暖谈笑间,击溃千里的冰寒。
纤纤涟涟地笑起来,她眨眨眼睛,像只小猫般蹭着宴澈的胳膊,软软地道:“那,澈哥哥,等爹爹的生辰过了,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我在府里都快闷疯了。”
宴澈有些无奈地敲敲她的脑袋,正色道:“我可不想被南宫伯父追杀,你乖乖在家呆着。我这几天要处理一些繁杂的事物,等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带你出去可好?”
和风日暖依旧,却是不容置喙。
爹爹的寿辰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南宫纤纤安安静静却无比惆怅地想着。不闹腾不惹是生非的她,仪静体闲,安然清澈的眸子里,平白多了几分温婉娉婷。
瞧着满筵席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声中,纤纤微微蹙眉,心里不由得暗暗想起了许多琐碎的事情来。
师父给她的望穿秋水剑法到底怎样才能练到第四重呢?明明是称作“失魂落魄”,偏偏清丽明亮,是不是在那些生涩隐晦的文字之间,有什么东西是她一直遗漏而疏的呢?
现在的弯月林,应该是采收九里香的上好时节了吧?好久没见师父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好不好?早知道这么无聊,就应该死活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这样爹爹也没工夫管她,师父来了的话,还可以陪师父喝喝酒,多好啊
纤纤正千转百回地琢磨着这些细小而生趣之事,冷不丁听见嘈杂的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久闻纳川侯千金小姐不仅国色天香,舞艺更是超群。今日侯爷生辰,不知能否有幸一睹南宫小姐的绰约超逸呢?”
原本低声碎语寒暄谈笑的席间,就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热闹了起来,连屋外喝酒的几个纨绔少年都吵吵嚷嚷着要一睹纤纤的舞艺。
纤纤的娘亲廖氏,是当年名震雁城的第一夫人,在西红楼上以一支羽衣逐魂舞迷住了无数的人的心。到底多少男子曾心甘情愿为她一掷千金,为她失魂落魄,现在已不得而知了。但唯一让人确定的,便是当年的西红楼因以玉色面具覆脸的第一夫人而扬名千里。她的神秘,就像是一团五彩斑斓的妖娆花簇,繁杂的色彩让人看不真切。只传,她生的一张绝美的脸,淡淡的眸光流转间便悄然魅惑了众生。
在廖氏决心嫁给骁勇将军南宫邱堂之后,神秘的第一夫人便悄无声息地从西红楼消失了,而这,也成了熟络雁城过去的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