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也不再纠结。
皇太后给饶余郡王家的七格格指婚去蒙古的消息果然传遍了京城的贵族圈子,与此同时,传遍整个北京城的是,太祖努尔哈赤的第七子,先帝的七弟,饶余郡王爱新觉罗阿巴泰,走完了他戏剧化的五十八年人生。
侧妃伊尔根觉罗氏所出,初受台吉,履从征战,有战功。也足可称得上是毁誉参半,功过相抵。因为母亲不受宠,地位很低,连带着这位郡王从一开始就不如他的其他兄弟,皇太极登基之初,他虽然是个贝勒,地位却远远比不上地位最崇高的八贝勒,为此发了好大的牢骚。在皇太极掌权的18年间,他被罚不下十次,不过因为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加上始终被排斥在核心权力之外,终得以保全。他心中自然是有不得志的怨愤的,却也恰恰是因为自己不得志,才得到君王的宽容,这真是很有些讽刺。
我想,若我是他,大概没什么可觉得遗憾的,他最起码是孩子们的慈父,是妻子们的好丈夫,有这一点,其实也就足够了。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虽这样想着,倘若同样的命运降临到我身上,我真的能平和自己的心态,闲云野鹤么?恐怕是不能的。
我叹息了自己一回,没在意马车已然停下,明意上前在马车外请了个万福,道:“格格,郡王府已经到了,福晋请格格下车呢。”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正日子,我跟着嫡福晋侧福晋等人来饶余郡王府祭奠这位过世的郡王。
进了府,染双明意跟在身边不离寸步,我并没见子敬跟上来,稍稍有些不习惯,不过想到自己都是往女眷那边去,他自然是不能跟来的倒也释然。
灵堂早就搭好了,因着天冷,风吹得凛冽,惨白帷幔翻飞,中间一口黑漆棺木躺着,四周虽供奉香烛众多,却没几个全心为了他的人跪着,显得分为有些寂寥,连我这样的路人看了,心里都不大受用。
府里人来人往,我跟着嫡福晋不过上了柱香,然后进正屋打了个照面便转去了特特僻出来给贵客休息的厢房去了。只是人多,到了那里也少不了应酬,我被香火冲的头晕,想起来了这半日也没见到莞莞,便借口寻她向嫡福晋告假出去透气。嫡福晋再三叮嘱说院子里人多不许乱走,又让大小丫鬟统统跟着才放行。
饶余郡王府的继福晋往日瞧着也是极有主张的,不知道这会子是因为真的怒极攻心病倒了还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上下乱糟糟的,本也没有特别多的人,偏偏就像是整个北京城的人儿都挤进王府来了一样,这边短了香烛那边少了茶水,好像走在节假日的商场一样。我见没人注意我这边,小声同明意道:“这瞧着倒像是到了琉璃厂,大栅栏一样,怎么就这么热闹,跟赶集似的。”
明意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想笑又不敢笑,半天才道:“格格这个比喻,真真……真真有趣儿。不过格格您又没逛过琉璃厂,大栅栏,怎么就知道是这副样子?”
我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前世或者在梦里见过吧,出门时候虽也偷偷挑起帘子往外头瞧,一个是这种事儿不能明说,另外到底是睿亲王家的车马,虽不至于完全戒严,倒也少不了有人开道,更何况京城的人都是人精儿,大老远一瞧就知道躲开的远远的,绝对不会出现先下这样一窝蜂的样子。只得胡乱道:“我虽没亲眼瞧见过,不过总听子敬说外头热闹,人都是横冲直撞的,想着就是先下这副样子了,难不成还能更糟糕不成?”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三句两句又将话头岔开了,正胡乱说着,忽然就听见脆生生一句“格格金安”来,抬头,发现是珊言家福晋的丫鬟,叫小珠儿的,后面自然是和硕达尔汗亲王的福晋,连忙上前屈膝请了个安,道:“见过福晋,福晋吉祥。”
她连忙叫免礼,上前拉了我的手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道:“格格快起来吧,咱们之间用不到这样的虚头巴脑,什么时候到的?我还一直留心着,竟没瞧见你额娘。”
我答道:“刚才上了香,不过去正房略站了站,也没坐下,瞧着饶余郡王福晋身子不好我额娘心里有些难受,便上厢房去了。方才还说起来福晋呢,说是没瞧见您。”
福晋道:“原是这样,我瞧着饶余郡王福晋那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只怕你跟你额娘进来的时候我刚好去东边次间坐了,所以没见着。这会儿我也出来了,便上厢房去寻你额娘去,你呢。”
我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出来,屋里面都是这家那家的福晋妻妾,好像被人放在火上烤着一样,连忙摇头道:“我来了这半天还没瞧见莞莞呢,便想出来找找她,只是府上今天人多半天也没找到个小丫头问路,才耽搁在这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还是想先去寻她说说话,等会再回去陪福晋说话吧。”
福晋笑道:“说起来了,方才珊姐儿还在寻你呢,说是等你一道去瞧莞格格,结果在正房坐了半日也没瞧见你,便自己先去了,听说莞格格身上也有些不耐烦,呆在屋里呢,要不我让小珠儿跟了你去?”
我连忙道谢道:“我说珊言姐姐怎么没和您一道,还以为是留在府里了,既然这样我也认得路,不必麻烦福晋身边的姐姐了,我带了丫鬟过去就是了。等会再过来见您。外头寒气大,您先进屋吧,省的等会受了风就不好了。”
福晋忍不住弯了唇,道:“好孩子,真真贴心,我这就去找你们福晋说话去,得了这么好的孩子,她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好了,别说我了,你不也是站了这半天,赶紧过去吧,别站这儿吹冷风了。”
我笑道:“您这话抬举我。”说着半蹲下行了个礼,目送她先转身离去方才起身往莞莞屋里去了。
越走人也渐渐少了,毕竟没有主人家的许可没人会随便往后院里闯,丫鬟大多领着差事,没有差事的都一个个跑去偷懒了,走到门口连个通传的小丫鬟都没有,只得自己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屋里撤了装饰,映入眼帘的只有刺目的白色一片,莞莞身边的大丫鬟闻声探出头来,见是我一惊一喜,连忙上前请了个双安,道:“格格怎么来了。”
复又大声通禀道:“格格,言郡主,摄政王家的格格来了。”
“快请进来。”声音从上房里传出来,却明显是珊言的声音,我心底一沉,也顾不上什么虚礼了,连忙快走几步进了正房。
正房里的摆件撤了大半,并没有拿新的替换出来,显得有些空落落的。珊言从西次间转出来道:“这边。”
跟着她进屋,沿窗砌了张大炕,上面铺着素面锦被,莞莞正半闭着眼靠着杯子歪着,身上胡乱扯着一床杯子,黑漆漆的头发散乱着,只觉得刺目的很。我一见便有些难受。
炕下沿墙设了两溜圈椅,连忙走上前,见她面前第一张手边摆了杯茶,便知道是珊言坐的,干脆立在她身边,不自觉的已经带了哭腔:“这是怎么了,前个儿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转眼就病成这样子了。”
莞莞睁开一点眼,有气无力的骂道:“哭什么,我还没咽气呢,不用你这就来替我哭丧。”
这话没头没脑的说的人一怔,我心里有些气,不过转念想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又病着心情不好也是常情,自然不能和她计较,便道:“这又是为什么,怎么就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莞莞干脆闭了眼不答,珊言见状连忙岔开话道:“你也别急,先坐下来喝口水再说。”
早有丫鬟搬了椅子上前,珊言借势坐了,我便上她先前坐的地方坐了,结果丫鬟新换的茶水道:“怎么就成了这样了,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可吃了药?”
后一句是对着莞莞的丫鬟说的,那丫鬟连忙行个礼,眼圈已经红了,道:“回格格的话,原是请太医来过的,可是我们格格不肯瞧,端进来的药也都砸了……”
我登时大急道:“这是怎么说的,生了病,不瞧医生,也不吃药,你打算当神仙去么?这怎么能行?”
莞莞本来扭了头装睡,到底是小孩子脾性一个没忍住,猛然坐起来,蹬着我道:“我死了干净,我阿玛都叫你们逼死了,现在你们还逼着我嫁到蒙古去,你们干脆拿把剪子来的利落……”
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咳嗽,唬得丫鬟们连忙打水送茶送帕子。她简直要把肺叶子都咳出来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倒在床上,我站在那里心里难受的很,满腔的话却也无从说起,只觉得很有些委屈,半天才道:“嫁不嫁的你说了也不算,好歹别糟践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呀,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总得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她拿帕子捂在眼上,冷冷道:“养好了身子有什么用,不还得嫁过去,我阿玛如今也不在了,自然没人替我做主了,我真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