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珊言无奈对望一眼,虽然心疼的很,却也无可奈何。这本都是没法子变更的事,本来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们还是皇家的格格,按规矩是一定要宫里面指婚的。如果阿巴泰活着还好说,他疼子女的名声在外,两宫皇太后也要好好考量一番才行。可如今,莞莞甚至无辜的背上了气死父亲的罪名,只怕她们家继福晋和各位福晋心里都有气,外人更没可能掺和进来了,这如今,可不就是一个死局么?
这话分明就没法说,可也不能干干站着,还得腼着脸皮劝她。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嘴里面的说辞自然单薄的很:“人总要向前看,好歹又不缺胳膊少腿的,说不定比在京城寻得还好些呢……”
“你竟会嘴上说的好听,”她语气冲的很,不知道是不是人在病中也没吃药吃饭的缘故,依旧倒在床上有些有气无力:“若是好,干嘛还巴巴的请了老福晋进宫求着太妃去?要是好,皇太后早就把宫里的公主嫁去了,哪里还能轮的上我。”
我有些好笑又好气:“这可是睁着眼睛说胡话了,我瞧瞧可是病糊涂了。十三公主比我还小上一些呢,身子骨儿又不好,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定下?十四就更甭提了,咱且先不说年纪,哪有越过姐姐先给妹妹说亲事的?”
她干脆又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拿眼瞄一瞄珊言,她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凑近我耳边道:“我方才说了一车话了,可是……”
幽幽叹口气没了下文,还得强打起精神劝道:“东莪丫头说得对,旁的事咱还能从长计较,你好歹别糟践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呀。养好了身子咱们再慢慢筹划,好歹加上我们俩人,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叫‘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么,咱们几个人凑在一处,总会想出些法子的。”
我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呢是呢,到底是‘人多力量大’,这句话说得顶有些理儿,你现在急也没用的,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莞莞伏在床上冷笑:“你们一个个说得轻巧的很,要是到了你们头上我倒要瞧瞧你们能做成什么样?你们自然不急,嫁到蒙古去的又不是你们,枉我平日白白把心都掏给你们,到头来一个都靠不住。”
这话说的实在伤人,我一个没忍住月兑口而出道:“你这话说的真是让人心寒,你如今瞧着自己委屈,却不知道后面有人比你更委屈呢,到时候家破人亡的,自己的命儿比草芥还轻,到了那种处境你再瞧瞧你自己个儿吧,你如今可还有什么委屈的。”
莞莞面上没什么反应,不过是以为我气急了口不择言,珊言却吓了一大跳,连忙要捂着我的嘴,急道:“你怎么也开始说起来胡话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连家破人亡都蹦出来了,这话哪里是胡乱说得的?你也是,怎么劝人的,反倒自己先急了。”
我想到日后多尔衮死后被削爵去位刨坟鞭尸,自己更是命如草芥生死不明,心里本就委屈此时直愣愣落下泪来,发狠道:“你若是不信,擎儿慢慢瞧着吧,你早晚会明白的,后面的日子只怕有正经委屈的时候呢,本是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若是这样子自暴自弃,我们也就干脆撒了手不再理会你。反正我们是冷心冷面的,当不起你往先的厚情。”
屋里其他几人脸上白了几白,珊言给莞莞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自己拉了我出去,小声道:“你也是的,她糊涂了你也跟着犯浑不成?她说胡话你也跟着不要命是不是?怎么好端端的就蹦出来这样难听的话了。你,唉,算了。我晓得你心里瞧见这样子难受,也是真心为了莞丫头好,说到底咱们谁不是为了莞丫头,多体谅着些吧,你就当她是个小孩子,使性子呢,对了,就当她是你家小世子爷,耍耍小孩子的脾气,你总不能同小孩子置气吧。”
我经这一打搅也清醒了些,想想刚才说的话真是犯忌讳,要是再多说两句说不定把什么实话都说出来了,很有些后怕,便干脆接着她的话道:“你这才是把我当小孩子瞧呢,我不过是一时间被她气糊涂了,说了几句重话,哪能真的同她置气呀,你也忒小瞧我去了。只是她如今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拿眼瞧着,是真真气的很,真想上去给她个耳刮子扇醒了她。”
珊言无奈的摇着头笑:“瞧这样子,可不还是个小孩子么?咱们要是能把她打清醒了,莫说一巴掌,十巴掌也使得,可是你不是那屠户,莞丫头也不是范进。你劝莞莞瞧开些急不得,难道不知道咱们也急不得。说到底,你我谁碰上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开,只能好好劝着些。”
我讪讪点头应了声,重新回了次间坐着,听珊言和风细雨又说了一盏茶的话,床上躺着的那个好像聋了一样,再不往外蹦一个字。
这样的尴尬也并没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丫鬟过来请我们到前面去,望一眼床上那个,还是少不得道:“好歹动一动吧,你等会再怎么耍脾气都成,这会子就好好的,不然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那个还是一动不动装聋作哑,我和珊言无奈对望,都暗自叹了口气。莞莞的丫鬟面色很有些难堪,珊言敛了眉,拉我出去。
屋里絮絮半日不知道说了什么,珊言见四底下也没人忽然小声道:“对了,前头忘了说,你也好好管管你这张嘴,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自然就不能再童言无忌什么话都往外头蹦了,让别人听见又是一场是非。”
这话说的极严厉,并不符合珊言的身份,我却领了她的好意,知道这是把我当她的妹妹来疼,连忙道了句谢。
又过了会儿,来寻人的小丫鬟和莞莞的丫鬟都面色讪讪的出来,只听见莞莞的丫鬟红着眼圈道:“好姐姐,你也瞧见我们格格这样子,实在是起不来床了。求姐姐千万在福晋面前,帮忙,说几句话。”
眼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我和珊言身上,只听珊言道:“莞丫头的情形我们也瞧见了,虽然,唉,到底是人力不可为的事情。这位姐姐,领我们上前头去吧,别让我们耽搁了时辰就不好了。”
那丫鬟屈膝道了句“不敢当。”亲自打了帘子引我们出去。
前头道场已经开始,我和珊言小心翼翼的混进去,说完全不打眼是不可能的,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瞧见的大约也以为是小孩子不耐烦,不会就这样直愣愣的说出来。嫡福晋只道了句“怎么这么久。”那边珊言的额娘没有瞧见莞莞,也问道:“怎么不见莞格格。”
说出来自己也猜到了三分,小声念了句佛,便不再出声。
一套冗杂礼下来天色已晚,众人面上均有倦色说两句客套话便都散了,说起来他是我的七伯父,是近的不得了的亲戚,可是在皇家这样亲眷亲情最稀薄的地方,真是让人可怜又可笑。
我当时虽已很是有了些体味,却还未曾真真感悟这世上的人情事,只知道身边有嫡福晋有嬷嬷,只要跟着做下来便不会出错,并没有留心去记都要做些什么。可能是心底也有些排斥这样的场合吧,总希望再也不用重复这些礼节再现这样的场景。我当时发狠话说莞莞终有后悔的一天,殊不知在我后来的人生中,却岂止是后悔了千倍百倍。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我只是累的不行,心里说不得对莞莞还有着三分怨愤三分不满,自然不会折回去特特寻冷脸子瞧。其后她们府上也不得闲,睿亲王府同饶余郡王府也始终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的关系,加上临近年关,嫡福晋更没那个闲情逸致整天登门。
因为身上有孝,饶余郡王府的人自然不会出现在过年的家宴上,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扫兴的提起。一直到出了正月了,饶余郡王府才稀稀拉拉传出些小道消息,等我彻底消了气去关注的时候,才知道她们府上已经定下来送莞莞会奉天待嫁的日子。
我顿时傻了眼。转天一张帖子将珊言请来,才知道这事儿过了正月就传出信儿了。珊言无可奈何的喝茶叹气道:“莞丫头也是个倔脾气,愣是一句软话不说,我去瞧过一两次,人呆呆的,整日就窝在屋里,简直,简直跟块木头桩子似的。她们福晋为这事儿病了几个月,好容易有些精神听见莞丫头,又气着了,直嚷嚷说是要送回奉天老家去,起初还只当是气话,谁知道闹着闹着,就成了真的,没两三天,把日子都定下来了,说是四月里就启程呢,跟着郡王的骨灰一道走。你不知道,我,我瞧着,这心里就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什么酸的苦的滋味,唉,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