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余郡王府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我一接到信儿就让人打点东西,还是因为时间太紧只挑了几件红珊瑚的首饰。莞莞在屋里客客气气的接待了我们几人,各人送上的添箱礼她瞧也不瞧直接转手让丫鬟收下,自己不过浅声一一道谢过。我从没见过这副样子的莞莞,整个人的生气仿佛被抽离的一丝不剩,好像一副被绳索牵引着的木偶人,叫人看的心里惶惶然。我和珊言劝了几句,她也不反驳,也不插话,一言不发听完,嘴角似有若无一丝冷冷笑意,分明是没听进去的样子。这情形怎么好多停留?连午饭都没用两个人匆匆忙忙告辞。
刚过了二月节没几日,一辆轻便的马车便在晨曦中由饶余郡王府出发,缓缓驶出了北京城。
我为此很是伤感了一番,虽然知道此后再相见将是相当困难,不过想着好歹有饶余郡王府在,总不至于再不回来了吧。
却想不到自打这次离开之后,莞莞再没有回到过她出生长大的北京城,这一别,便是永诀。
这种略显伤感的气氛并没能维持很久,没过几日,肃亲王从四川凯旋归来,大捷的喜讯让紫禁城里的小福临喜出望外,大肆封赏了一番。饶余郡王的第四子,岳乐,继承了自己阿玛的爵位,成了新的郡王。因为和福临关系亲厚,成为安亲王,已经是后话了。
紧接着便到了三月三,照例各府女眷都是要凑在一处踏春祈福的,今年肃亲王出了大风头,他家福晋下的帖子没几家女眷会推辞的,我和珊言一向也不会例外。
因为我这位堂嫂又是嫡福晋的亲妹妹,到了正日子便比别家去的稍稍早了一些。刚坐下还没喝上口水,肃亲王府的格格珍儿便跟着嬷嬷来问安,一进门便笑着嚷道:“小姑姑,小姑姑,上次我额娘做的橙子酥你吃完了没有,好吃不好吃呀。”
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嫡福晋忍不住捏着帕子笑道:“好嘛,叫你以后还敢贪嘴……”
肃亲王福晋也有点赧然,嗔道:“都这么大个人儿了,怎么还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叫人。”
嫡福晋笑道:“珍儿这性子还不是跟你学的,你还有脸骂人?好了好了,瞧你,再把孩子吓着了。”
之后依次规规矩矩的见了礼,嫡福晋和侧福晋留在上房和豪格福晋,多铎的的福晋,还有其他几位到的早的福晋说些家长里短,我被珍儿拉着往厢房去坐着说话。
一进屋她便含笑请了一个双安,道:“我可是要好好谢谢小姑姑,上次你让我额娘带过来的那套漆木梳子好看极了,连璟儿上次从阿玛手里要来的都被比下去了呢。”
我听着她一口一个小姑姑,不自觉的拿出些长辈的口吻来:“我给你的东西,是因为你喜欢,才留心去寻的,谁教你和人攀比去了?要是这样,我下次见了好东西也不帮你留着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口气重了些,复道:“说起来,怎么没瞧见璟儿,我前几天又翻出来一对玛瑙红的镯子,瞧着还不错,特意留给你们俩人的。”
话音未落便有清脆悦耳鹂声传来:“真的么,小姑姑给我留什么好东西了。”除了璟儿再没别人。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让明意把东西拿出来,道:“这可真是汉人说的‘说曹操曹操到’,真是巧的很,璟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外头听我和你姐姐说话来着。”
璟儿上前行了个礼,连声撒娇道:“小姑姑又欺负我,人家明明是刚去上房请了安,走到门口就听见小姑姑有好东西,怕冷落了姑姑才连忙开口的,怎么就成了偷听。上次姑姑只给了姐姐一套漂亮的梳子,都没有想到我,我还没有生气呢。”
我笑骂道:“瞧瞧,我才说一句,你就有一车话等着我,咱们今儿可要好好说道说道,我怎么偏心了。明明我让你额娘给你们姐妹几个捎回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因为恰好得了套梳子,知道你姐姐喜欢,便拿了来,赶明儿要是见到你喜欢的翡翠石,我也肯定给你留下来。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偏心小气了。”
璟儿便笑道:“姐姐,姐姐你快来评评理,到底是谁一开口便是一车话,绕来绕去听得人脑仁儿疼。明明是长辈姑姑的,还……”
话没说完我便作势要敲她,气道:“好你个丫头,还知道我是你姑姑,这么没大没小的,是在和你姑姑说话的样子么。”
话音未落几个人闹成一团,我同她们俩说起来年岁差不多,一向相熟玩闹惯了的,几个人又是出了名的活宝性子,丫鬟们早就见怪不怪只待在一边忍着笑瞧着,倒一个个憋得难受的很。
闹了好一阵,忽然珍儿笑着怪叫一声,抬头,瞧见珊言正倚着门笑吟吟瞧着,两个人笑着喊言姐姐。
我笑道:“这是做什么,既来了,怎么丫鬟也不知道出声,你就擎等着瞧我们的笑话呢是不是。”
她这才进来,忍不住笑:“幸亏刚才上房的几位格格没和我一道来。人家都说摄政王府的格格性子日渐平和,要是叫她们瞧见你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你好容易挽回来的形象又付之东流了。”
我咬牙道:“少打趣儿我。”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件事,笑道:“说起来,她们俩人叫我姑姑,却叫你姐姐,那你是该叫我什么好呢?”
珊言连声笑道:“可是疯魔了,想占便宜想疯了不是。”
说话间又依次进来几个格格,关系有亲有疏,却都是常常见面的,只是到底人多了,不比之前说话随意,少不得将话题转到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宫花首饰上头。
说了一阵,偏偏就有那不识趣儿的人巴巴提起莞莞,道:“说起来可惜了,今年饶余郡王府的七格格不在,她最熟悉京里面的珠子商行了,我上次还想摆月兑她替我寻几颗南珠做头面呢。”
又面向我和珊言道:“哟,险些忘了,您二位同七格格一向好得很呢,不知道她有什么信儿没有。”
我微微有些沉了脸,心中月复诽说莞莞又不是商贾,你以为你拜托她她就真的会替你去寻什么劳什子珠子来么?你要是真有这个体面,早点不说出来,如今莞莞也不在京城了你随便说去也没人能驳斥你了。不过这话却不能直白的说出来,暗暗咬咬牙不语。
珊言这样好脾气的也有些不忿,柔柔笑道:“她到底是郡王府的格格,又是待嫁的,哪能随随便便给我们写信儿?别说是她们郡王府了,就是我们随随便便谁府上也不成呀,我倒没听说哪家这么没家教的。”
珊言“没家教”的话都说出口了,那人还不知趣儿的辩白道:“我也是好意,不是说七格格私相授受,而是郡王府好歹也该递个信儿才是,省的我们担心呢。”
据我和珊言打交道的经验看来,她就是属猫的,再大的火气你顺顺毛,顺着她的意思说两句就平息了,可要是逆毛,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果不其然,那边那个险些炸毛,表面上笑意似乎更浓周身透出是寒意我在对面都能清晰感受到。
只见她不紧不慢喝了口茶,道:“这话说的好生奇怪,莞莞跟着王府里的人回奉天,这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竟不知道哪家的下人这样靠不住的。纵然我们退一步来说,你既然在莞莞面前有这样大的体面,都能指使她替你东奔西走干这干那了,怎么当初莞莞走的时候我们去送她,没瞧见你的人影儿呢?我们既去送了她,自然知道她诸事都是妥妥当当的,自然不会担心。咱们再退一步来说好了,你怎么知道郡王府没个消息来呢?我们明明都接到信儿了。这也没关系,她们府上一时间疏忽也是有的,我听说今天饶余郡王府也有人来,咱们过去问候一声也是人之常情。我虽然不知道莞莞同什么珠子铺子相熟,不过你既然这样说了咱们也这样听了信了,今天他们家八格格也在,莞莞熟悉的东西没道理他们家八格格不熟悉,你只管去托了她就是了,也省的误了您的事儿。”
这一大段话跟连珠炮似得噼里啪啦倒出来,早有看不惯的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说话那姑娘就算是再愚钝不能此时也知道是惹毛了太岁,嚅嗫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脸直红到耳朵根儿。本来安慰人打圆场的事儿是珊言干熟了的,这会儿没人来出头一下子场面很是有些尴尬。我有些头痛,难得想起毕竟是肃亲王府的东道,偷偷捅了捅珍儿,她咬咬唇故意大声说些别的话题,璟儿是个一点就透的连忙接上话来,二人一唱一和了半天才好容易将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当然,我留意一下,那位惹事儿的姑娘往后再没敢开口多说一句话,挨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便借口去更衣,然后直到开席也没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