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粟 第三十三章 一夕火盆促膝谈心 众多兄弟拨云见日

作者 : 罗鼎罗童

客厅的桐油灯拨得很亮,章信东晓得他们会长谈,特地备上火盆。云秋借着灯光,细细的打量二哥。他瘦了,似乎老了些,但很精神,更加干练。

还是云虎开了腔。他像是这里的主人,招呼大家坐下:“八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的战友,我的亲人,今天把大家请来见一面,让我最感动的是覃爹,老人家今年五十多了哈?大老远的,一路风霜,一路夜色,也来了,看得出,大家都好,勿需担忧,勿需多问了。来,今晚我借信东的酒,敬大家一杯,驱驱寒。”几句话,缓释了悲壮的气氛。

一巡酒后,覃先生接过话:“我们大家都好,云秋带领大家,共存共荣。我们那一大家子,个个像小财主,儿女成行,衣食丰足,欢声笑语。今天啦,我当然要来,八年了,亲情,师生情,战友情,哪个都不愿错过这见面的机会。”云秋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嚷着要来看舅舅,我说,我把舅舅接回去,天天陪你们玩,才哄倒了。他们在家翘首以待呢。哥,这回回来了,我不让你走了。”云秋嘴上说,眼睛在探询哥哥脸上的表情。

没等云虎发话,王元庆说:“哥,这几年,你不写信,可苦了云秋。饭,饭吃不下,觉,觉睡不着。从报纸上看,到处都在打仗,她为你担心,几乎天天做恶梦。”云虎说:“刚才信东给我摆了。”他扭头看云秋。“这下放心了哈,哥活得好好的,几年中,仗打得不少,那子弹就是长着眼睛,没伤我一根汗毛。回去把耽误的饭吃下,把耽误的觉补起。”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覃先生问:“云虎,八年不见,今天你把我们深更半夜的喊到这里来,聚一下,就散啦?说说你的想法,大家心都悬着呢。”覃先生单刀直入,想替云秋解密。云秋也睁着大眼睛想听哥哥的下文。

云虎说:“覃爹,一言难尽,当了兵,戎马生涯,身不由己,今晚见一面,明天部队又要开拔。来,再喝一杯。”王元庆与云秋对视了一眼,心想,咋样?让我猜中了哈!云虎接着说:“不瞒大家,我现在是红军,贺老总的部下。”云秋惊呼“红军?”云虎把食指放到嘴边,发出嘘声,示意小声。两句话,让一屋的人又有些紧张!朝思暮想,几年不见,大名鼎鼎的黄埔学子竟入了红军!他们心中的匪!妖魔!误入歧途?!

云秋说:“哥,你好久入的伙哟,那是匪!你读几年军校,啷个去和土匪为伍呢。”云秋有些急,似乎没有了面子。千盼万盼,盼回来一个匪哥哥!一屋的人都息声屏气,空气似乎都有些凝重!

云虎哼哼一笑:“你们一听说红军,脸色都有些变了。这不怪你们,说红军是匪,那都是国民党报纸的造谣和污蔑。甚至还说我们共产共妻,形同妖魔呢。其实这红军啦,是国共翻脸,关系破裂之后,共党精英们自己创立的一支军队。开始很弱小,为了生存,我们选择了偏远乡村、深山老林,选择国民党力量薄弱之地,作为自己建立政权的支撑点,因此被人污蔑为“匪”。全国民众不了解,道听途说,硬以为是匪。红军是啥子队伍?其实你们一点也不晓得。这红军啊,是由一些贫苦农民组成的部队,纪律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反倒是国民党的部队走一路,抢一路,无恶不作,他们才是真正的匪!我们的兵,和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有信仰,有抱负。我们的官兵,关爱民众,尊重百姓,凝聚力强,很有战斗力。我们的根据地,有自己的政权,有自己的法律体制,有自己的金融手段,根据地老百姓人心所向,安居乐业,岂是你们心中的匪能比?经过几年打拼,红军人数多了,根据地地盘大了,蒋介石就恐慌了,怕我们强大,威胁他的宝座,联络各路军阀围攻。前几次,他们都没占到便宜,这次,调动了一百万军队,利用我们指挥上的一些失误,稍占上风。红军寡不敌众,只好撤出根据地,进行战略转移。”

一席话,才让屋里人的紧张情绪有所松弛。

覃先生说:“从报上看,你们可苦了。湘江一战,听说小诸葛斩杀了你们五万多人。”

云虎说:“国民党的报纸有时不可信,军阀们为了从中央财政捞好处,经常利用报纸乱造舆论,谎报战果,我们贺老总在报纸上死了几回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照样在指挥我们作战呢。”

“那到是,那次,报上一则消息,题目叫‘匪首贺龙昨又被活捉枪毙’,我百思不得解,标题应该慎重嘛,啷个来这么个标题。报纸上朱毛死了好几回了。哎,朱毛在你们那点是干啥的,是头吗?”覃先生没了刚才的不安,和云虎讨论起来。

“朱毛,其实是两个人,朱是朱德,红军的总司令。毛是**,国共合作时期他曾任国民党的宣传部长。两个人都是江西根据地的创始人,在红军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国民党统治下的老百姓,包括国民党的士兵们,都不晓得朱毛是啷个回事,国民党那些报纸以讹传讹,胡乱猜测,把朱毛丑化成妖魔,蒙骗老百姓。”

哦!一群人才恍然大悟。

覃先生对云秋说:“云虎的人这段时间很辛苦,用我们的人去换换,让他那些兄弟进来喝口酒,休息休息。”云秋叫王元庆去落实,不一会,王元庆进来对云虎说:“哥,那些人不肯撤岗,是不是你说一声?”云虎喊了声:“何班长”。门外进来一个人应声:“到!团长,有么子吩咐?”声音低沉而有力,毕竟这时已夜深人静。“撤岗吧,这里的安全由他们负责。”“这?”何班长有些为难。云虎说:“执行命令”。“是!”

柱子把从太安带来的卤菜摆上桌,加上章信东准备的,很丰盛。

不一会,岗上的几个兵进屋来了,何班长仍不肯进屋。云虎亲自到门外叫进来说:“这是我的家,我到了这里,是安全的,现在你们几个大胆的吃,这还有一瓶酒,喝了去好好睡一觉,明早出发。”“团长,我们任务在身,不能喝酒!”“那吃饭吧。”云虎叫人添上饭来,几个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柱子拿几个酒杯,要给几个士兵喝一杯,何班长站起来,“啪!”一个军礼。“老乡,我们有任务,不能喝酒,请你理解。”柱子说:“你们团长和我是兄弟,到了这,他的安全我负责。来,喝一杯,只一杯!”何班长喊:“张二牛!”叫张二牛的站起来,“到!”“你代表我们几个敬老乡一杯酒!”“是!”张二牛代表几个和柱子喝了一杯。柱子也不好再劝,干了之后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云秋一行近距离感受红军,都感叹,这么训练有素!

云秋给哥掰了一条鸡腿:“哥,你也吃点,看,你都瘦了。”云虎接过鸡腿说:“好,谢谢,我的好妹妹。”

等几个兵吃好,章信东带他们到客房休息。云秋、云虎等人没有睡意,围坐在火盆四周。章信东回来对云虎说:“何班长还不肯睡,他把几个兵排了轮子,轮流执勤。你的那些兵啦,还真像些兵,尤其是那个何班长,安全意识特别浓。”云虎笑了笑说:“比王班长如何?”他抬头玩笑似的看着王元庆。王元庆说:“莫腌臜我嘛,我当年是中了美人计。”他拿眼扫了一下陈云秋。云秋说:“啥美人计,你那叫识时务,弃暗投明。”大家哧哧的笑了起来。

云秋扭头对哥说:“哥,刚才那人叫你团长,你是团长了?”云虎点了点头。云秋说:“哥,你呀,啥子主义啊,信仰啊,枪林弹雨的,九死一生!值吗?你看你这两个战友,一个个儿女成行,多幸福哇,这回呀,我不让你走!”云虎说:“妹妹的好意我明白,你不许我走,我还有八百多兄弟呢。”云秋说:“没关系,你那些兄弟我安置”。云虎说:“我妹妹财大气粗,你打算啷个安置他们呢?”“愿走的,给他路费,不愿走的,给他房子给他地。”云虎说:“要是那样,蒋介石要发勋章给你哟”。云秋说:“啷个的吔?”云虎说:“我这支久经沙场,险恶环境中都打不垮、追不散的红军队伍,你陈云秋给瓦解了,蒋介石还不感谢你呀!”两兄妹的对话惹得大家好笑,云秋没了话说。

云虎拍拍妹妹的肩膀,又用目光扫视了全场,他晓得,有云秋一样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他说:“你们看我胡子巴拉的,有些蹉跎,但我是最幸福的人!幸福种种,各有不同。我们这些人,你们无法理解,枪林弹雨,倒下了战友,更坚定了信念。别看我们现在处于劣势,但我们信念不灭,

精神不垮,红旗不倒,队伍不散!在这当口,我会抛下我八百多亲如兄弟的战友当逃兵吗?”

云虎继续说:“你们对红军不了解,以为是一群乌合之众,其实不然,红军中有留学法国的政治精英;有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的高材战将;还有像我这种黄埔军校的土包子!战场上,我们打仗不需要大洋、烟土去激励,靠的是精神力量。全军上下同仇敌忾,奋勇当先!在国民党的部队里这种精神的影子都没有。我们俘虏了蒋介石的人马,要走的,我们给路费,愿留的,我们欢迎,显示了博大的胸怀和宽容。而国民党抓住了我们的红军战士,拷打、折磨、枪杀、活埋。对红军家属,也是残酷迫害,无情打击。我不写信,怕的是你们受到牵连。从民国十六年起,国民党对我党实行血腥镇压,‘宁可错杀三千,不让一人漏网’!数十万党员和革命群众倒在了蒋校长的屠刀之下!你们想,我们的同志啷个不拿起武器抗争嘛!”

“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让一人漏网!”前世今生,蒋委员长和共党人士结了啥血海深仇?好恶毒的命令哦,比过去皇帝诛九族还厉害得多!我杀个人,只要说他是共党,杀错了,也没啥责任。这种做法,啷个要得!政治斗争,就这么残酷?覃先生想。他给云虎说:“云虎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在报上看到‘赤匪’,人人生恨,以为就是我们身边无恶不作的那种匪吔,听你这么一说,要是我身临其境,我也会成为赤匪”。大家笑了起来。

“是啊,我党是被逼上梁山的。两党原本都有强国梦想,都是些热血儿郎,在一张桌上办公,在一口锅里舀饭,只因主张、理念不同,强者大打出手!导致日月无光,血流成河。你们说,谁是匪?国民党说我党是‘赤匪’,我们骂国民党是‘蒋匪’、‘白匪’!国民党是执政党,利用报纸、电台歪曲事实,抹杀真相,国人只知一面之词。”

哦,原来如此。云虎的话让在场的几个人心里拨云见日,明亮了许多。

陈云虎继续说:“现在,日寇抢占东北,对华北又虎视眈眈,全国上下不愿做亡国奴的人,要求蒋介石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各地军阀为保存实力,明争暗斗,和蒋介石也同床异梦。你们身边匪患日重,民不聊生,政府形同虚设。要是有人站出来,联络各路英雄,振臂一呼,那县政府就可能垮台!国民党政府到了内忧外患的地步。”

“我党几年前就通电全国,愿联合各种政治、军事力量,包括双手沾满我党鲜血的蒋校长,动员全国民众,抵御外辱,共赴国难。但国民党自恃军力强大,围剿红军,兼并异己。内战连年,已引起广大爱国民众的强烈不满!我们相信总有一天,他的错误政策会遭到全国民众,甚至军人的反对。”

“哥,你那点人,你那点枪,和国民党干,人家可是武装到牙齿,那还不是鸡蛋碰石头?”云秋说。

云虎说:“我们是受了些损失,部队的人数也减少了些,但我们的精气神还在,战斗力还在!杂牌武装和我们一碰,稀里哗啦垮了!一般的民团更不用说。我们剿获他们的物资,武装我们自己,我们越打越强。广大的山区是我们活动的天然屏障,我夜行百里,在敌人眼皮底下控制一个山村,许进不许出,猫倒,休整三五天,等敌人晓得,我又在百里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能奈我何?我们走一路,还播一路火种,用缴获的枪支武装一些民众。我们走了,还有人拿起枪和国民党干!我们根据地的主席**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全国革命成燎原之势,蒋校长就有点盲人按疙蚤——瞎抓,顾不到哪头。”

一行人对云虎的话闻所未闻,覃先生黙黙的,反复的品味这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箴言名句啊!

云虎继续说:“比较国共两党,国民党的兵靠拉,靠派。我党的兵靠自愿,战斗力自然不可相比。对待俘虏,国民党从**上消灭。我党攻心、改造为上,即使你曾经为敌,只要你站到革命阵营,你都会得到宽恕。治理国家,国民党依靠官僚资本,实行恐怖政策,用特务手段维系统治。我党依靠民众,着力改善大众民生,很得民心。依我看,未来的中国,早晚都是我们的。”

云秋专心至致地听着哥的演讲,品味着他的每一句话,军校的历练、战争的硝烟让哥更加坚毅、自信和成熟。云秋不无欣赏地说:“哥,你把我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我们能为你干点啥?”

云虎说:“你们,生活在国统区,敌强我弱,蛰伏,不要轻易展示自己的政治观点,多做些对老百姓有利的好事,以待天时。当然,你们身边也有我们的人——地下党,要是他们有人蒙难,你们可巧施援手,但最好不要惹火烧身,讲策略,讲智慧。国统区,生存是第一位的。等我们发展壮大了,你们再出手,可建奇功。我想在我住的地方组建一个民兵小队,你们给训练训练,有事相互支援。我们奉命北上,不得久留,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那要得,保证完成任务!”云秋玩皮的给哥敬了一个军礼。大家笑了起来。

不便插话的耿东说:“排长,吔,团长,我还是来给你当兵啰,我跟你走。”“你想当我的兵,光提要求还不行,我们还得进行审查,合格后才能录用。你小子,舍得你那温柔乡啊?还是安心的给云秋当兵吧。”云虎笑着说。

向福贤问:“老排长,前段时间到处修碉筑堡的,想必是防范你们的哟。”

云虎说:“是,其实老百姓不懂,你那点屏障能防得住军队吗?老百姓要想得到平安,得等天下大治,靠法律保障他们的安全。跟倒一哄而上,修啥碉楼,防不了土匪,更防不了正规军。”

云秋问:“哥,我实在不想让你走,但看样子我留不住你,需要点啥?我给你准备准备。”

“啥都不要,我的部队,走一路,敲一路的民团,枪支弹药,银钱粮饷有的是,多的,就地武装群众。行军打仗,轻装简从,事事方便,带多了,反到累赘。”云虎说。

……

他们一直谈到东方发白,云秋悄悄的把几百大洋和两根金条放进哥的行囊,并给何班长和几个随行卫兵说:“何班长,几个兄弟,我哥就拜托大家啦。”何班长说:“大姐放心,陈团长是我们的主心骨,他的安全比我们的生命还重要!”

章信东把大米、采购的几头鲜猪肉驮在马上,叫人先往尚榆进发。

云虎和大家依依惜别。望着云虎远去的背影,云秋无奈的靠在王元庆的肩上呜咽,覃先生双眼有些湿润,嘴里喃喃:“路漫漫其修远兮……”柱子等看着虎哥义无反顾,初次感受到红军和革命党人的那分悲壮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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