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些个蛮子已经死了,”眼看着周围的树林里的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马荣涛不禁催促道:“咱们还是先回营吧。”
“怎么,那些死人吓着你了吗?还是老女乃娘口中的那些狐仙让你的脊背发毛了?”副都尉梁瑞提着嘴角带着轻浅的笑意问道。
马荣涛的情绪并未因副都尉的激将之语而有什么波动,将近五十岁的他在军中好歹也是个校尉,在这边塞当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他十六岁从军以来到现在,应该有快三十二个年头了吧,时间长的他都快要忘记了。过了半辈子的他看过太多的人生生死死,特别是那些个贵族家的公子来来去去,他已经算是个宠辱不惊的老家伙了。
“都已然死了,更何况还都是些个蛮子,咱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找那些个死尸,说不准,那尸首早已被这林里的恶狼给分食了去。”马校尉语气平淡的说道。
“说是死了,可证据何在?我们一路寻了这几日,连一片烂布都未曾见过,难不成那些个狼崽子们连那些个臭衣烂鞋带着骨头一并吞了?”副都尉梁瑞呲声道。
“小六子看到了,”马校尉道,“我相信他不会拿这等军情来逗乐子的,除非他想把自己的那节舌头献给将军下酒。”
“小六子”阮飞早已料到他们迟早会把自己卷入这场争执,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就把他给揪了出来。“我娘说过,归天之人可不会再爬起来,阎王爷可不会开这恩。”他忍不住插嘴道。
“小六子,以前我府里的那些个洗衣的老妈子们也说过此话”,梁瑞回着小六子,也是说给大家听:“切莫轻信你儿时在老女人婆子那里听到的东西,任何事都要眼见为实,只有自己的眼珠子才能让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就算那些个蛮子是真的死了,我们也该查看一下他们因何而死不是?要不我们在这边塞上驻军,为的就是整日在那城墙上看着这片雪林发愣子?还是每日出来巡视一下,数数林子里的乌鸦?”他的余音在这暮色昏暝的森林里回荡,显得有些呱噪。
“回去的路还长着呢,”马校尉指出,“少不了要走上个五六天,我们带的干粮也不多,况且天色也渐渐有些暗下来了。”
梁瑞意兴阑珊的扫视天际,灰暗的云层就像一床多年未曾浆洗的老褥子,厚重得透不出一丝光。“我们身上带的兵器和弓箭什么的,难道还不能搞到一头鹿或野猪什么的吗?烤肉的味道可比那些个又干又硬的饼子强,不如留着回去用来修补那老城墙算了。再说这天色每天不都是如此更替?我说马校尉,你别不是怕黑吧?”
阮飞看到了马校尉紧抿的嘴唇和微皱的眉头,以及他那厚重黑斗篷下强自遏制的怒火。马荣涛在这边塞守军中,从一个无名小卒到校尉,整整在这军中待了快三十年,这样的资历可不是随意让人寻开心的。
但马校尉不仅仅是愤怒,在他受伤的自尊底下,阮飞隐约察觉到来自这林子里某种潜藏的不安,一种近乎于摄人心魄的紧张情绪,走出离军营的距离越远就越明显。
阮飞深有同感。他来这边塞长城充军不过三年,当初首次越墙北进巡逻,所有与这片雪域有关的传说故事突然都涌上心头,把他吓得四肢发软,几乎连缰绳都快抓不住要跌下马来,差点成了名副其实的“软飞”了,事后想起难免莞尔。
如今,他已是拥有百余次巡逻经验的老兵了,眼前这片被世人称作“魅影森林”的深邃雪山森林,他早已无所畏惧了。
然而今晚是个例外,不同于往日的是,四方暗幕中似乎有种莫可名状、让他汗毛耸立惊悚。他们自离营出长城以来,时至今日已是七天有余,每日都是昼夜加急策马加鞭,紧追着一队蛮匪朝北进发的踪迹。
队伍愈往北进,环境也随着愈发艰难险恶,今日已是极致。阴森凌冽的北风在树梢杆隙之间呼啸着,那张牙舞爪的树影宛如狰狞妖物。如刀子似的北风无情地在脸上一道道的剜着肉,顺着脖子溜进领口侵蚀着你的每一寸肌肤直至骨髓,甚至能听到脊骨如冰块脆裂的声音。
阮飞整天都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一种冰冷无情且对他充满敌意的莫名之物监视着,比军营里那只马骥旁坐月子的母狗还让人不敢靠近,而马校尉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不寒而栗的气息。
此刻,阮飞心中只想掉转马头,没命似地逃回军营。但,这却是万万不可在自己的长官面前提出的念头,特别是中郎将梁瑞这样的长官面前,阮飞敢断定,中郎将非得把他的裤头给挑断了不可,或者直接是他的脖子。
梁瑞是个出身于没落贵族世家的公子,在兄弟众多的家里排行老七,下面还排着一个弟弟和妹妹。由于他不愿在寒窗前苦读,却又想博得些功名以便回去买个一官半职的做做,混混俸禄。如今他家道已不如之前殷实,兄弟又众多,继承那所剩不多的祖产什么的怕是分不到他了。所以才托亲戚走动关系来这边塞来挂名当了个副都尉,想混着个几年,先捞点儿资历什么的。
他是个长相清秀俊美的十九岁青年,瘦得像根筷子,举止儒雅,来这军中还不到三个月,可惜了他那白净的脸庞和一身的书卷气。他身着一袭黑色棉衣棉裤,套了一件青色缎子外衫,外面还照了一套硬皮甲。若再加上锁子甲的话,估计他都上不了马了,不过他还算聪明的没有穿上那沉重的铁甲。他脚上蹬一双加了毛里子的鹿皮靴子,还戴着同样是鹿皮做的手套,上面似乎还绣了花样。腰间还佩了一把做工精良的长剑,倒让他像几分文气游侠。
虽说他出身的贵族世家已有些没落,但他的行头可一件都不少,也不磕掺。他身上最耀眼的行头,自然便是那件既厚实、又柔软异常的黑色貂皮斗篷。以至于军营里的小兵们常在私底下议论着:“那肯定是他哪个相好的小婊子或是姨娘,在他临行前送他用来捂蛋子用的,哈哈哈……”
作为军中的长官,没有什么让下属折服的作为也就算了,还被大伙儿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让这一帮子的军营弟兄谈何去尊敬他呢?阮飞在马上如此思量着,想必甚至是马校尉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将军命我等追查蛮匪的行踪,我们也已奉命照办,这几日来连夜兼程追出关外至此已几十里有余,”马校尉顿了顿道:“现如今他们已死去,断不会来城墙下寻讯滋事。回营的路程也需费些时日和精神,此等恶劣天气也不宜长时在外跋涉,若是再降下大雪,恐怕我们还要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回到营中。其实,大雪还算不得什么,大人,您可曾遇见过冰封暴雪肆虐的情形?那卷起的雪暴能把这几十尺高的树覆盖得连树尖儿都找不到呢。”
贵族小公子似乎没听见马校尉说的这番话,漫不经心地审视着周围渐暗的暮色,对马校尉说的话不置可否,继而转头问阮飞道:“小六子,再跟我说一遍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尽量说得详尽一些,甚至一片落叶都不要漏掉。”
在来这边关守塞以前,阮飞原本是以打猎为生的。只因那年在集市上售卖打来的猎物时,被县太爷家横行霸道的公子给白抢了去没付银子,他气不过,把那公子和随从的几个家丁给打了。虽没闹出人命,但也把那公子的门牙给打掉了,因而得罪了县老爷吃了官司,被发落到这边关来充了军。
阮飞潜行的本事是极其了得的,在林子里常年打猎练就的无声潜行本领可是等闲莫及,军营里的弟兄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这个长处,因而被推举做军中的前营探子。由于他在家中排行第六,所以大家就叫他“小六子”,以显亲切。
“他们的营地在五六里地之外,翻过几座山梁,紧邻着一条小溪。”小六子阮飞答道,“我已然靠得很近了,共有九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可令人觉得蹊跷的是,竟未发现有小孩儿。虽然那天的雪下得很厚,几乎要把整个营地给盖住,但我还是能辨得出当时的情形。没有营火,只剩一堆比较明显的余烬,他们都一动不动,我仔细盯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若还是活着的话断不会如此安静的。”
“你可曾发现有何血迹?”
“禀大人,未曾发现。属下可是瞧得仔细着呢。”阮飞坦言道。
“那可有发现有何兵器利刃之类?”
“就几样,也很简单。几把破旧的弯刀,三四把弓弩,还有两把长枪,倒插在一旁的雪地里,很像是一般狩猎常用到的家什。”
“那你可曾还记得他们当时各自分布的位置?”梁瑞继续问道。
阮飞吸了吸鼻子,对着双手呵了口热气。“有两三个歪着脑袋背靠着大石,其余的都躺在地上,像是被打死的。”
“那他们未曾不是正在歇息。”副都尉梁瑞提出异议。
“属下确信他们是被打死的,”阮飞坚持己见,“因为有个似我一般年纪的壮年男子,当时爬在一棵树上,藏于枝头,想必是个望风看哨的。”
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子,继续道:“我当时很小心地潜行过去,未让他察觉。待我靠近时,却发现他却如冰块般的毫无动静……”说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又补充道“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又有谁能在雪地里围着已然熄灭的灰烬安然歇息呢?不怕冻死也会被周围的狼群给撕掉的。”
“你受寒了?”梁副都尉问道。
“有点罢,”阮飞拢了拢身上的棉布斗篷,搓着手答道:“大人,这儿的风可比军营里的刮得厉害。”再加上自己身上单薄的双层棉布斗篷,可不比长官那身貂皮斗篷厚实。
梁瑞转头对着马校尉随口问道:“马校尉,依你之见,会是何人将这些蛮子给杀了呢?”然后轻揉着他战马的鬃毛,安抚着它略显局促不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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