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冷得让人发颤,雁雪睁开眼睛的刹那,触目所及的,便是一张淡秀婉约,眉目如画,冰肌玉骨的妩媚脸庞。
脑子还有些混乱,她吃力的想撑起身子,对方好似发现她醒了,微微偏首,冲她莞尔一笑,粉唇轻掀:“醒了?”
雁雪颦眉,眼前这人她是断不认得的……她整理整理思绪,却发现自己脑中的记忆,只停留在与尚培一战后,她气虚微弱,身乏体疲的时刻……那眼前这人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想着,她便眨眼开始开始扫视屋内的一砖一瓦,屋内装饰很朴素,墙角还有耙子,看来是个农家……
一时间,满脸兴奋全归于零,她神情一震,抿唇不动了。
看着他莫名萧索的背影,雁雪有些想唤,可声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对于花一寒,她不知他对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或许超过了朋友,但是她却可以肯定,她对他,只能停留在朋友……
如风捏起绣拳,脸上有些难看,她单手撑着床榻,捏紧床被,恶狠狠的第三次问:“那你总该问问你现在在哪儿,有无危险,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吧?”
老管家见状早已扑上来安慰他家主子:“老爷,您别动气,别动气,身子要紧,身子要紧啊……”光说别动气,却并未反驳雁雪的话,雁雪不禁多看了这老管家两眼,看来他也是个明白人,这府中的大大小小,也都没瞒过他的眼睛。
这……
却见雁雪又何其温煦的模模儿子的头,一脸温柔慈祥的道:“乖儿子,一会儿到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楼梯什么,想拆就拆,招牌什么,想踹就踹,还有天蚕楼的老板……想杀就杀……”说到杀字时,晴天明显看到娘亲狠狠的咬了咬牙,表情狠戾凶狞了不少。
勉强冷静了一下,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尽量和颜悦色的问:“这府里……”见她承认了,小晴天登时鼓起双颊,声色越发尖利:“娘你知道不见了晴天有多担心吗?晴天哭得眼睛都肿了,以为娘不要我了,花叔叔也说晴天不乖,娘不要我也是活该……”
雁雪眼底猛地闪过一丝厉色,脑中又想到了临昏迷前却没能将尚培杀死的遗憾,原本煞白的小脸登时又丢了三分血色,哼,那个尚培,她总有一日要亲手杀了,以报今日重伤之仇。zVXC。
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她无声的对体内的某道魂魄说:“虽说不是我毁的,可也是你十月怀胎的宝贝儿子替你报了仇,如此,你就安息吧。”
花一寒默了,小晴天默了,小紫也……默了,其实小紫单纯的小脑袋还是猜到了三小姐为何要拆天蚕楼的,肯定是因为三小姐终于发现了方将军和花公子的好,所以看不上之前找她搭讪的天蚕楼老板了,而介于三小姐本身就是一个很变态,很狰狞,很凶残,很无耻的女人,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的灿烂人生有半个污点,对于那些看不上眼的男人却上赶着巴上门的男人,她就要除之而后快……
已经十三天了?果然快活不知时日过,她噎了一下,还是迟疑的点点头,想解释点什么……
看着这样一副场景,再看着这样一群人,雁雪突然怅然,果然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不过受伤,与如风在郊外农家借宿十几天,再回来,已经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啊。
“娘……”糯糯的声音带了哭腔,大眼睛,小鼻子,霎时间又红了。
仇钰墨眸一眯,冷哼一声:“胡闹。”
晴天单纯的以为,花叔叔应该再努力一点,娘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看吧,最讨厌的宋暮白不在,本来花叔叔可以趁势而起,现在却白把机会浪费给了这个方骞将军,真是吃大亏啊吃大亏。
雁雪不禁回头,便看沈炝全身死静,满脸涨红,双目瞪如牛铜,却久久不眨……
他的反应雁雪毫不吃惊,她虽冷情,却倒是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这些事她早在决定回沈府之前便调查清楚了,这沈炝的为人,的确担得了个“烂”字。
回过头,锐利的眸光直射车夫,车夫乍被她寒眸一盯,连忙慌张摆手:“姑娘,这真是沈府,首城城东的沈丞相府邸,真的……”
花叔叔是不是不回来了?他不是一直知道娘不喜欢他吗?怎么这次却爆发了?
“我没有……”花一寒一急,准备出言辩解。
“什么?他打你?”花一寒脸色一黑,连忙上前抓着她肩头前后左右的审视:“他打你哪里?还痛吗?”
“雁雪……”仇钰缓缓上前,眉头却蹙成一团:“我知你不服,可你我都知,尚培如今还都动不得。”
“三……三小姐?”对方颤抖着手指,也不管那掉落一地的瓶瓶罐罐,只瞪圆了眼睛,傻傻的指着她,惊愕的张着嘴。
现下喉咙已经分外灵活的雁雪索性闭上眼睛,慵慵懒懒的道:“你不是说了,你叫如风?”你自我介绍过了,你忘了吗?
雁雪眨眨眼,又点点头,还心情尚好的出言提醒:“小紫,你东西掉了。”
似乎被她的过激的情绪给惊到了,雁雪呆呆的张了张眸,不解的凝着她,一张小脸有些木然,却还是理所应当的道:“等我伤好了,不管这是哪里,不管有无危险,我都会出入自如,既然如此,我还问这些无聊的事做什么?”言下之意就是,我伤好了,莫非你还拦得住我吗?
到底仇钰是她义兄,六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不怪他此时此刻还敢如此嚣张,雁雪只悠然自得的继续道:“但是你恐怕不知道,你那两个自认为最符合你身份的嫡女,其实并非你亲生的……对了,你知道天蚕酒楼吗?就是城西主街那间北江国第一酒楼,呵呵,你宝贝女儿的亲爹,就是天蚕酒楼的老板尚培,怎么,你的眼神是告诉我你不信吗?唔,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夫人刘氏与尚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初恋情人?难道你不知道七年前我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奸情,才被刘氏用计迷晕,才被沈云雪、沈安雪掳截出府?难道你不知道当时我命悬一线,差点魂归西方全是败你的好妻子,好女儿所赐?沈炝,算起来,就算我是野种,可我到底也是你所出,你却因为三个外人,眼看我受尽欺凌,这次回来甚至协同她们想再赶我走,你说你对我做了这么多好事,如今我奉还给你的,又何止利息呢?”
而一路过来,也的确一个下人也没见着,看来沈府真的败了。
小家伙刚刚从痛失娘亲的恐惧中苏醒,不能再冒着半点得罪娘亲的险了,听娘一唤,当即窜出舅舅的温暖怀抱,蹭蹭蹭跑到娘亲身边,乖巧的恢复成小哈巴狗的模样。
方骞深深的看了雁雪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噤声未言,转身便出了房间,小晴天如今比哈巴狗还乖,只要娘回来了,他就啥都复原了,因此娘说什么他都纯真无比的答应,小紫没发言权,阎王三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三小姐不走,啥都好说,倒是花一寒一脸莫名的看了雁雪好几眼,这才慢吞吞的出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合上房门。
好吧,抱大腿是新流行……嗯,她相信,是的!
雁雪沉默:“……”
小晴天乖巧的如小尾巴般跟在自家娘亲后边,小紫几乎毫无考虑的,也跟上了三小姐的步伐,倒是花一寒,深深的看了方骞一眼,难得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随着三人一同离去。
“娘,你失踪十三天了!”不等她说完,小家伙已经双目凌厉,疾言厉色的道。
花一寒看着雁雪那跃跃欲试,双眸蠢蠢欲动的架势,模了模鼻子,他知道自己没有发言权,所有安静的站在一边,听候号令。
倒是楼主为何会来北江国?他又到底还想对崇门做到什么地步?
“嗯?”小家伙一愣,又问:“去做什么?”
怜惜的抚模着儿子的黑丝,她抬起头,只冷声冲着另外三人问:“沈炝还没死?”
如此权衡后,她敛下眉宇,淡淡的扫了仇钰一眼,漠然回身,直挺挺的又走进破败如斯的沈府。
说到这里,沈炝的脸已经青黑交错,他狠狠的瞪着眼前淡笑悠然的丽颜,须臾后,火气上涌,他突然发疯似的嚎嚎乱叫,身子发狂似的翻动,可因为手脚断裂,四肢根本半点力气没有,到最后,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唯有哭得泪流满面,呜咽痛苦……
雁雪眼神一急:“什么胡闹?仇钰,我的事,你少管。”说完,冷眸扫向正窝在舅舅怀里的小晴天,冷声唤道:“晴天,过来。”
体内无人回答她,她也不在意,只继续往前走。
只是,怎么败的?
半个时辰后,雁雪坐在歪歪斜斜的正厅首椅上,看着大厅案几上淹死的盆栽,倒挂的牌匾,破碎的屏风,断了腿的紫木大圆桌,缺了嘴儿的紫砂茶壶,碎了块儿的大理石地砖……随后,再看向白衣飘飘,任何时候都不忘耍帅的花一寒;深情脉脉,何时何地都忘不了冲她发情的方骞;小心翼翼,偷偷瞄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最后,是两眼含泪,面颊因为激红,府中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丫头,小紫……
“我知道娘想说什么,你想说你是有苦衷的,还想说你没有要抛弃我,还想说就算我把沈府灭了,就算我不小心打断了外公的手脚,不小心把他毒哑,不小心掐死了大姨姨和二姨姨,不小心把全府的下人吓得卷款携逃,甚至不小心引了府外强盗进来大肆破坏府邸,娘也不会不要我,娘,你是不是要这么说?”小家伙噙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自己娘亲。
寒冽的目光依旧阴狠的盯着车夫,车夫被盯得毛骨悚然,为了保全小命,连忙知无不言的道:“十多天前,这沈府的小公子不见了,过了三天,小公子是找到了,可沈府的三小姐又给丢了,这一丢可不得了,都说那沈三小姐是天煞孤星,可不,人一丢,沈府里头便频频出事,先是沈丞相不知怎的卧床不起,后头又听说沈家两位小姐前后丧命,一时间众说纷纭,又传沈府闹鬼,好多下人丫头都携款而逃,外头还有趁火打劫的,幸亏皇上仁慈,连夜派了驻城兵严守防贷,这才免于沈府家破人亡之险,反正就这么一闹,沈府就成现在这样子了,姑娘,小的说的千真万确,不敢有半点欺瞒啊……”越说越委屈,老实的车夫都快哭了,就差把心挖出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字一句,有血有泪啊。
雁雪一脸淡漠的走上前,站在床边,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仿若一夕之间老了二十岁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终究说:“看你的样子,我若问你还好吗,你必以为我在讽刺你,所以我也不问了,直接与你说正事吧。”说着,她抬眸,对屋内的其他人道:“都先出去。”
雁雪满脸黑线,伸脚踹了两下,可小丫头铁了心不放手,就是被踹死也不坚决撒手,一时间倒弄得雁雪茫然无措,心里盘算着是直接把这突然中邪的小丫头敲晕,还是索性手起刀落,劈死算了?
屋内清了场,看也不看坚守立场,死也不离开自家主子的老管家,雁雪走到床边,坐子,看着双眸爆发着熊熊怒火的沈炝,却轻描淡写的道:“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你的事我查得很清楚,你一生花心,府中虽只有一妻,外头的莺莺燕燕此起彼伏,而你的情人们肚子也争气,也给你留了不少种,不过你却嫌她们身份不好,不配替你育儿,不是将她们赶走,就是一尸两命,你也算作恶多端了……”说到这里,却见沈炝并没半点愧疚,仍旧满脸勃发,似乎那些外头的野种,对他来说不过尔尔,说不好听点,就是些风流完的后遗症,能除就除,除不了就扔远点,眼不见为净。
如风窘了,又还是不死心的问:“那你不问我是谁?”
而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再看了看半空中半挂的沈府匾额,仇钰苦笑一记,看来到底来晚了……
雁雪凝眉,心下又是警惕。
“其实,晴天……”雁雪想说话,可小家伙明显不悦被打断。
“砰砰砰……”瓷器的碎裂声破空而响,划破这荒芜的寂静半空。
不是他不好,而是不适合,不适合,就不要给对方假的希望,否则,她就太过分了……人心,是最伤不得的东西。
这么快乐的去拆楼啊……
小紫以为自己猜对了,一张乖巧的小脸登时露出得意的神色,这莫名的神色,看得偶尔视线瞥过来的雁雪一阵哆嗦,后背不禁一片发凉。
“嗯嗯嗯……”小鸡啄米更快了。
这次雁雪停下了脚步,回头阴测测的看了儿子,那一眼,直看得晴天头皮发麻,末了,她才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拆楼。”
却被小晴天的控诉再次截断:“其实花叔叔说得也没错,晴天没什么用,不能给娘挣好多好多银子,不能让娘穿金戴银,大富大贵……”
仇钰单手抱起小晴天,目光灼灼的盯着雁雪,那眼神分明就在说“我听到你们刚才说的话了”。
雁雪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踏步往沈炝的院子走去,一路上仍旧是残垣断壁,看来好不凄惨,哎,这沈府……
如后要家。雁雪捻眉眨眼,没说话,只愣愣的看着花一寒,四目相对,半晌,花一寒突然手指一松,黑若曜石的眸子也掩了下去,他别开脸,不再回头,脚步黯然的往右走去……
而雁雪进了沈府,但看这残溪败桥,断垣缺壁,她脸色大变,刚才车夫说什么“家破人亡”她还觉得是夸大其词呢,如今一见,光是个院子都破败成这样了,里头,更别说了。
说到失踪,若不是这臭小子先失踪,她会一时冲动,明知尚培不安好心,还送上门给他打吗?一提这个她便脸色一厉,红唇飞掀:“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
雁雪安然的躺好,淡淡的扫她一眼:“不是不用我报恩吗?”那还问什么?
见大家都没“意见”,雁雪舒快的笑了笑,一张秀绝精致的小脸登时流光溢彩,明媚夺目,眸子弯成月牙状,她温柔的道:“好了,走吧,拆楼去……”
如风认输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枉她为了这没良心的女人还顶撞主子,差点被主子扣上个犯上作乱的名头,没想到这女人却是天生冷血,一点不知感恩图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方骞抿着唇,没说话,小紫现在还没止住哭,声音含糊听不出所以然,只有花一寒这个外来人最冷静,他姿态优雅的颔颔首,一脸无所谓:“在床上躺着,暂时还没咽气。”
整理好了情绪后,雁雪兴致勃勃,一心准备大刀阔斧的直接将天蚕楼灭了,可刚一回头,便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清俊脸庞。
对,一定是这样,三小姐就是这么一个不问缘由,嗜杀成性,凶暴残忍的人。
而下一秒,不出意外的,小晴天也当即欢快的喊道:“舅舅……”话音未落,人已经飞也似的冲到了梯下大道上,钻进了一袭青袍的仇钰怀里。
就在她还震惊在这突然而至的国破家亡时,身后一道细碎的脚步传来,她懵然转首,与匆匆而来的某人恰巧四目相对……
脑袋一垂,便见这个往日胆小如鼠的小紫竟然史无前例的大胆,不止撰住她的大腿死活不放,还把眼泪顺便蹭在她的衣裙下摆。
看他不动了,仇钰才说:“楼主也在北江国,我不管你与尚培有什么纠纷,总之在那个男人面前,你动不得天蚕楼半分,否则……”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我也保不住你。”
小晴天与小紫也乖乖的随行而步。
“嗯嗯嗯。”车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是……活生生,被气死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雁雪差点喷茶……
这光看前门就像破庙似的鬼地方,怎么可能是往日那威赫庄严,肃穆宏伟的沈府大门?就算她昏迷,受伤,前后加起来也离开不到一个月吧,有什么理由一个月不见,沈府就成这副模样了?拜托,她是受伤,不是失忆好不好。
沈府丞相死了,如今的沈府可谓一败涂地,而方骞也算有良心,还以世家的身份,为沈炝、沈云雪、沈安雪举行了简单的丧礼,可到丧礼结束,刘氏都终究没出现,这让守株待兔,准备一网打尽的雁雪忍不住一阵失落,同时心里也更确定了,私人待杀名单中,第一名和第二名必须由尚培、刘氏全权占领。
…………
雁雪嗯了一声,抱着小包袱钻出车厢,一抬眸,她愣住了……眼前这个大门口有一滩血,红木大门有几双血手印,“沈府”二字牌匾歪七扭八,要掉不掉的半挂在半空中的鬼地方,是哪里?
之后,过了三天大吃大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尽使唤如风为她捏腰捶腿,各种按摩的沈雁雪,终于伤好了,不说全好,至少内力恢复了五六成。
“嗯?”如风一愣,随即又想起这位沈姑娘洒月兑豪迈的随意性情,便有些了然。施然一笑:“说得对,若是下次还有机会,我会告诉他不用躲着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而停,她睁开双眸,正好车夫撩开车帘,憨厚的冲她道:“姑娘,到了。”
见她喝了,那妩媚女子方才翩翩落座,淡笑一记:“我叫如风。”
什么?这个人也叫如风?与风华四妓的其中一妓同名?嗯?是同名还是同人?
“哼。”沈炝冷哼一声,虽说毁了声带,但鼻腔还是能发音了。
可雁雪却仍旧黛眉微颦,明显还是不太相信的问:“你说……沈炝卧床不起?”
叹了口气,她推开房门,房间外的几人自是也听到了老管家的哭叫声,一时间倒是都没人说话……
端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须臾,雁雪才收回视线,轻抿了一口香茶,只觉得喉头干涩尽消,身子也顿时舒爽了些。
雁雪看他突然发火,有些木然,又觉得肩头被他捏的一阵吃痛,她咬了咬牙,不悦的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见她神色紧绷,苍白的脸色还没回暖,唇瓣干涸开裂,那妩媚女子起了身,到桌边倒了杯茶,又走过来,将茶递过,轻笑着道:“不用紧张,你身子还未好全,省下力气养伤吧。”
而车夫乍见她终于肯走了,一边酬谢神恩,一边驾着马车,飞也一般绝尘而去,只留下继续尘烟,那架势,比逃亡好不到那儿去……
见娘不说话,小家伙又鼓起勇气上前两步,谨慎的在离娘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可怜兮兮的道:“其实娘是疼晴天的吧,晴天是太担心娘的安危了,这沈府的人笨死了,找个人找了十几天也找不到,必要时候如果不杀鸡儆猴,他们根本不会尽心找娘,可是我哪儿知道他们那么不经吓,杀了几个人就把他们吓得一哄而散,娘,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晴天有经验了,晴天坚决不吓他们,舅舅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晴天已经知错了……”说着小家伙又往上挪一步,再挪一步,最后再挪一步,拉拉娘亲的袖子,小脸皱成小包子。
见她一点也不怕生的竟拉着被子,准备窝进被窝里继续睡,如风倒有些错愕,经不住问:“你不问我是谁救了你?”
雁雪本打算强行挥开他的手,却被这突兀的四个字弄得心神一震,她眯了眯眸,唇瓣紧抿。
没有花一寒,也没有宋暮白主仆,宋暮白不重要,但是花一寒,自从那日后,便不告而别了……
接过茶杯,精锐的双眸审视般将眼前的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不认识的,真的不认识。
而方骞站在屋外,听着里头老管家哭声不止,又回头看了眼四人离开的方向,终究还是踏进了房间,走到了这位也算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身边,如今沈府无人,雁雪又恨父入骨,是不可能为他披麻戴孝了,沈世伯啊沈世伯,你一生妻儿无数,到最后,却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报应这东西,真由不得你不信。
不等仇钰说话,被拨开的花一寒倏地面色一沉,看着雁雪清冷孤傲的脸庞,只兀自抓住她的双肩,逼她对视自己,待看清她眼中的一片错愕,他才恶狠狠的又问:“我问你他打你哪里?”
雁雪没说话,只拉了拉锦被,让自己稍微暖和些,如今重伤未愈,她还不想再受风寒。
雁雪还是沉默:“……”
未料听到此处,雁雪却撇开眼去,只冷淡的嗤道:“他怎么我要报恩?”
伤好了,就该告辞了,而就在雁雪刚依依不舍的表露出要回家的意愿时,如风却出奇的热情,立刻风卷残云的亲自为她收拾好包袱,深怕她后悔似的,将她推上马车,眼见着马车绝尘而去,无视车内之人那频频回首,无限眷恋的不舍目光,重获新生的如风立刻掏出鞭炮,噼里啪啦的大肆庆贺自己终于月兑离苦海,重见天日。
雁雪只觉得手臂一紧,她挥开仇钰的钳制,阖上双眸,眼底的不甘与愤恨也随即掩去,她虽然没见过那所谓的幕后楼主,却也知道,能建立起四国天蚕楼的人物,不会简单,虽然他建楼的目的不得而知,他的身份亦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危险的存在,更重要的是,最近几年,听说那个人一直在找崇门的麻烦,她也算是半个崇门之人,而仇钰更是曲十三的嫡传弟子,若是那个楼主以此为借口,去动仇钰,那可不好办了。
等丧事办妥了,一行人也终于要回南宁国了,来的时候一行五人,回去的时候一行六人,沈雁雪,小晴天,仇钰,方骞,天影,小紫。
正在她天人交战,脑中此起彼伏时,便见远处闻声而来了一大群人……
走在这上一眼还富丽美仑,雕工细致,下一眼却残垣断壁,破败荒芜的萧索园林,只觉得前后差异实在无法在她脑海里重叠……
小家伙吞了口唾沫,心里嘀咕着,这北江天蚕楼的老板怎么惹了他家瑕疵必报,阴险歹毒的娘亲了?
雁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刚准备往外走,却听老管家突然嚎啕大哭:“老爷,老爷您这是何苦呢?夫人与小姐对您不忠,您不是还有老奴吗?老奴对您忠心,一辈子忠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南一声,不再理会可怜兮兮的车夫,她提着包袱,索性踏门而入。
明知是苦肉计,雁雪终究还是垂了垂眸,终究叹了口气,朝小家伙招招手。小晴天立刻如蒙大赦,飞也一般钻进娘亲的怀抱,吸取着娘亲软软香香的气息,小脸幸福的蹭蹭。
而马车内,雁雪想到往后就不能过这种任人服侍,受人伺候还不用付工资的资本主义地主生活了,她便有些惆怅,叹了口气,倒在车厢内,倦意来袭,索性睡个午觉。
如风悲愤了,妩媚妖娆的小脸涨得通红,她索性翻身坐下,一双凤眸狠狠的瞪着某张椅子,眼神专注,就像要以眼刀将那张无辜的椅子千刀万剐,拆木重建似的。
“啊?”拆楼?小家伙眼中神色幻变,显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叙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沈炝也看到他们来了,一张奄奄一息的老脸迸发出勃发的怒气,是啊,见到害自己四肢残缺,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只怕谁都很难平静吧。
两人对视半晌,雁雪倏地哼了一声,桀骜不驯的道:“没错,我就是要找尚培算账。”
雁雪垂了垂眸,拨开他的手,只看着仇钰道:“现在,你还要拦我吗?”
审视的目光再次侵袭而上,如风有些无奈,却还是好心的递给她一张锦帕,让她擦擦唇角遗留的茶渍,顺手再拿过喝了一半的茶杯,放到小案上……
雁雪淡扫了方骞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她并未解释,只是绕开他下了阶梯,一路往院外走,这沈家的事是解决了,可是尚培和刘氏,还没完呢。
“我不知。”雁雪扬起下颌,满脸冰冷:“我只知道他连续七掌,打得我口吐鲜血,奄奄一息,若非我福大命大,现在你我早已天人永隔,还能这般平静的对话?”
小紫吃惊错愕的保持石化状态,脑子里嗡嗡半晌才转过弯来,她往前走了两步,眨眨眼睛,突然,大眼睛里蓄起雾气,接着便是一阵嚎啕大哭:“三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三小姐你要再不回来奴婢连死的心都有了,三小姐啊啊啊……”铺天盖地的鬼哭神嚎,雁雪还没从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的大腿被人抱住了。
冷静下来,她转过脸,不顾小紫与晴天欲言又止的眼神,盯着仇钰又说:“我非你分舵之人,你拦不住我,就算北江分舵找人寻仇,找的也是我沈雁雪,与你仇钰无关。”说完,她便准备踏步下梯。
雁雪一愣,倒是没再反抗,只是摇摇头,淡淡的道:“没事了。”
老管家脸色一变,脚若盘根,自然不愿,雁雪看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只对着另外几人道:“先去门外等我。”
“哇……娘,是娘呀……”咋咋呼呼的童音刚穿过耳,雁雪再次没回神,就感觉另一条腿兀的也一沉,三秒后,她眨巴眨巴眼,眼眸再次往下一垂……登时,脸上的黑线更急密集了……
到了沈炝的院子,屋里只剩老管家一人服侍在侧,雁雪有些唏嘘的看着床榻上那奄奄一息,不过十几日,已骨瘦如柴,黑发花白的男子,第一次见他时,他也算风度翩翩,还对她疾言厉色,想方设法的将她赶走,今日,却已经苟延残喘,连吃饭如厕,都要被人伺候了。
小晴天望着娘亲缄默的侧影,有些黯然的垂下眸,那天娘与舅舅说完后,第二天娘就打算回南宁了,可是却找不到花叔叔,娘嘴里不说,可行动却停了下来,娘明明不想参加丧礼,可为了等花叔叔,她还是老实的呆着,却不想丧礼结束,花叔叔也还没回来。
如风看她表情霎时又凝重了,很是无辜的摊摊手,委屈的道:“但我可告诉你,救你的人我认识,只是他不希望你报恩,因此不打算现身相见。”
却不料仇钰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声色骤然狠戾严肃的道:“他也来了。”
“这水没毒,喝吧。”似一点不介意对方的打量,妩媚女子千桦一笑,口气仍满是包容。
“嗯。”应了一声,她拍拍儿子的肩膀,示意儿子站起来,晴天也的确够自觉,立刻小狗似的站好,乖乖牵着娘亲的衣角,在旁静候。
“别这么大火气,万事养好伤再说。”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意,如风轻描淡写的道,语气中却带着丝丝关切。
刘氏不出现也算事出有因,可沈炝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兄弟,却也没出现,这更让雁雪冷笑,这么重视嫡系关系的沈炝,到最后,却被自己的亲妹妹,亲兄弟抛弃了,不就因为她在此,这两人怕被牵连受池鱼之殃吗?倒真是自私自利。
散漫的捻着自己垂落胸前的发丝,青丝绕着玉指,她继续道:“对你来说,我与那些该被赶走,或者该被杀死的野种毫无区别,你的心里,虽说并不爱刘氏,却也只接受正妻之子,即便正妻只有两个女儿,并无儿子继承香火,对你来说也无妨,因为只有嫡出,才有资格,有身份称你沈大丞相为父……”
如风摇摇头,脸上仍旧是如沐春风的笑意:“不是。”
其实十几天前他便到了北江,不过,偶然发现了些小秘密,没想打跟踪一番,赶回来,已经阻止不了什么了。
话还没问完,小晴天已跳出一步,挺胸抬头,义正言辞,脸上你还略带斥责的问:“娘,你知道你失踪了多久吗?”
并且,她立志要整垮沈府,怎么还不等她动手,就被人抢先一步了?
“沈家两位小姐前后丧命?”
雁雪眉眼未抬,面部表情的道:“天蚕楼。”
花一寒眼神一眯,手中劲道加大,声音更是徒然升高:“我没问你有事没事,我是问你他打你哪里?伤得怎么样?”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讽刺?什么叫下次还有机会?她沈雁雪像是那种三番四次要受人搭救的懦弱之辈吗?
“你说呢?”花一寒突然眼含怒色,盯着雁雪的目光更是猩红灼热。
真的?呸,怎么可能?
见到他们前来,尤其是看到小晴天,老管家脸色一黑,很像上前阻喝,却终究力不从心,只敢乖乖矗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捏着锦帕,定定的看着眼前此人,好不容易适应了喉头的松动,雁雪这才呐呐的张口,尝试性的问:“是你……救我?”说完,只觉得刚才的香茶的确有效,此刻说话似乎也不觉得半点不适。
“娘,我们去哪儿?”刚踏出沈府大门,小晴天便面露讨好的问道。
但见“救兵”到了,雁雪总算看到了一线曙光,她苦着脸,指指脚下的玩意儿,一脸无奈的道:“谁先把这东西拖开?”
小晴天越想越不服气,看方骞的眼神也越发赤果果的憎恶。
方骞不懂自己哪里惹了这个小灵怪,只温煦的对他报以一笑,却不想小家伙愤愤的别开眼去,挪到自己娘亲怀里,还不忘回头恶劣的对方骞吐吐舌头,以表自己真的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他……
这让无辜的方骞更是懵懂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