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家乡舒服,马车刚进城门,小晴天便抑制不住兴奋的探出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机灵的望着街边琳琅的摊贩,感受着不同于北江国的冰寒削骨空气,深吸一口气,又缩回头,对着娘亲乐呵呵的道:“娘,咱们南宁暖和多了。”
看儿子蹦蹦跳跳的好不兴奋样子,雁雪平稳的眸底也沾带了一丝柔和,是啊,外头哪里有家乡好。
方骞将母子间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划过几缕异样的感觉,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深深的凝视着今生最爱的女子,嘴角微勾,带着一抹宠溺。
“你……”那小厮显然被逼急了,抬头就想说什么。
而自从进楼后,她又不时听到窑姐儿、丫鬟们一字一口的说那沈雁雪是多好多好,每次听到这些她都是冷笑,也就只有这些受人收留,寄人篱下的鳏寡女人才会将那冷血无情的女人当做神明奉拜……回笑时还。
小紫却紧忙拉住她,钟若攒眉,回头不悦的瞪她一眼,小紫却似毫未发觉对方的不善,只绽开一个纯真笑靥,乖巧的说:“谢谢你。”
对方没说话,只蹲子,伸手捡起一片片的瓷片,再将瓷片丢在木质托盘里,动作捻熟稳固,似乎一点也怕瓷片会割伤自己,只乖乖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
顺势关上房门,重新趴回软绵绵的床榻,雁雪闭上眼眸,美美的准备继续会周公,可不等她二次归眠,门外却又响起了慌乱的碰撞声……
小棠子有些审视的看了那侍卫两眼,尤其是在他的脸上,就差盯出窟窿的死瞧,瞧了半晌,待终于确定了此人的确与自己所认得的那个尤渊是两个人后,便挥挥手,有些冷意的道:“他有什么好羡慕,你这在宫里当差的,倒是连宫外的实况都不明白,糊里糊涂的,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看你还是找个空去换个名字,这名字不吉利,跟了你也是一辈子倒霉。”说完,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他也不废话,只回头算是招呼的道了句:“好了,去替你主子招太医吧,明日的冬宴,皇上可不愿看到谁未出席,这算是公公我给你的提点,去吧去吧。”
闻言,门外的二人均无语对视,钟若面无表情,小紫却泫然欲泣。
而一进厢房,便见一位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金袍男子端坐桌前,桌上放了两三样小菜,而他正端着酒杯,一派恣意的看向自己……雁雪也算阅人无数了,这万紫千红楼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却难得见到此男这种,仿佛只要坐在那里,便是天地的霸者般的轻狂傲慢。
“嗯。”随口应了声,雁雪便把自己柔女敕的小脸埋进充满熟悉味道的床褥中,伸了个懒腰,想着索性睡个午觉好了。
“若是身子不爽利,就快找太医看看吧,若是还行不动,回头我便上告皇上,让皇上抽个空头,也去给太妃娘娘请个安。”
刚下了楼梯,本打算转回后院再去视察视察,却不料一楼某间雅间门扉突然打开,接着,一个模样乖巧,柔柔弱弱的小厮走了过来,对着沈雁雪便道:“请问是沈老板吗?我家公子有请。”
对方停下脚步,回过头,低眉顺目的对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吩咐,只是她口中仍旧不置一词。
似乎看出她的迷惑,金袍男子只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翩然俊姿的道:“舍弟正是宋暮白。”
小晴天松了口气,这才晃晃悠悠在旁边坐下,一脸“哥们,有心思别藏着”的问:“你找她做什么?”
小棠子这才如梦初醒,急忙跟上,可眼底却还是有些惊诧,那沈老板方才说被玥王骚扰?唔,玥王虽说才华不济,到底也是个王爷,而且还有皇上庇佑,这沈老板不过是个青楼老板,却口出狂言,皇上还邀她参加宫宴,幸亏她没同意,否则这样不伦不类的女人出现在宫里,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局面呢?
“是你。”这句话里,没有重遇故人的兴奋,反而带了一丝审视。
小棠子不想与他说话,只闲淡的嗯了声,便绕开他往宫门走。
雁雪又嗯了一声,眼看着视察工作视察得也差不多了,她便旋身想下楼,可踏步前,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花四娘云淡风云的道:“包夜一晚上三千两,看着仇钰要包几晚上,回头一次性跟他算清。”说完,莲步慢移,只留下一片纤白的婀娜背影。
皇上为什么要执迷不悟,皇上为什么不能放下屠刀,及早回头?
颦了颦眉,她闲淡的落座,一脸公事公办的道:“时间宝贵,公子有话就说吧。”
花四娘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老板,原以为老板会笑得出沐春风,春情荡漾的立刻跑去弯弯房里趁机敲一大笔,却不料等了半天,却只听老板没什么表情的嗯了声,随口的道:“他们也好久没见了,就让他们腻歪腻歪吧。”
“大胆,你这小孩满口胡言,我家少爷身份尊贵,岂是你敢随便侮辱的,况且我是来找……等等,你叫沈老板什么?”
追求?打小就做太监的小棠子不太懂这民间的词汇,只下意识的摇摇头,心里嘀咕着,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在青楼里听到的词儿,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zVXC。
小棠子黑线,不论这孩子如何贬低玥王的,但是清晰明确的意思便是他与玥王不是父子,那么……玥王真的喜欢一个带着拖油瓶的残花败柳?天啊天啊,堂堂皇族,堂堂王爷,竟然如此不堪,如此不堪……
“停!”知道这丫头每次都会喋喋不休一大段,雁雪适时的抬手打断,勉强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道:“行了,我不渴了……”然后一转头,冲着门边的钟若道:“你先带她下去换件衣服。”说完,不再吭声,旋身进房。只又过了数秒,便听里面传来个愤怒的咆哮:“谁敢再扰本小姐睡觉,本小姐就杀了谁——”
望着那一抹素白消失,花四娘这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幽幽的望着楼下其乐融融的一片场景,认真的嘟囔:“本性之所以称为本性,就因为它磐石无转移。”就好像主子之所谓贪财,那只是因为她是主子,是那个见钱眼开,视财如命,能宰两刀绝对不再一刀的的沈雁雪……唉……
钟若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面无表情的递给小紫,旋身准备出门。
小紫应了一声,走到桌边看了看,却发现茶壶里是空的,她提着水壶,呐呐的望了望床上眯着眼睛假寐的三小姐,道:“奴婢下去打水。”
小棠子很委屈,他一片丹心,却被皇上践踏于脚底,他悔啊,他恨啊,但是悔恨完了之后,他还是乖乖的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的挪向城门,小棠子只觉得屈原都没他冤,岳飞都没他惨,伴君如伴虎,他才是世界上最可怜最无助的人。
花四娘立刻摇头,无比顺从:“没有没有,这样很好,很好……”
银票与书信终究没撕碎,而在她漫漫无期的走了一个月,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京城,走到万紫千红楼大门口后,她一个月前的信念,似乎也在这刻出现了偏差,或许这不是施舍,反而是她报复的好机会,她会让沈雁雪证明,到底谁才是做错事的人,谁才是罪魁祸首。
咽了口唾沫,小厮委屈的望向自己主子,却见那金袍男子只是随意的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小厮虽心有不甘,却还是默默的退至门边。
雁雪明显没注意到方骞的眼神,或者见到了也装作没见到,该说的都说了,若是对方继续纠缠不清,她能给的唯一回应,就是不回应了。
方骞回过头,无谓的眼神毫不退让的与仇钰对视,脸上表情认真且凝重,斟词半晌,他才道:“我会娶她。”
这个笑容太过天真无邪,钟若不由得愣了下,却见小紫已经开始解着自己沾湿的外衫,还笑眯眯的冲她问:“姐姐你在这里很久了吗?你是服侍三小姐的吗?”
小棠子想对方只是个小孩子,还可能是个下人,要说皇上邀请沈老板肯定自己就掉价了,便只面色平稳的道:“我家少爷请她明日到府参加晚宴。”
“啊呀呀……啊……”慌忙的叫喊声惊得床上的某人再次睁眼。
这些巴结奉承之词小棠子自是听了不少,本想随口打发了他,却灵光一闪,转过头,死马当活马医的问:“那本公公问你,若是让你去请一个油盐不进,架子又大,又不能得罪的人,你要怎么将人请来?”
却不料那侍卫竟然厚脸皮的跟上来,一边走一边说:“属下听说,公公是奉了皇命出宫办事,不知事儿难不难,可有公公为难的地方?属下在宫外也算有些门路,若是能有幸帮得公公一二,可真是属下的荣幸。”
拐角的小紫好像听到了,连忙从爬起来,可怜兮兮的扁着小嘴,紧张的道:“三小姐您不要生气,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给您重沏一壶,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杀奴婢……”
那侍卫似乎不懂他眼里的惊愕,只老实的点点头,认真的说:“属下就叫尤渊,说起,这名字也普通,我还知道个军营副将也叫这名儿呢,若是哪日我也能坐到副将的位置,那可真是祖上积德了。”
只见楼梯拐角处,一脸懵懂吃痛的小紫跌在木质阁面上,旁边,一地的茶壶碎片七零八落,不少水渍打湿了小丫头衣衫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好不可怜。
“是吗?”仇钰只是淡然的笑笑,可眼里却满含讥讽,似乎对方的信誓旦旦放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小棠子却仍是一副大受打击,晴天霹雳的模样僵硬了好久,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回神,急切的凑到小家伙眼前,忙问:“那你爹是谁?玥王吗?”如果是玥王的话,那就没事了,那就没事了……
钟若翻了个白眼,抽回自己的手,兀自出了房间……
小棠子眼底先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掩下,打着哈哈的道:“哈哈,我就是试试你小子的脑子灵不灵光,行,你小子聪明,你叫什么名字,回头若是皇上身边有空缺,公公替你美言两句,让你也从太妃那地方移出来,到底跟在皇上身边的人,才是最有前途的。”
雁雪沉稳的面色里顿时闪过一丝错愕,愣了足有三秒,她才迟疑的上下打量眼前这男子一圈,最后又停顿了十几秒,才试探的问:“你是……皇帝?”她没猜是别皇子或王爷,只猜是皇帝,那是因为她只知道皇帝是玥王的哥哥,其他的王宫贵胄,她一概不认识。
他弟弟?
小棠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那彪悍的沈老板了,可一回宫,他家皇上就用格外温柔,格外清新的口气对他说:“小棠子,后日沈雁雪会不会参加宫宴就看你了,你不会让朕失望吧?”
小晴天眉头一皱,表情有些迷糊:“玥王?”回忆良久,他似乎才想起玥王是谁,当即露出一脸嫌恶:“那个不讲义气,两面三刀的男人啊,我沈晴天这么机灵可爱,活泼天真,善良淳朴,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和那个背信弃义,说话不算话的的宋暮白能有什么关系?你要再侮辱我,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宋暮白三个字在晴天心底的分量,绝对比蚂蚁还渺小。
那伫立一旁的小厮再也忍不住了,拔前一步就气势汹汹的吼道:“放肆,我们家公子做什么还用你教?”
而他眼底那丝拘束,被仇钰尽收眼底,冷笑一声,冰冷的声音随意溢出:“方将军是否无法接受了?”
可转念,沈雁雪的话又一直不漏的回荡在她的脑子里,是她害了张老大,是她害了她的丈夫,这些判词,就像无形的大网,张罗着她,将她死死囚禁,似乎再也逃不出来……
小紫见她不答,只当是老人对新人的冷淡,并未所觉,仍旧一脸明媚张扬的道:“我以后也要伺候三小姐吗?其实三小姐不喜欢我,之前在沈府她对秋云姐姐、春儿姐姐都很好,就是不喜欢我,不过也许因为我笨吧,三小姐那么能干,那么聪明,我这笨手笨脚的,不会做事只会误事,要是又惹三小姐生气就糟了,三小姐脾气不好,多生几次气肯定一手拧断我的脑袋,唔,我可不想这么快没脑袋……”
天影头也没回,淡淡的说:“主子吩咐送方将军回府,还请方将军莫要为难小的。”
“是。”车外天影恭敬的应了一声,下一秒,仇钰已经翻身下车,闪身也踏入万紫千红楼缕空唯美的大门。
小棠子木然的抬起头,便看到个容貌普通,一身侍卫装的男子,他眉心微皱,对于这种主动搭讪的,他是打心眼里不愿搭理。
所以她主动去小角楼奉茶,实则是示威……
雁雪冷眸随意扫了一眼那开阖的门扉,淡淡的道:“拉关系就不用了,我不喜交际。”说完就准备走。
那侍卫立即笑得讨好,忙不迭的道:“属下姓尤,单名一个渊字,公公可记好了。”
刚说完,伸头一看,却见伫立在门外的竟不是小紫,而是个一身翠衫,容貌娟好,身形却略显纤瘦的年轻女子。雁雪眉心深拢,锐利的眸子轻易的迎上对方倔强坚韧的视线。
可刚打定主意,就听门外“砰”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将她的瞌睡虫彻底驱走,她颦了颦眉,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管有些糟乱的青丝,懒洋洋的蹭到门边,冲着外头不悦的轻斥:“怎么这么不小心?”
虽然她不是故意不置一词,只是因为她已经不会说话了而已……
而刚才,当她路过院子,惊鸿一瞥沈晴天那稚女敕欢快的身影时,她便知道那个女人回来了,既然如此,她的报复计划就要开始了,首先,要告诉她,她敢接受挑战,敢来万紫千红楼,更会继续留在这儿,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机会为夫报仇,为山寨那些枉死的兄弟报仇。
费不了多少时候也得费时候啊,脸上闪过不耐,她冷声道:“半刻钟一百两银子,若是你家公子肯付着谈话费,本小姐就肯与你进去。”
对方却只看着她笑了一下,脸上露出悠然惬意的表情,轻描淡写的问:“沈雁雪?”
雁雪视线一随,这一看,她脸黑了。
颦着眉,雁雪显然不悦了,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三分疏离,再次开口:“若是看中了哪个姑娘,对不住,不卖。”
…………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孤身一身更可怜,更可悲了,虽然知道她多半不会接受,但是这间万紫千红楼反正也收留了这么多可怜女人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要紧的?因此离开广坞府时,雁雪便给了钟若一些银票,顺带一封亲笔书信,书信是告诉她,若是不愿颠沛流离,不怕终年面对她这个仇人,大可到京城万紫千红楼,不是要她寄人篱下,只是这里是个平静的地方,也是个安全的地方,她可以做些简单的活计,反正工钱照算,也不偏袒什么,说到底,只是提供一个自力更生,稳定安全的工作环境,如果她愿意,可以来,如果不愿意,也无所谓。
那小厮强忍着抽了两下嘴角,却还是执着的上前一步,挡着她的去路,继续道:“我家公子只是有些事想问问沈老板,还请沈老板莫要小的为难。”
雁雪回首时,就见一双欣长白皙的手指继续把玩着茶杯,男子薄唇微掀,随意的道:“沈姑娘果然与众不同,也不乏我那弟弟为你甘冒奇险,连我这个做哥哥的命令,都胆敢违背。”
而马车中,从头至尾保持稳定的,只有仇钰一人,他始终淡漠无语,面无表情,可在马车进入城门后,却无人发现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凶狠,似乎,刚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小紫,水。”床上的某人大喇喇的呼唤,一副上了床这辈子就不会下来的死样子。
夜晚,万紫千红楼三楼的悬栏边,照例视察业务的雁雪一双水漾般的眸子淡然的扫视着下面纸醉金迷的一片,嘴角微微轻勾,看来很是满意。
冷笑一声,雁雪哼道:“皇上倒是将小女子调查得一清二楚了,若是皇上是觉得在下勾引你皇弟,那么简而言之,我对你弟弟没兴趣,你也别花心思在我身上了,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趁早找个门当户对的,给你家弟弟安个家,也省得他再来骚扰我。”说完,也不等对方说什么,雁雪便拉开房门,径直走了,徒留下望其背影怔忡不已的小棠子,与一脸莫名,神色微妙的宋暮衡。
看了看碎瓷片下那晕黄的茶渍,雁雪挑了挑眉,感兴趣的道:“你替我送茶?真稀奇,我以为就算你肯来,也会离我越远越好,至少不会在我第一天回来,就送上门来伺候我。”
那侍卫像是也没看出他的不耐,只热诺的继续道:“属下是郭太妃身边当差的,那个……明日的晚宴,我家主子这两日身子不舒服,遣属下给公公带个话,明日,太妃就不参加了。”
既然肯付钱,那就另当别论了,雁雪当即不再矫情,两三步便进了雅间。
“我?”雁雪回头,纤细的黛眉挑了挑。
“咦?”太阳从下水沟出来了?一向嗜钱如命的主子竟然会说出这么人性化的话来,是天下红雨了吗?
钟若现在真的很后悔,数月前当沈雁雪留下两张银票,一封书信走了后,她气得差点想把银票和书信都撕了,对她来说,这根本就是敌人对她的施舍,如果还想保留最后一丝自尊,就断断不能接受。
小棠子差点哭了,望着主子那迷人无限的笑容,他只觉得那笑里藏的明明是个黑布隆冬的深渊,而他,现在就站在深渊的渊口,一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你家少爷?”一心等着花一寒回归的小晴天立刻炸毛似的跳起来,双目瞪得圆溜溜的,踌躇一下才恶狠狠的道:“你家少爷是什么东西?我娘名花有主了,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娘这朵鲜花他已经决定插给花一寒那坨牛粪了,所以别人谁也别惦记。
方骞紧握双拳,也想跟去,可不等他动,马车已经匀速的驾驶起来,他蹙眉,撩开车帘对驾车的他天影道:“停车。”
马车先到万紫千红楼,白日的万花街自然冷清,撩开帘子亲眼目睹雁雪、晴天、小紫三人欢欢快快的踏进那绯红大门,方骞眼底禁不住闪过一丝受伤,虽然早已知道这间青楼是她开的,但是却未曾亲眼目的她如此随意进出……这里,到底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斜眼瞥了眼花四娘那惊愕得仿佛可以塞下两个生鸡蛋的嘴,雁雪蹙了蹙眉,不悦的问:“怎么了吗?”
“大胆,见了当今圣上还不下跪行礼?竟还敢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不要脑袋了?”那小厮……不,是太监小棠子当即恢复血气,大大一喝,只觉得终于找回了皇上身边一等近身太监的尊严了。
小棠子乍一看个可爱伶俐,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朝自己走来,正想着这差事也不算太差,至少能看到个小精灵不是,可还不等他伸手模模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便听对方很不客气的吐出个极具侮辱性的单字,脸,顿时黑了一半。
钟若仍旧保持动作,似乎这喋喋不休的话语全未传入她的耳朵。
房里静了好久,才听宋暮衡淡笑一声,轻声唤道:“小棠子,回宫。”
一回到自己的小角楼,雁雪便没形象的爬上软床,一边的小紫谨慎的环视眼前的一切,素来胆小的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慌张,对未知的地方,到底还是存有恐惧的。
是的,仇人,而那个一身翠衫,始终奴颜婢色,却眼神异常坚定的年轻女人,就是广坞府内,憎雁雪入骨的钟若。
可小家伙一听是来找娘的,大眼睛登时眯了起来,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一番,忍不住嫌弃的道:“追求?”
当小棠子拖着半条命终于回到温暖的皇宫,并且疾言厉色,声势浩大的将自己今早的所见所闻,唾沫横飞,加油添醋的述说一便后,本以为自己主子会悬崖勒马,让玥王和沈老板彻底一刀两断,可皇上却只是幽幽的看他一眼,嘴角哧着越发明媚温煦的笑意,轻柔的说:“小棠子,明日申时若是见不到沈雁雪进宫,朕就把你这办不了事的奴才调到御膳房去收拾火堆。”
抱着这样的目的她找到了花四娘,而花四娘看了信,似乎一点也不好奇,只简单的吩咐她几句,让她安心做事就好。
小紫愣愣的望着自己被推开的手,嘟了嘟嘴,连忙紧脚跟上,仍旧像个牛皮膏药似的黏着钟若,还不时伸手挽挽对方给的胳膊,哀声求道:“姐姐你就教教我吧,我保证我会认真学,绝对不会给姐姐制造麻烦。”
这并不是雁雪在愧疚什么,事实上她本来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张老大的死,根本不是她的错,她只是看钟若弱女飘零可怜才偶尔日行一善,对她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抱着大家都是女人的平淡想法,顺道施以援手。
那秀气小厮还想说点什么,却畏惧主子的威压,只得闷闷的垂下头,对着沈雁雪做了个请的收拾,可眼底却满是不悦。
这话里的警示意味已经够重了,那侍卫也不是傻子,自是听懂了,只笑笑,又热诺的道:“公公说的事,属下一会儿就去请太医。咦,公公拿着腰牌,这是要出宫吗?”
雁雪眼角随意一晒,冷撇了那小厮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厮只觉得被那冷冰冰的眼神一盯,登时后背发凉,脚下有些虚晃。
方骞不禁咬牙,回头再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糜虹艳街,满心不甘。
只没料到计划还没成功,反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的某女二次跳下床,开门一开,第一个看到的还是钟若,只是钟若并没看自己,反而一脸诧然的看着二层的楼梯拐角……
领着小紫到了自己的屋子,屋里有两张睡铺,显然除了钟若,房里还有另一个住客,只是此时两张床都是空的,说明另一位住客出去了。
钟若未语,只冷冷的坐得老远,背过身去。
“咦,棠公公这是要去哪儿?”
小棠子眉头皱得更紧了,冬宴虽说只是皇上临时起意的一场烟火宴,也就是招些人往宫里聚一聚,这眼下就快过年了,虽说年宴必定更加热闹,但是每年年宴皇上都是去太庙侍奉先帝,并不会当真参加宴席,因此就想在年前聚一次,说来皇上这要求也不高,却不料自己屋里的人先打了退堂鼓。
“喂。”掀了掀眼皮,雁雪淡淡的唤。
第二天一大早,小晴天就发现孤冷的大厅里居然坐了个容貌纤秀的小厮,小家伙是个冒险派,也不怕生,当即蹦蹦跳跳的走过去,从上到下睨着对方,迟疑的问:“贼?”
却不料身后的宋暮衡竟突然跟着站起身来,对着她的背影道:“沈姑娘不愧为女中豪杰,后日宫中有场冬宴,不知姑娘可有空拨冗参加?”
小棠子登时见鬼似的跳起来,退后好几步,才呐呐的张张嘴,颤抖着小手指无力的问:“你……你……你……你娘有儿子啦?”不是吧,玥王居然看上一个带着儿子的弃妇?或者寡妇?或者……有夫之妇?
小棠子大受打击,痴痴迷迷,脚步虚幻的往外走,他要回去告诉皇上,这个沈雁雪不是什么干净的女人,她连儿子都有了,玥王不能如此丢进皇族颜面的跟她在一起,他要誓死力鉴,要誓死力鉴啊……
小家伙挺胸抬头,气势昂扬的吐出一个字:“娘。”
乍见她起身,小棠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张口又斥:“你这女人好刁蛮,当真不要命了?这可是皇上,是皇上,真的是皇上……”深怕她不信,小棠子还强调好几声。
以往来说,弯弯被仇老板单独困着,就代表了万紫千红楼又有一笔大进账了。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啊?我叫小紫,紫色的紫……”
但是,就算心里再不愿意,就算多想扎小人咒得那沈老板今晚就暴毙身亡,一死了之,可做的还是要做。
对方还是没说话,而捡好最后一片瓷片后,她就端着托盘,站起身子,恭敬的朝一脸轻漫慵懒的雁雪福了福身,转身准备下楼。
雁雪却仍旧一脸若无其事,回眸淡扫了同样一脸吃惊的宋暮衡一眼,突然冷笑道:“是皇上也要懂规矩,半刻钟一百两银子,眼下也过一炷香了,就算你七十两吧,我会将账目算在你们的酒菜钱上,结账时会有人提醒你。”说完,看也不再看两人一眼,径直准备拉门。
一楼的雅间没有二楼,三楼的雅静,不时还能听到大厅里吵杂,这样的房间,通常只是些无甚家底的普通男子所包,只图个简易的安静,因此方才雁雪提出半刻钟一百两银子时,她是断定对方不会应的,但对方应了,即如此,倒还让她有些诧异了。
那小厮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一双秀白的拳头捏了捏,这次说话时,隐隐都能听到磨牙声:“不是讨卖姑娘,是别的事,还请沈老板拨冗半刻,费不了您多好时候。”捏捏拳,抵制住心底欲发的怒气,他咬牙切齿的道:“不是,我是在这儿等你们沈老板。”以为这孩子是某个下人或窑姐儿的私生子,因此他称呼了一声“沈老板”。
小紫三两下换好了衣服,兴冲冲的跑过去拉着钟若的手,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姐姐,你教教我怎么服侍三小姐才不会做惹她生气吧,其实我虽然很怕三小姐,可是我还是想跟在三小姐身边,三小姐很厉害的。”说着,大大的眼里噙满了崇拜,一想到她家三小姐英姿飒爽,目空一切的样子,小脸满是兴奋的绯红。
宋暮衡笑得一派温雅:“沈姑娘怎么也算是北江国栋梁之后,无论是身份还是名气,参加宫宴,都算合宜。”说到名气二字,他嘴角分明勾得深了些。
却听厢房内,一道温润和煦的男声适时的飘了出来:“小棠,请沈老板进来吧。”
雁雪嗯了一声,也笑得客气:“公子直奔主题吧,少绕些弯子,你也少花些银子。”
雁雪似乎这才想起什么打量起眼前这男子的容貌,身长如玉,气质若竹,看来优雅和善,清雅若仙,实则狂傲不羁,霸气凛然,这样的男人,他倒想不出所认识的人中,有谁与他相貌性情相近的。
斜眼睨了眼死巴着自己不放,拼命往自己身上靠,还唠唠叨叨,如苍蝇一般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牛皮糖,她只觉得死的心都有了,有谁能将这女人拉开?她现在头好痛啊……
小晴天白了小棠子一眼,懒得回答他的废话,只一坐在凳子上。
那侍卫笑笑,一副没什么难度的道:“这是人就又死穴,真的架子大的人,那就投其所好,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巴结巴结,奉承奉承,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不过公公说笑的吧,这皇上要请的人,还敢说请不动?这不是开玩笑吗?”
从上到下将对方打量一遍,雁雪评断的视线慢慢回归平淡,她挥了挥手,旋身边走边说:“不用你来服侍我,我会告诉四娘,让你做些轻松的活计,至少你不需要勉强自己面对我这个大仇人。”
方骞有些恼怒,还想再说些什么,仇钰却已径直朝驾车的天影吩咐:“送方将军回府。”
宋暮白?
雁雪扫了狗仗人势的小棠子一眼,再转头看向金袍男子宋暮衡,这一看,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从他身上看到了宋元均那小王八蛋的影子,好吧,虽然宋暮白只说宋元均是他兄长之子,可是雁雪所能猜想的他兄长,就只有皇帝一个,所以她理所应当的把皇帝当做了宋元均的老子,也因此,一想到那欺师灭祖的混球竟然绑架她儿子,她顿时一股憋屈感压在心头,态度登时恶劣了,眉目微挑,张口就说:“是皇帝就回你的金銮殿摆谱去,这万紫千红楼里,我沈雁雪便是最大。”说完,豁然起身……
雁雪叫钟若来万紫千红楼的想法很单纯,所以现在钟若也并不需要勉强自己伺候她这个“仇人”,在这里,她的身份是老板,而钟若的身份就是婢女,很简单,很明确,不打压,不私怨。
花四娘在旁静陪着,眼看老板心情不错,才笑着提道:“那个……弯弯又被仇老板困在房里……”
“尤渊……”小棠子无所谓的念叨一句,却蓦地眼神一闪,盯着那侍卫看了半晌:“你说你叫尤渊?”
额前黑线划过,抚了抚腾条的青筋,雁雪沉吟好久,才一脸无奈的喃喃自语:“我是不是不该喝茶?”
“是,属下知道了,多谢公公点拨。”那侍卫笑得憨厚,小棠子也没说什么,转身现了宫牌,便出了皇宫。
而宫门内,那叫尤渊的侍卫淡笑一记,旋身又往里走,出了乾龙道,再绕过御花园,往西边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这边回到了一栋清幽雅静,却尚算精致典雅的宫殿,进了殿,绕上前厅,没一会儿便进了正殿,殿内,一身穿百合色洽淡金莲花纹路便袍的雍容妇人,妇人气质高贵,面容慈和,她高坐殿首,手上捏了串翡翠玉的佛珠,看来优雅富丽,宛如普度众生的菩萨神谪。
只是有时候,看到不见得就是真的,尤其是女人,后宫中的女人,素来擅于伪装,精于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