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燕惊楠被素素安置在城西的酒楼，素素偶尔会来，从来不带随从，只因为多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他的性命便危险一分。
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她一言不发，想起被追杀那天在巷子里巧遇她，她毫不犹豫的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他，把他血肉模糊的身体藏在披风下，那些黑衣人始终是有顾忌的，只追到巷子口就放弃了，或许不是放弃，而是无奈，他们一身杀气出现在百姓面前实在太显眼了。
换了药，素素不会马上走，总会待一段时间，在窗前一站就是几柱香的时间，有时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有时望着炎王府的方向，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浅笑，那笑是温馨的。
她在等，等他开口。
她的一颦一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见都让他有一种初见时的惊艳。
已经过了三天，伤口在名贵草药的调理下愈合得很快，手抚上缠在胸前的绷带，燕惊楠心中苦笑，她又何尝是真心帮他。
“不想问我什么吗？”
突兀的声音像是在凝固的空气里划破了一个突破口，素素没有回头，眼神依然望着炎王府的方向，嘴角的浅笑不见了，只是清冷的说：“因为你觉得还没有到说的时候。”
她每天抽出很长一段时间留在这里，等的不就是这个时候吗，只是她从来不问，却时时故意制造出尴尬的窒息感，这种窒息仿佛让屋子里的时间都跟着长眠，他始终是忍不住了。
披上外袍，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伤口。
“我是燕国太子。”
她并不吃惊，这在燕惊楠的预料内，她并不是一般的女子。
“我早猜到了，只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是什么？”他蹙眉，说完这句话后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素素是一定会追问下去的。
“我听说燕国皇帝死了，你登位的时间已经确定了，燕国皇帝的子嗣很多，却在一夜之间全部横死。”素素把窗户开得更大些，似乎是想让风吹进来，把他身上的药味吹淡一些，她的声音混着寒风像刀子一样插进他的心：“是你杀的吧。”
燕惊楠怔了一瞬，突然笑开来，笑声在屋子里弥漫出浅薄的哀伤，仔细一听，那种哀伤又消失不见了，他走到她身后，一双眸子里精芒乍现：“原以为天命之女只是虚谈，没想到你不只是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是。”
他毫不犹豫的开口，眼里一片澄澈，没有丝毫杀机，只可惜这样的眼神下掩藏的却是一颗淬了毒的心，这样清澈的眼神不适合他，所以素素总是背对着他，因为她不忍心望进那一片澄澈里。
从素素见他第一次起，心里就清楚，今后他会是楚昊炎帝业路上最危险的一个对手，所以她绝不会放他走出楚国。
每日带来的疗伤药里，多加了一味剧毒。
她并不是在救他，而是杀他。
“告诉我，你登机后会在何时对楚国发兵？”
“三年。”
他毫不隐瞒，只要她想知道，他会把一切都告诉她，她知道了这些，肯定是要告诉楚昊炎的，他不惧，心里总有一个执念，总有一天他要把这股女人夺过来，那个时候他能拥她入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她身后凝视着她，那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爱意。
“三年。”素素口中轻声呢喃着，面上竟是松了一口气，眉梢染上了点滴的喜悦。
转过身，她定定的看着他：“三年时间足够了，三年，他会让楚国比现在更强盛一倍。”
燕惊楠澄澈的眼里蒙上了一层哀伤，“你那么信他？”
“就像信我自己一样。”
回到炎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院子里树影斑驳，树影下一身玄色长袍的楚昊炎站在那里。
素素步入院中，有些疲惫，扫见楚昊炎的背影，心里溢出了一层暖意，走进了才发现，他的目光望像皇宫的方向，眼里有深沉的思念。
素素走到楚昊炎身后，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夫君。”
楚昊炎身体一僵，转过身将素素打横抱了起来，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风吹动长袍飞舞，两人交错的身影在月亮撒下的昏黄光晕下拉得很长。
素素抚上他的眉眼，他眼中哀伤的思念消失无踪，素素有些心疼，声音哽咽着：“其实我都知道了。”
楚昊炎抓住她还停在他眉间的手，握在手里，把她抱得更紧些，不想看见她眼里的心疼，素素哪里可依，一双眼睛深深的望进他的眼里。
叹了一口气，楚昊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唇久久不愿意离开，就这么抵着她的额头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陪我去那里把母妃接出来吗。”
这不是问句，因为他知道她会同意。
那里，是皇宫里那片无人照料的梅林，他的母妃睡在那里，只是睡得不安稳，所以他才会夜夜望着那个方向。
“蒽。”素素的头点得很重，嘴角咧得很开，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的笑开了。
她的笑像一阵暖风把他心里所有的阴郁全部吹开了，指尖在她鼻尖轻点：“累了吧。”
素素面上一僵，瞬间收了笑，偎进他的怀里，身体轻微的卷缩着，似乎在害怕，头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夫君，如果有一天，我变成狠毒的女人，你还会像现在这么爱我么？”
楚昊炎却笑了，笑声里有些愉悦，在她的头顶弥漫开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一生一世。”
“那我要是做了错事呢？”
小心翼翼的问出口，身体更紧的依偎进他的怀里。
身上还残留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亲手在那个人的伤口上抹了毒药，每次给他换了药后，她在他房里停留的时间足够毒素侵入他的血脉，即使燕惊楠再命大，也难逃一劫。
“素素，留他一命，未来的宏图大业上，我不想太轻松了。”顿了顿，他说：“给他解毒吧。”
楚昊炎没有告诉素素，她用毒是杀不死燕惊楠的，他安插在燕国太子宫里的眼线早就告诉过他消息，燕惊楠体质特殊，他百毒不侵，世间任何的毒药都伤不了他半分，只是这些素素不知道，楚昊炎很清楚，如果他告诉素素，素素一定会觉得自己在做徒劳的事，没帮上任何忙，反而提前露了马脚。
夜里二更时，从燕惊楠住的房间里闪出一个黑色的人影，一双黑眸警惕的扫了遍四周，转身轻手关上门，木门被夜风吹得发出“吱呀”的声响，他一闪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天将黎明时，黑影从某个角落了闪了出来，一眨眼就进了房间，取下脸上蒙着的黑布，此人不是燕惊楠又是谁。
他从床下取出一个木箱子，箱子里放着一只鸽子，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绑在鸽子腿上，窗户一开，空中飞过的一道白色弧线划破黎明，天要放晓了。
第二天，素素再次去到城西的酒楼，只说了一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换药。”
燕惊楠不语，任由她帮他换药，鼻子悄悄吸了一口气，平时总在药里闻到的那一味硬生生掺杂进去的东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味药，他知道那是解药，心里生出了阵阵喜悦。
绷带快缠好时，他问：“不后悔吗？”
素素一愣，脸上有一丝不解，只看着他，不说话。
燕惊楠又问：“就这么放我走不会后悔吗？”
“你知道？”
素素站起身，脸上少有的难以置信。
燕惊楠一笑，“我能闻出世上每一种药，包括毒药。”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素素一脸愠怒，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然后愤怒的一拂袖，转了身去。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每天你来换药时能看你一眼。”
素素的眉头紧拧，心中的怒气还未消散，忽然举起装药的篮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内心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她还自以为是，却不知别人只是在看她演一出早就知道结局的闹剧而已。
燕惊楠急了，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素素，也顾不得是不是会碰到伤口，匆忙的把外袍穿上，疾步上前想说些什么，素素清冷的声音却让他止了步：“马车给你安排好了，出了酒楼一直左拐就能看见。”
“下一次见面，我们会是在战场上，不用毒，我会用别的方法杀了你。”
素素走了，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燕惊楠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急忙追了出去，他有种预感，这一次和素素擦肩而过，下一次见面她会对他刀剑相向，他怎么忍心在那样一张倾世的容颜上看到她对他的绝情。
只是追出去时，素素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眼前人来人往，偌大的街道却寻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