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草长莺飞。碧空如洗,和风丽日。
宽阔的大道上,一队车马正浩浩荡荡向前行进,洛奇轩和兰若带着洛永铭,陪伴林雅静前往天目山大佛寺烧香。
兰若入宫以后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不由得格外兴奋,不时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像个好奇的孩子。
看着她,让林雅静不由自主地想起洛琳。从前和洛琳一起外出游玩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快乐。
“皇后若是喜欢,不如我们在外面多玩些日子再回宫吧。”
“真的可以吗?”兰若惊喜地问,又立刻察觉自己失言,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这样会不会不大好?陛下还要尽快回去处理朝政。”
“没关系的,我们在外面玩,让皇儿一个人先回去好了。”
洛奇轩马上愤愤不平地接道:“母后,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儿臣?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当然也要一起回去。如果你们要在外面玩,必须带上我。”
林雅静望着兰若眨眨眼睛:“唉,我们也想带上你,可是谁叫你是皇帝呢?我们在外面玩上一年半载也没关系,你却不行。”
洛奇轩顽童一般不依不饶:“那你们就必须和我一同回去。”
……
玩笑一番,洛奇轩伸伸胳膊,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母后,坐了几天车,儿臣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儿臣想下去骑马。”
林雅静点头笑道:“好,皇儿去吧。”
洛奇轩下了马车,嘻笑的神情即刻归于波澜不惊的沉静:“来人,把朕的马牵来。云帆,我们去跑一跑。”
“是,陛下。”
不一会儿,侍卫牵来一匹金棕色的“狮子头”,洛奇轩翻身上马,长鞭一扬,双腿用力一夹马月复,向前奔去。江云帆带着一小队侍卫连忙跟了上去,紧随左右。
望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兰若笑道:“陛下离开皇宫,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这几天的相处,令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陛下竟然有如此开朗活泼的一面。
时而冷酷无情,时而柔情万种,时而残忍暴虐,时而宽宏大度……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陛下?或者说,在陛下的身上就是同时集中了这么多自相矛盾的特质?
林雅静淡淡地笑了笑,眼底闪动隐约的泪光,没有说话。
在十岁之前,皇儿一直是这样开朗活泼,无忧无虑,不管他去到哪里,哪里就会响起一片欢声笑语。但是十岁之后,皇儿变得让她越来越感到陌生,当时她以为是皇儿长大了、成熟懂事的缘故,后来她才明白是因为他见到了安宁的缘故。
从皇儿见到安宁的那一刻起,他的一生就改变了。他承诺要一生一世保护她、疼爱她、照顾她,为了这个目标,原本与王位无缘的他,用了六年的时间苦心经营,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王位。
六年里,皇儿懂得了如何控制和隐藏自己的情绪,如何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不同的面目,也逐渐失去了真实的自己。她是他的母亲,但是他在她的面前同样充满了戒备。
她没有信心再说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甚至担心伪装得太多太久,连皇儿自己都忘记了他真正的样子。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宁,他给了她他可以给的一切,然而他终于还是不能够拥有她。
太阳渐渐升上头顶,车马驶进一所宽敞华丽的庄园。侍女们扶着林雅静和兰若下了车,来到厅堂。
侍女询问:“娘娘,午膳已经备好,是否现在传上?”
洛奇轩骑马,理应先到别苑,但是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见他出现,林雅静的心中掠过一丝疑惑:“陛下到哪里去了?”
“陛下……已经用过午膳了。”
林雅静不相信洛奇轩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更加惊疑不定:“马上请陛下前来,哀家要见他。”
侍女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罗勇从外面走了进来,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启禀太后和皇后娘娘,上午陛下在骑马的时候遇到意外,受了点伤。陛下不想让太后和皇后娘娘担心,所以吩咐奴才们等太后和皇后娘娘用过午膳以后再来禀告,请太后和皇后娘娘恕罪。”
林雅静和兰若大惊失色,哪里还吃得下东西,不等罗勇把话说完,已经忙不迭地站了起来:“皇儿现在哪里?快带我们去看看!”
“是,太后。”
罗勇带着林雅静和兰若走了一阵,来到一所幽静的院落,几名侍卫守卫在门前。
寢室里,洛奇轩躺在卧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头颈有几处明显的擦伤,额角一块醒目的青紫淤痕肿得高高。江云帆和两名随行的御医惴惴不安、手足无措地守候在榻前。
林雅静和兰若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三人连忙行礼:“参见太后和皇后娘娘。”
听到声音,洛奇轩睁开眼睛,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母后,皇后,你们来了。你们不必担心,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要紧。”
林雅静一见洛奇轩的模样就知道他伤得不轻,又是心疼又是害怕,眼泪早已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兰若也暗自心惊,想要上前,又怕令洛奇轩感到不舒服,忍着眼泪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
林雅静在榻前坐下,伸出手想要模一模,又怕不小心触到洛奇轩的伤处,终于还是放下:“皇儿,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洛奇轩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是有点疼,不过并不厉害。”
林雅静转过身焦急地问道:“江侍卫长,皇儿是怎么受伤的?”
江云帆咽了一口唾沫,一颗心怦怦乱跳,冷汗从全身不断渗出来,粘住了衣衫:“请太后娘娘恕罪,都是卑职的失职。陛下骑的马刚开始一直好好的,休息了一阵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起狂来,带着陛下狂奔而去。卑职追赶不及,难以相救,结果陛下从马上摔了下来,又……又被马蹄踩踏到……”
事情发生的又突然又迅速,他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可怕的一幕在他面前上演。
林雅静的头脑一阵晕眩,身体微微摇晃,兰若连忙上前扶住她。林雅静定了定神,声音颤抖得厉害:“御医,皇儿的伤势……到底……怎么样?”
两名御医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得比林雅静更加厉害:“启禀太后娘娘,陛下的伤势……虽然严重……幸而没有伤到骨头……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了……”
林雅静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想了想,林雅静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洛奇轩真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休养些时日就可以康复,为什么他的样子似乎十分疼痛不堪?所有人的表情如此紧张凝重?江云帆和御医又吓得颤抖不止?
林雅静紧紧盯着御医,目光和语气里多了几分威严:“御医,皇儿真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吗?”
御医们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目光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这个,这个……”
洛奇轩插话道:“母后,儿臣坠马受伤完全是意外,云帆和御医们都已经尽力了,请母后不要怪罪他们。朕已经说过,朕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责罚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洛奇轩是皇帝,可以任意生杀予夺;林雅静是太后,不能直接干预朝政。洛奇轩说不会责罚他们,林雅静就不能越权。
再次得到了洛奇轩的保证,御医们对视一眼,鼓足勇气说道:“臣等无能,请太后娘娘恕罪。陛下的脏腑受了伤,以后不能……不能……再生育了。”
林雅静一呆,仿佛头顶响起一声惊雷,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什么?!”
皇儿才二十七岁,以前他为了安宁不肯触碰别的女子,现在他和皇后的感情好不容易才合谐起来。半个月前他刚在自己面前说,会和皇后努力多生育几个子女,现在他竟然受了伤,再也无法生育了!
兰若蓦然想起了洛奇轩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朕已经有了太子,不需要别的子女了,太后和大臣那里朕自会处理。
这就是陛下的处理方法吗?让自己受如此严重的伤,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也不用娶任何妃嫔,再也不用假装宠幸她。而她,不需要承担无法生育子女的责任,不必和随便哪个男子肌肤相亲。没有秘密需要保守,也不需要杀人了。
只是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分明可以用伤害别人的方法达到同样的目的,他却选择了伤害自己。
泪水从兰若的眼中不断涌出来,她颤抖得不能自已。
洛奇轩微笑着劝慰道:“母后,皇后,没关系的,我已经有了太子,弟弟们也大多有了孩子,可以抱养几个过来。”
林雅静忍住眼泪将兰若抱进怀中,强颜笑道:“皇儿说得对。哀家不去烧香了,和皇后陪你在这里休养,等你的身体好了我们再一同回去。”
受伤的人是皇儿,最痛苦难过的人也是皇儿,怎么能反而让他来安慰自己?
兰若也醒悟过来,连忙擦去眼泪,尽力露出一丝笑容。
罗勇提醒道:“请太后和皇后娘娘先去用膳吧。”
“好,我们先去用膳,皇儿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离开了,罗勇放下帐幔,洛奇轩疼痛而疲惫地阖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