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新的教学大楼奠基典礼准时开始。主持人一一介绍着主席台上的各界名流,而我则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中的眼镜,坐在旁边的唐佳雯突然使劲用胳膊肘蹭我,这是我大学时的室友,毕业后一同应聘到这所中学教书,这是我目前最谈得来的朋友。
“萧萧,快看看,那人长得怎么好眼熟,快看,最中间的那个穿黑色西服的那个…….”
我戴上眼镜,一眼便定格在那人的身上,那样的一个人,不管放在怎样的人群里,都无法掩盖他的光芒,一样的从不张狂的微笑,一样的漫不经心的眼神,一样的左手执笔,一样的……这么多曾让我如次熟悉的东西刹那间一齐涌上心头。尽管他的名字变了,从那么熟悉的莫未名变成了如此陌生的黎谦泽。尽管很多的本真都被“成熟”掩藏,我知道那是他,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直觉。只是此刻,那人变得如此遥远,他站在高台上,熟悉的声音宣讲着给一群人听的生硬的官话套话。从发现他的那一刻起,我的视线就从未离开过他,而他的视线却从未留意过我。他的视线如此宽广,横扫的是一片“芸芸众生“,而我的视线却如此狭窄,二十几年来一直只为他一人停留。或许这就如我们的心一样,他追逐的太多,而我要求得却太少。五年的不曾相见,便造就了今天的天渊之别。
坐在窗台上,习惯性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我已经忘了今天一天是怎么过来的,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
“叮咚叮咚……“
门铃不经意间响起,门一打开,田佳雯便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
“我说萧萧呀,你什么时候才知道急呀,现在都几点了,你竟然还这副打扮?你不知道七点钟要去参加晚宴的吗?我算是服了你了………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就知道,那人绝对跟你有关系。你呀,就知道一个人躲在这里悲春伤秋的,你要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莫萧萧,你就该当面去向他问个清楚……”
唐佳雯一面絮絮叨叨,一面翻箱倒柜地把我从头到脚地一阵拾掇。我幽幽地打断了她的话。
“佳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了解,也不懂那不是他。”是呀,他已不是我熟悉的他,五年所造就的鸿沟,使得他光环缠身,而我就只能在那耀眼的光环下,远远观望。
“真的不是,我怎么觉得……”
“真的不是,我跟他从记事起就天天相对,这样看了他十几年,我怎么会将他错认呢?”
“哎,你呀,就是死心眼!不管过去怎样,他毕竟在你的生活中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五年,五年你等了,那还有十年,还有二十年呢,难不成你还要等下去吗?”
“佳雯,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好好想清楚吧。”田佳雯狠狠地叹了口气,叹得我的心一阵阵地凉下去。
和田佳雯找了个光线稍显暗淡的角落坐定,惹得她一通抱怨。
“姓莫的,你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搞得我们跟见不得人似的!”
“是呀,你田佳雯艳光四射魅力无边,就我一个人见不得人。你去吧,用你的魅力无边去征服众生吧,我不拦你。”
“你就尽情地损我吧,你也就在我面前伶牙俐齿,张牙舞爪!”
我无奈地笑笑,其实能让我伶牙俐齿张牙舞爪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只属于曾经罢了。
“哎,那边有个人一直在看你,他过来了,在你后面…”
我回头,视线渐渐落到一步步靠近的那个人的身上。
“莫萧萧?”
“你好,谢学长!”我微微一笑,“这位是我曾经的室友现在的同事田佳雯,这位是高我们两届的谢志存学长。”简单地做了介绍,谢志存一面跟田佳雯简单寒暄,一面略带疑惑地看我,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一会儿,佳雯便借故离开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
“好!”
夜风迎面吹过,夹杂着花香一寸寸沁入心脾,天上一轮明月,那么孤单地悬在东天,寂寥地撒下一片清冷的月辉。
“几年不见,你还好吧?“
“还好!”
“萧萧!”
“嗯?”
“你比以前更沉默了。”
“嗯。”
“你见过他了?”
“谁?”
“你跟我还要打哑谜吗?”他低头凝视着我的眼。
“今天我只遇见了你一位故人。”我亦抬头迎向他充满探究的目光,不避不移。
“哎,你还是那个傻丫头呀!。”他无奈地笑笑,转而又换上一脸谦和的笑意。“好吧,尊贵的小姐,我能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摒弃其它,其实今天能在这里遇见他,我是真的很开心,在校的那两年,他那如兄长般的关怀至今都让我觉得温暖。再见面时,他没有变得淡漠,还是那般如冬日暖阳般的温暖。跟着他的脚步渐渐步入舞池,在一对对旋转的身影里,我似被炫花了眼,我干脆合上眼帘,将那些不愿见的全部都阻挡在外。我没看见那相拥的两人,没看见他的温文尔雅,笑意缱绻,亦没看见她的笑颜如花。一曲终了,音乐乍停,主持人一脸灿烂地走上台来。
“各位来宾,我们晚会还有一个特别节目。现在有请黎谦泽先生和洛静雅小姐!“
两人携手优雅地走上台,聚光灯一路追随,将那对本就光辉闪耀的人镀得更加夺目。我低下头轻轻地取下隐形眼镜,眼前顿时变成了模糊的一片。我轻轻地笑着,却听到了身边人的一声叹息。
“我们出去吧!“
“好啊。“
站在门口,心里不禁苦笑,这一千多度的近视果然还是有用处的,可以让人眼不见为净。
“学长,你进去吧,我一个人在这等我朋友就好。“
“这里空气清新闲人少,还有美女在侧,我为什么要进去?更何况就你现在的视力,等会你朋友来了,你能看得清吗?“
“志存,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里吹风呀!“那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曾经我以为这个声音只会为我一人温柔,却不曾想也会有如今时今日这般相逢对面不相识。我又一次庆幸着自己的近视,即便是自欺欺人也罢,有了这层伪装我也便可以做到坦然。
“怎么,就许你事业爱情双丰收,就不许我也努把力?“”来,萧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恒天集团总经理黎谦泽,旁边这位漂亮能干的小姐是他的未婚妻洛静雅。…….这位是我大学时的一个学妹,莫萧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与他们握手的,只知道当右手碰到他小指上那道深痕的时候,我像水烫了火灼了似的,迅速抽回了手,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逃避着,它便越是一遍遍地提醒你——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我努力地想扫去脑子里的异声,不是他,不是他,真的不是他。那个曾经对除我之外所有的异性都嗤之以鼻,从不让她们近身的他怎会是眼前这个只对别人笑只因别人笑而对我视而不见的人呢?
“不好意思,萧萧她近视一千多度,刚刚不小心将隐形眼镜弄掉了,所以现在她视线不清,可能是有点不适应。”
我看着眼前那模糊的光影,配合着歉意一笑。
“静雅,你先进去吧,我跟志存有些事要聊。“
“好,那我在里面等你,一会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徐叔刚刚打电话多来说有事跟我们商量。“
“嗯,我马上就来。“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耳边瞬间变得寂静无声,我不知道身处这种氛围下的其他两人有何感想,我只知道自己觉得尴尬无比,对面投过来的火辣辣的视线更让我局促难安。我伸手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谢学长,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先送我回去?“
“萧——”
“学长,好不好?”那个声音,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听过他叫我萧萧了,以往,他叫我萧萧,有无奈的;有纵容的;有宠溺的;有温柔的……有那么多的情绪在里面,都是我愿意听愿意沉醉的,本以为可以那样听一辈子的。只是没想到我竟也有不敢听的一天,仅仅一个音节,便让我恐慌得连忙打断,怕那让人沉醉的声音说出的却是让人绝望的话。希望没有了,还有梦;梦若醒了,我还剩什么?
学长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
“谦泽,你看萧萧今天确实有点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晚上我给你电话。“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与他互道再见的,亦或是我可能根本就没有与他说再见。甚至是送我回家的谢志存,我似乎也忘了说声谢谢。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是那样一个礼貌周全的人,可是在他面前,我狼狈得忘了礼貌,忘了准则,忘了所有。
“你这该杀的莫萧萧,昨天晚上你竟然让我落单了!”早上一进办公室,就被这”大炮筒“给劈头盖脸地给批了。
“田佳雯,田老师,请注意你现在是在学校,为人师表呀,你知道吧!”
“好,我小声说,不带坏你莫老师的光辉形象。你给我老实交代,昨天我就离开了一下,后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又给我装糊涂,小心我一怒之下劈了你。就是问后来你和那个谢学长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能发生什么事呀!就是后来我一不小心,把隐形眼镜给弄掉了,然后谢学长就送我回家了,再然后我就回家睡觉了”。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通过这次实践,我总结出美丽这种东西确实不是人人都能追求的。就比如像我这种人吧,还是觉得戴这种看得见模得着的眼镜才踏实。“
“哎,你呀!好好的一张本来足可倾国倾城的脸就这样被你给葬送了。不过话也说回来,关于昨晚的宴会,我还是有点奇怪的。你说宴会其实不就是那个洛静雅的生日party吗?另外就是还宣布了一下她和黎谦泽的婚事,你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咱两就是地地道道的小人物,似乎跟他们都不熟吧,你说那种类型的宴会怎么会邀请我们去呢?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除非…….“
听着她那渐渐拖长的尾音,看着她那渐渐逼人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又要对我严刑逼供了。
“除非什么?”我怯怯地问。
“除非那个黎谦泽就是你的初恋,他们邀请我们去实际上是针对你!莫萧萧,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别受了委屈还一个人扛着。”
“姓田的,我发现你似乎是不把我逼成个弃妇,你都不罢休是吧!你看我哪里像弃妇了,你说,我改还不行吗?”
“你这双眼睛就像弃妇了,你有本事就别把它哭得跟桃子似的,让我看着揪心!”
我的气势瞬间便偃旗息鼓了,对于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今天晚上有空不?陪我去喝酒!”
“好,你都发话了,我还能没空吗?让我家那口子自己去吹凉风轧马路去。”
端起刚刚斟满的酒杯,我仰起头一饮而尽。
“佳雯,你知道吧!其实我以前挺能喝的,酒量这东西估计就是天生的,我肯定是遗传了我爸爸的海量。第一次喝酒我就干了三瓶啤酒。不过呢,现在发现喝啤酒那算什么本事呀,那东西就跟白开水似的,还是直接喝白酒实在。”
盯着面前的透明液体,突然发现原来酒才是世间的至纯至净之物。不知道是喝了多久以后,估计是觉得我的话越来越多,田佳雯一把抢下我手里的瓶子。
“莫萧萧,你个臭丫头片子,我是来听你说事的,不是来看你买醉的。”
我反手又将她手里的瓶子抢了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其实我还挺喜欢喝酒的,不过他女孩子喝酒不好,于是我便不喝了。我一直就是一个很懒的人,不养长发,因为懒得打理。可是他说喜欢女孩子留长发,于是我留起了长发…….”
“佳雯,你说他为什么要回来?看不到他我便可以继续自欺欺人,想着他也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如我想他那般地想着我念着我。那些对我而言,那般美好的年华,那般美好的相伴,他却羞于启齿,从不对人提起。你看那些杂志上的报道,生平简介上,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从未被提及。连我也都是他不愿提及的人生污点吧!原来那些被我珍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美好,自始至终,愿意去回忆去珍藏的只有我一人。”
“即便不爱,我们也曾相识;不能因为不爱,便连相识都否定掉的对不对?若是早知重逢会是这样的,我便不会一次次地祈祷着再见,如果可以早一点预料到今日,我会求神求佛求祖宗,让我们一辈子别再见,让我等待一生蹉跎一生也好过这般的难堪,以为是情深似海,却是一场笑谈,让我情何以堪?”
“佳雯,你说曾经那样一个怜我惜我的人,怎会变得如此残忍?果然是等待不能有结果,因为结果总是最坏的。唯有等待的过程才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