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腊月,窗外偶尔会有铅灰色阴云低伏飘过,映衬屋檐上囤积的细雪,风一吹时簌簌落下,宛若凄冷的细碎银光。
卧龙殿外,正对窗口的位置有一株梅树,因是冬季空气干冷,梅花娇艳开满枝头。趁着宫墙雪景远观,似是一团傲然燃烧的焰火……
窈窕枝桠处尽是歃血赤色,明明是花开争相热闹,衬在雪景里倒影在心有愁绪人眼中,却又是别一番凄凉丫。
…………
奴歌只身披着厚厚的耦色小袄坐在窗边,开窗吹着冷风,目光有些呆滞望向窗外那株孤独的梅,指尖则死死掐着若雪送来的深紫棉衣,不断的收紧着,再收紧。
执拗的动作像是不敢放手,生怕自己一旦放松,便要失去什么。
锦衣被她抱在怀中,覆盖掠过膝盖,毛绒狐领有些迤逦到地面,她却不知道去捡。
只是有些木然的发呆,动也不动,唯有窗外忽然冷风骤起,吹到眼中造成干冷不适,她方才下意识知道避一避,让人见微知著明了她还活着。
从来没试图逃出去过,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还是因为觉得无妄媲。
或许是自欺欺人认为这样的生活是很好的。
她想这样混吃等死的日子也不错。当然,如果平日里司凌夜再允许宫铃进来与自己聊聊天,说一说外面的八卦,那将更完美了。
“今天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终于肯像是自言自语望了望天,动作了下,而后抬手关上了不断透入凉气的窗子,又道“还是一个太阳一片天啊。”
身后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奴歌不用回头便知是定时前来送饭的宫女,便直言道“放到桌边上吧,我待会吃,谢了。”
以往来送饭菜的小宫女都会直接矮身一礼,而后不言不语撤出去,而今日这位侍人则在奴歌身后站定了会儿。
奴歌不禁好奇回过头来,未待开口便先看见她身后门扉不断被吹进来风雪,不禁皱眉有些怨怼“殿里本来就凉冷了,这位美人,我跟你有仇吗?”
“大人,皇上有情。”
冷漠的声音硬邦邦砸到地面,原来竟会比风雪更寒。
“皇上?”她像是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而后瞪大水眸问她“做什么?”还以为司凌夜早已经将自己这号人给彻底遗忘了。
可事实证明,他的记性倒是很好的。
“奴婢不知,皇上只是吩咐奴婢带大人前去御书房。”
“哦。”奴歌认真点了点头,而后视线一瞄宫女刚刚放到桌上冒热气的饭菜,道“我可以先吃饭么?”
宫女不答话,只是行礼撤了出去。
熏香袅袅,半个时辰后,正在奴歌津津有味故作恶俗剔牙的时候,小宫女拿捏好时间走了进来。
一进殿便见奴歌粗俗模样是寻常人都会为之一愣,小宫女亦不例外,但令人觉得惊喜收获的是她反应尤为迅速,看了眼奴歌,便立即敛下眉眼诧色,道“大人可用完膳了?”
“哦。”奴歌又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并故意抬腿踩翻了一边的凳子,哼声道“味道还不错。”
“那就请大人……”
“嗯,许是方才在窗边吹了凉风有些不适,今天便免了罢。”说着又指了指餐盘“这个麻烦撤出去,里面的鸡翅膀很好吃,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你尝尝?”
宫女:“……”
“哎,虽说那是我吃撑不甘愿剩下的,但请相信我,天可怜见,我真的没有往上面吐口水。”
宫女:“……”
“看你这小模样好像不信?可那个鸡翅膀真的很好吃啊?要不然你明天再给我上一道这个菜,然后我趁热分你一个好不好?”
这分明就是在变相点菜!直言说‘这个鸡翅膀明天我还要’不就结了?
小宫女有些黑脸“奴婢自会通知御膳房,不过眼下,大人还是先同奴婢去御书房罢。”
“我都说我病了,不去。”奴歌抬手将指尖油渍随意抹在身上,而后故意转身虎虎生风走到榻上,倒下“我要睡了,你还在这干嘛?”
小宫女依旧冷眼看她,不言,果真撤了出去。
就这么结了?
待到那宫女真的离去,反倒是惹得奴歌爬起身来盯着门口一脸惊异。
司凌夜派来看守自己的宫女,果然是不一样。
奴歌眯了眯眼睛略略回忆一下,方才那样粗俗索要鸡翅膀或者其他菜肴的戏码,几乎是在她看见每一位生面孔送饭宫女时,都要上演一番的。
目地也不过是想看一看,司凌夜到底在自己身边派遣来多少高人。
而依照这几月来的实验得知……
果真不少。
并且个个都是身怀武艺,胸襟善忍,深藏不露的手。
不禁仰天叹息了声……在这样的宫女层层守卫下试图给宫铃报信,几缕几乎为零。
次日
又是一名崭新的宫女前来为奴歌送饭,口吻一致的通知奴歌皇上召见,而后被奴歌拒绝,不声不响的撤了出去。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亦是如此……
这样的日子一直重复到第六天,奴歌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怀疑司凌夜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便略略试探性问了下宫女。
“可知皇上何事召见?”
那宫女似是早就料到奴歌会如此问,当下直言道“皇上说,保准是大人感兴趣的人。”
“人?”
奴歌心底一凛,有那么一瞬息,但觉有丝凉气自足底蔓延缠绕了上来。
近几日司凌夜命人给自己送来的服饰皆是男装夜行衣,这像是无声昭示着什么。
越加让人揣揣不安起来。
“可说了是什么人吗?”
“大人去了便知。”
去了,便知?
…………
宫女娉婷袅袅的身影带着奴歌很快便来到书香陈列的御书房,待到她赶到时,司凌夜正伏在岸边颦眉批阅奏折。
听闻旁边待命的小太监禀报奴歌已来,他却恍若未闻继续我行我素,半响后,方才像是不耐般搁笔揉了揉太阳穴。
“什么时候到的?”
旁边小公公欠身道“回皇上,也就半盏茶时间。”
“嗯。”懒懒应了一声,又眯眼将眼前朱砂向前推了推,冲着旁边小公公弩了弩下巴尖道“把剩下的朱砂墨都研磨尽了。这事情总是要一桩一桩的了。”
如此血色艳丽朱砂一磨,便是将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奴歌终于得来召见,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御书房。
许是因在外面站了太久,奴歌一进入殿内便顷刻卷了一身寒意进来,司凌夜感知到那霜冷之意,不禁歇笔颦眉看她。
“去到暖炉那站着烤烤火。”
懒得去猜他此举何为,奴歌只是听话凑近那炽热的火炉,并不客气的伸出手去。
“在卧龙殿两月以来住的可好?”
寂静的大殿内眼下只有几位待命的宫女,司凌夜此刻一说话,空旷的甚至能带起殿内回音。
奴歌愣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与自己问话。
便也顺从如实的回答“还好,吃喝不愁。”
“嗯。”司凌坐在檀木书桌后,双手交握撑着下颚眯眼看她“可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皇上是忽然想要改善下属的生活吗?”
“你的嘴巴大可不必如此锋利如刀。”
“抱歉,习惯了。”奴歌故意讪讪一笑“那换个话题,皇上今日召见属下,可有事?”
“自然……”他悠悠的笑,又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边一叠文书,朱红色的字迹似乎能倒影在他眼底。
“奴歌,接旨。”
…………
在司凌夜眼神示意之下,奴歌有些狐疑上前两步,跪来。
“属下在。”
“嗯,病可痊愈了?”蓦然一句南辕北辙的话,未待她答,他又抬手拨了拨桌上亲自拟笔的圣旨,道“眼下有一道任务分给你,你也知道自己迟到了几日罢?”
闻得司凌夜今日不同以往的古怪,奴歌便越加谨慎挺直腰杆回答“六天。”
“嗯。”看出她恭谨畏惧的态度,他略略满意额首,而后陡然话锋一转眉眼戏谑瞧她,一字一顿道“红泪被我杀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六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