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第六章·扫 墓

作者 : 薇城

()旭日东升,伊阙沉沦,日子就在这沉沦中交替,以着它同一种调调带领着人们沿着前路继续,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变得枯槁。那犹如凋零的花朵,似就要在随风而逝入土为安之时,生活却又在这无限的枯槁下枝结果,开心的,不开心的,亦只是漫长生命中的一部分。

在安琪与苏靖轩准备回剑桥学习工作之前,安琪终于决定了去本拿比市的科士兰公墓为母亲扫墓。

在去科士兰的路上,坐在汽车后座的安琪始终沉默。她面上波澜不惊却神色暗淡,心怀郁结。江胤浩好几次想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可每一次当他看到安琪那比她手中的白兰花还要苍白的脸色时,到嘴边的话最后也只化作一片静寂。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专心的驾着车,偶尔瞥眼去查看安琪的表情。可是她始终只是看着窗外交替的风景,眼神冰冷淡漠得看不出她内心的一丝波澜。

窗外的天空阴沉而压抑,风肆意狂啸,带着速度的疼痛摩擦,发出“呼呼”的哀号。当他们到达科士兰墓园的时候,天空已下起了霏霏的细雨,更让这份沉痛徒添了些许悲伤。

安琪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母亲生前最爱的白兰花。江胤浩跟在她的身边,细心的为她撑着一把黑伞,细细的雨丝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伞沿纷纷下坠,落在地面上,扬起了泥土的芬芳,也淋湿了扫墓人的眼睛。在他们走向山顶的洛汀亚西斯圣堂的路上,沿途那些扫墓的陌生人,他们一脸哀悸,抑或痛哭流涕,沉闷的空气中充斥着人们哀伤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让安琪感到彻骨的寒冷,那寒意直入骨髓,让她的浑身不由寒颤。

江胤浩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的环住她的腰,潋滟的目光温柔而怜惜的胶着她,安抚的轻吻落在她的头顶,“你冷吗?”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向着他的怀中靠得更近了些,仿佛此刻只有他胸膛的热量才能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她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地登上了山顶,洛汀亚西斯大教堂的广场依然跃入了眼帘。这一切都是这样的熟悉,时间虽然过了多年,这里却没有变。广场中央的大纪念碑,左右两旁的喷水池,四周的拱廊,拱廊上的七大守护天使的雕像,一切的一切都和从前的一模一样。

他们越过纪念碑,沿着半圆形的大理石石阶而上,白色大殿的正门已在他们的眼前。

当他们进入教堂时,教堂中有不少人在做弥撒。神父站在纯白大理石砌成的祭台前,专心的默念着《圣经》。他背后的祭台墙上正中悬挂着一尊巨型的耶稣受难像。两边墙上的几盏红烛台上的36支蜡烛映衬着祭台顶上的圆形小天窗,照得全堂灯火辉煌,增添了不少神秘的气氛。

安琪拉着江胤浩尽力低调的绕过做弥撒的人们,沿着大堂一边的拱廊往后院走去。然而神父还是注意到了她,在她穿过拱门的时候,神父向她点头示意。那是尤利尔神父,他曾为她的母亲主持葬礼。她向他回以一记微笑,然后穿过教堂宽阔的后院,来到洛汀亚西斯圣堂。

圣堂的正中央,一名英武的男人雕像正襟危坐,双眼肃穆地望着大门的方向,他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宝剑上,显示着他昔日的赫赫战功,另一只手托着一本《洛汀亚西斯法典》,警醒着后世子孙做人的准则。他的两边分列着历代侯爵的雕像。在这些雕像的上方,有一个雪花石膏制成的光芒四射的玻璃窗。窗户正中央有一只白鸽,在周围的光芒里,有许多可爱的小天使环绕着。

圣堂后面的庭院,芳草萋萋,墓碑林立。

略带寒意的风带着一阵凄苦席卷而来,绵延的雨在狂啸的风的怂恿下,变得放肆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在那雨帘中变得有些朦胧,然而院落正东方的墓碑在安琪的眼中却异常清晰。

母亲下葬的那天来了很多人,熙熙攘攘的人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另一个繁华美丽的院落,身体的某一个部分里,留着和她相同的血液。他们带着哀怜的安慰她,可她却听不清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她始终沉默地看着地面,那寒冷而光滑的青石板路,深不见底,埋葬人间所有的死亡,泪水,悲伤。她站立在这里,听铁锹和坚硬的冻土发出冰冷的铿锵,母亲被放进去的时候,尤列尔神父悲悯的祷文,伴随着那些不愿离去的白鸽的翅膀的声响。她站在混乱中,头微微发胀,手脚冰凉,渐渐陷入混沌的黑暗。

这天之后,她高烧不断,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她看到担忧紧张又悲痛万分的父亲,她却倔犟而恼恨的不愿理睬他,醒来之后便与苏靖轩去了剑桥。

她跪在墓碑前,将手中的白兰花放到母亲的墓碑前,久久凝望着母亲的遗像,那已然开始泛黄的照片上,母亲的笑容如昨,仿佛往事就在眼前。母亲哄着年幼时的她,温婉地问:“龙儿,疼吗?额娘亲亲就不疼了。”她等待母亲安抚的亲吻,却觉得有人握住了她肉女敕的小手,在洁白的宣纸上写出几个娟秀的毛笔字,安琪?德?洛汀亚西斯。她带着炫耀和兴奋的神情回过头去,蔚蓝的天空映入眼帘,一只苍鹰自空中翱翔穿过一座座绵延挺拔的雪山,发出骄傲的呐喊。她回转头来,拉紧手中的缰绳,策马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面前有一条小河,映着阳光反射着盈盈的光亮。河的对岸,母亲骑在一匹白马上,温暖的看着她,有着潋滟的笑容。她兴奋地跨马想要越过那条河,可是这平静无波的河水仿佛没有尽头。她有些着急了,眼神慌乱的看向对岸的母亲,母亲的眼神中欲说还休,她的双眼却在越发氤氲的水汽中模糊不清了。

掌心的温热让她恍惚的心神回到了现实中。江胤浩蹲在她的身边,但手抚模上她的脸颊。她的脸颊一片潮湿,竟是自己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落下泪来。胤浩将她拉入怀中,低声说:“哭出来吧,哭出来你的心里会好受点。”

他这样一说,她再也控制不住,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他紧紧地抱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这样抱着,任她的泪水润湿了他的衣襟。她就像一个无依无靠,走投无路的孩子,委屈彷徨地寻找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一时间,心酸,悲凉,无助的情绪一起涌来,她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

江胤浩静静地抱着她,这个男人有一个温柔而有力的臂膀。在他结实有力的怀抱中,安琪渐渐止住了哭泣,从他怀里退开,揉了揉哭得有些发疼的眼睛,“我……”

“擦擦眼泪先吧。”江胤浩递了张纸巾给她,“这次哭完之后你也该是时候放下往事了,即使伯母在世,她也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

痛哭发泄之后,她的心渐渐沉寂了下来,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先前自己所执着的悲痛也好,愤恨也罢,此时此刻仿佛也如过眼云烟一般浮云遣散。也许人只有在颠沛流离之后,才能重新印证时间在内心留下的痕迹。那曾经极力逃避忘却的往事,如今真正呈现在她的面前时,剩下的却再不是那些痛苦的悲伤,那些与母亲的开心回忆浮上她的心间。夕阳斜影下,母亲教她学习生涩难懂的中文和满文,教她吟诵那些美妙的古诗词,教她画画钢琴;晴空万里下,母亲将她抱上高大的马背,教她克服恐惧,策马自由驰骋;月色浓郁的夜晚,母亲在她的枕边给她讲述一个个童话寓言故事,还有那些美丽的神话传说……

静静的雨帘中,她的脸上绽开一记释然的笑容。“额娘,女儿回来看您了。您在那边还好吗?”

一阵清风愉悦地轻抚过她俊俏的脸庞,仿佛母亲温热的掌心带着欣慰的。她的心中暖流涌先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笑颜,如同阳春三月温婉的阳光,沁人心脾。

“姐姐,你来了。”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听似云淡风轻的问候,却夹带着不可言喻的欣慰。

安琪借着安晟伸过来的手站起身,她看向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庞,他并没有为她的到来而感到惊讶,平静的微笑中透着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淡定。她幽幽的开口:“你知道我会来?”

“只是早晚的事。”

她的神色有些惭愧,“那是否晚了些?”

“只要你能来,无论是额娘阿玛,甚至我都会很开心的。”安晟说,他的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有什么就直说吧,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安晟稍有迟疑,还是开口道:“你还恨阿玛吗?”他忐忑的看了眼安琪的表情,见她没有制止他的意思,他接着说:“其实阿玛一直很悔恨当初没有赶回来见额娘最后一面,为此他还严厉的责骂了雅各哥哥。当初若不是雅各哥哥的疏忽,阿玛也不用在母亲病重的时候亲自去英国一趟,最后也不会因为天气原因无法赶回来。”

安琪虽然当时正在高烧中,头脑昏昏沉沉的,但她可以想象当时父亲的悲愤。按照父亲火爆的脾气,恐怕当时并不是责骂这么简单吧。难怪当时躺在病床上的她总是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嘈杂的争吵声,还有器具摔碎的声音,以及慌乱的脚步声。

“自那之后阿玛也几乎不理会生意上的事儿了,每年母亲祭日他便坐在这里一遍一遍吟诵苏轼的《江城子》”

&nb

sp;

保罗很喜欢中文,他曾专程到中国的北京大学学习了四年的中文,也正是这样他认识了雅斓,他们因为共同对诗词的爱好而结为夫妻。后来他们虽然定居在温哥华,却依旧不减他们对中文古典文学的热爱,他们常常在皓月繁星下,手握着手,对诗和词。

那么父亲在母亲祭日时,形单影只,是否想起了他们曾经的对应成双,吟诗作对的岁月呢?想到这,安琪不由吟出了那首充满悲怆的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吟诵得哀婉,让江胤浩和安晟都不由感到心伤。如此恩爱的两人,此时却天人各一方,人生总是如此无常。他们不由看着墓碑有些失神。

圣堂的长廊下,一个清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的身上穿着多年一成不变的黑色牧师服,静静地看着雨帘中的一切,圣雅的脸上目光潋滟深邃。良久之后,他默然转身离去。

安琪惊觉地向他离去的方向望去,一身黑衣飘然而过,迅速消失在长廊的尽头。那匆忙的背影在阴霾的天空下,隔着氤氲的雨色显得异常鬼魅。恍惚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熟悉的黑色背影。他隐匿在浓郁的黑暗中,自他身上蔓延开的血腥气息让她感到心痛。她走向他,伸手想要触碰那孤寂绝然的背影,剧烈的疼痛自她的眉间传来,她吃痛地捂住额头,脑海中的那个幻象如同浮华的泡沫般在她的眼前破裂爆炸,眼前只有倾盆流泻的度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伤·逝最新章节 | 伤·逝全文阅读 | 伤·逝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