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第二十八章·生 病

作者 : 薇城

()夜色幽深,泼洒满园月冷。

如今,毕竟已是冬季,虽不下雪,却依旧寒气如刀,割人心怀。

安琪已经昏睡三天了。其间她呓语不断,迷蒙中呢喃着“额娘”,声声细语催人心肠,就如同雅斓下葬的那天夜里,年幼的她在高烧中也是如此的低声呼唤,明明悲痛欲绝,却不曾流下一滴泪水。

保罗心急如焚。三日之前,当浑身是水,狼狈不堪的安晟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安琪回到房间,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他的心仿佛倏然停止了一般,震惊,慌乱,怜惜,心疼,一切都来得太快,他有些无力承受。他迅速吩咐女佣为安琪换上干净的衣物,又吩咐管家去将拉斐尔找来。

他坐在安琪床边,伸手抚上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她的身体寒冷若冰,即使盖上厚实的被子也无法抑止她的瑟瑟颤抖。保罗的目光忧伤而疼痛,回头看向已换好衣服折回的安晟,“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怎么身上都湿了?”

安晟忧虑而焦急地皱着眉,快步走到安琪的床边,想要更清楚地探视她的情况。她的身体虚弱,虽然陷入梦境中,但却睡得并不踏实,心中有着剧烈的挣扎与伤痛,她的秀眉紧锁,额上冷汗汵汵。他感到愧疚,“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拉住了她,或者我早一点找到了她,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安晟毫无缘由的一句话听得保罗云里雾里的,但安晟话里深深的自责让他误会了安晟是安琪病倒的始作俑者,他愤怒地瞪着他,声音虽压得很低,却也能听出其中的风卷云涌,“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你姐姐为这个家族,为了我做的贡献和牺牲远比你我想的还要多得多。”

“我全知道了,阿玛。”安晟的脑海中回想起她先前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她说得那样轻松,让人轻易忽略掉了这其中的困难艰辛和那些不堪入耳的蜚语流长。若不是他刚刚抱过了她仟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身体,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和心血。因为她从不会将自己的内心呈于他人面前。

保罗不由叹了口气,回头重新看向安琪,她的面色潮红,已有了明显发热的痕迹。她很难受,扭动着身体。保罗给她掖了掖被角,眼中满是温柔的疼惜,“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搞成这样?”

安晟也很担心,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姐姐说她看到额娘了。”

“什么?”保罗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儿子的话,“你说什么?她看到谁了?”

“姐姐说她看到额娘了,就在枫林的时候。”安晟回答。

“这怎么可能?斓儿她……”保罗的话终还是说不下去,妻子的早故是他心中最大的伤痛。

“是,可姐姐当时表现得很失常。她对着我身后的树林跟我说额娘在那儿,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还没有来得及多反映,她已经飞奔而去了。等我找到她时,她已浸在许愿池里,手里还我这条白裙,双眼望着母亲的雕像,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

“白裙?什么白裙?”保罗沉声问道。

安晟微掀起安琪的被子,她的手中握着一条雪白色的纱裙,她握得很紧,仿若珍视的宝贝,因为害怕遗失而格外小心。因为用力,她的骨节泛起了青白色。

保罗有些惘然,他的瞳孔里流动着丝丝落日的余晖,女儿手中的白纱使他的容颜加倍苍茫。他颤抖着双手抚模过那薄如蝉翼的纱裙,神色眷恋,好像即使天地沉沦到黑暗,只要有过这般的灵光,他也是心甘的。

他凝眸而视的不是那春光秋色,暮云苍树,而是那碧树下,林荫里静坐于石桌旁的女子。从前的日子里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坐在这里,或安适的持书而读,抑或是冥思等待。纯洁圣雅的白裙在风中衣袂飘飘,她的笑容灿烂若天边明媚的阳光,矜持隽永中尽是婉转的柔情,轻轻的而又普通的一句“你回来了”便能融化掉他心中所有的不快与愁思。

然而,她已经不在了,那白裙惊鸿宛若希腊女神般高贵典仪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他茫然若失,他孤单的身影修挺如青松,面孔就如一块白玉。他的眉毛一挑,澄澈而充沛的声音响起:“你说这白裙龙儿是从哪儿得来的?”

安晟一愣,嘴唇微翕,“应该是在母亲的雕像那吧。姐姐离开我之前,她的手终还是空的,并没有那条白裙。”

保罗听着安晟的叙述,越听到后面,他的眼神便越发的深邃,他眼底的狂怒简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呼啸的流星猛然冲撞天空,顿时燃起熊熊烈火,刹那间燎原而起,横扫千里。

“不管这个人是谁,我会让他后悔的!他不该去动龙儿,更不该惊动了斓儿。”

保罗周身是静的,杀意,阴沉沉让人如坠冰窖的杀意,严邃而凌厉,可以将一切洞穿粉碎,寸片不留。

安晟眼波澄澄,一脸静谧,闭着嘴唇盯着父亲。他虽年轻,却也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然而,他没有想到,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无论是他还是安琪,抑或是他们身边的朋友、亲人都已无声地步入他人的阴谋圈套,泥足深陷,无可自拔,也无处可逃。

保罗静静凝视着安琪,银色月光下那双淡蓝的眼睛,就像这波光粼粼的金湖,幽深明亮,沉静柔和,略带点不为人知的悠远,淡淡的笑意仿佛被细细碾成粉末溶在目光中。

昏睡了三天的安琪终于醒了。她睁着迷蒙的眼睛微微笑着,洋溢在她棕色的眼睛里的那些光芒,仿佛辉动的水纹穿过玻璃映照在寂静的空气里,因为透明而没有颜色,却比所有的颜色却更纯粹。

保罗温柔怜惜地抚模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

三日前,拉斐尔诊断说安琪操劳过度,严重睡眠不足,营养不良,再加上受寒和心理刺激,这病来得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沉积爆发。因为她的体质弱,所以昏迷不醒。

他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痛着保罗,他感到自责,这几日来不眠不休地守着女儿,愧疚之情溢于言表。他责备自己,望着那落寞的余晖喟叹,“斓儿,我终究是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安琪虽然昏迷,但父亲的愧疚和忧虑她依旧能够感知,只是她太乏了,沉浸在梦里,不想离开。

她仿佛梦到了许多,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梦见,只觉得一番沧海桑田,恍惚睁眼一看,日影西斜,却不过短短三天。

十二月的天气,白雪如花飘零。银妆素裹。

梅树挺立,秀骨冰清。少女兀立,绰约出尘。

远山明净眉尖瘦,闲云飘忽螺纹皱。

芙蓉之靥,衬以雪光,嫣然含笑,美艳无瑕。

陪在安琪身边的江胤浩注视着一切,竟有些恍神。这破尘的仙姿,如若高贵圣雅的女神。

依稀仿佛,在遥远不真切处曾有这样一个女子,那样确切却又如此飘渺。梅林如同香雪海,花瓣随着清风飘零。群鸟嘤咛,树叶沙沙,清流淙淙,她不言语,只是静听天籁。

世上百媚千红弱水三千,独有这一人像是注定了如此,连自己都觉得无可奈何。

女子抬起头来,他的唇角露出了微笑,一如千百次的天高云淡,无垠万里。

熙熙攘攘云浮烟过,眼前依旧是那绝色淡静的女子,但他眼底仿佛被晴衫映透,清蓝一片,这满天满地的雪落入他的眼中,带着某些无法琢磨的神情,无法对视的温润和那一点儿深藏的无奈或者说,忧伤。

安琪的病捱了整整半月有余。她病倒那会儿,他在美国准备期末考试,对于她的病情毫不知情,也无人向他透露半字。每次与安琪的电话,她总是强打精神与他短言细语,不露痕迹。半月之后,他回到温哥华,这才得知安琪刚刚大病初愈,刚刚能够下床走动,但精神依旧憔悴,人也更加清减了。

他自责,心疼,便在回来之后全权负责了安琪的生活,天天跟前跟后的伺候,无微不至,毫无怨言。

安琪不染凡尘的眼睛轻盈流转,唇角微牵,沙哑暗沉的话语从她苍白的嘴唇溢出:“哟,小浩子,这俩天你伺候得本小姐还真周到,改明儿啊,本小姐一定得好好打赏你。”

她轻靠入江胤浩的怀中,将他当作人形靠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随着精神的好转,她对江胤浩的调侃也多了起来。

江胤浩伸手环住她,轻轻在她耳边吹气,诱惑道:“那等小姐身体养好了,小的自当更好的伺候着。”

安琪当然明白他话中所指,面颊一红,唾道:“你个小太监,敢这样和本小姐说话,你大不敬!”

她在他怀中挣扎,却被他固得更紧。他轻咬着她的脖子和耳垂,丝丝暖意让她感到阵阵酥麻。本就不甚有力的身体,此时更觉瘫软,不由更深地陷入他怀中。他邪魅地笑着,磁性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是不是小太监,小姐一试便知道了。”

安琪窘迫难当,喉咙干涩灼炽如受火烧,不及反唇相讥,咳嗽声已不期而至。

“该死的。”江胤浩敛了笑意,不再逗她,腾出一只手给她拍背顺气。

他拉着她的手到庭院内。梅花正迎寒怒放,缀雪的枝头有寒鹊依傍。

安琪病后畏寒,手心微凉。江胤浩月兑下自己的衣服紧裹着安琪。他剑眉斜飞,凤眸清澈,面颊绯红,好像是火焰在象牙里燃烧。一片梅花瓣落到他眉间,瞬间又滑落,使他光艳的容颜又添了几缕香。

冬意阑珊,腊梅独幽,守住素心香气。他聆听梅枝雪水滴空阶,生出几分痴气。他说:“龙儿,你太美了。过两年等你更成熟些,你的美貌会更加倾国倾城,但这只会让我惶恐。这些年来,你每成长一岁,我便越发的担心,虽然你是我的未婚妻,但我依旧战战兢兢。我只是太爱你,不想失去你。”

安琪淡淡一笑,目光侧落,有意无意的偏离了他温切的凝望,定落在一处。风略微有些微起,吹散花絮如飞,层层覆覆,拨撩开目光指出的一点光晕,蹙结了眉心,那树后似有人影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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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江胤浩并未注意她目光的游移,望着她清丽透润的晶珠,略有波粼,倏地荡起心中万千思愁。

耀耀灼目的火光,红得突如血色,月的银芒亦流洒于水白色素净的衣上,女子面如碧玉,衣袂随风漫漫飘举,后背的羽翼呼扇,在漫天星火的夜色下,临风而立。

男子看着她水白的衣在银流下越发凉冷,冰凉冰凉的石砖因着夜的寒露,更加刺骨,阵阵残忍的寒气自脚底流窜,直渗入每一寸肌肤,甚至凝冻在了血液里……

男子彷徨,苍怆。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握住安琪的手,毫无预兆地单腿跪了下去,“我没有正经地和你求过婚,今天在这里,没有多余的旁观者,只有云雪梅香作证。”他的神色严肃,也有紧张,“安琪?德?洛汀亚西斯,你愿意嫁给我吗?”

安琪秀眸微凝,脸上顿如山花雪落般红煽。她的心若水流,浅浅的重复,唇瓣间的颤动,不觉间便溶化在了他漫卷的温柔中。她淡淡的,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江胤浩欣喜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的唇轻柔在了她的唇上,亦揉动了她沉静的心。那是怎样的一口琼浆玉液,竟会如此甘甜,清冽的,压制着那暗自汹涌的抵抗,甚至无力反击……

良久之后,待存在于他们间的空气就快消失殆尽之时,两人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彼此。因为缺氧,他们的脸色都透着绯红,如同空中静悬的淡艳阳光。

安琪倚在江胤浩的怀中,将如花似玉的秀脸埋在他的怀里,明明是娇喘微憨,出口的话却淡漠了几分:“阁下,看到还趁兴吗?外面风凉,别冻坏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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