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
瑞焱正月兑下衣服,半趴在病床上,忽见安琪的失神,薄唇间吐出低声的呼唤:“怎么了?”
安琪敛了心神,勉强笑了,“没什么。”
他也不追问,目光下移,凝望着她左手的绷带,“你的手怎么了?”
她低头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小心划伤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哦。”瑞焱应了一声,仿佛碍着旁人在房间,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等医生为瑞焱包扎好了伤口,重新为他打上了点滴,安琪问了医生瑞焱的情况,医生告诉她瑞焱的左手月兑臼,后背被车玻璃划伤,人也有点受寒感冒,但都并无大碍,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多休息些时日就好了。
安琪蹙眉听着,直到听到医生说“并无大碍”之后,她紧锁的眉才终于展开。
瑞焱靠在床头看她,漆黑的眼睛里带了笑意。
医生嘱咐了瑞焱多休息,伤口不要沾水之后,便和护士离开了病房。门还没关上,安琪便听一名护士兴奋地问道:“那是洛汀亚希斯家的大小姐吗?她不是在温哥华吗?怎么会深夜出现在瑞先生的病房?难道他们真如八卦杂志上所写的,他们……”
那名医生也含笑这说:“真是意外,居然能见到洛汀亚希斯小姐,她本人比照片更加漂亮,只是说话间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着实让人不敢逼视。”
另一名护士说:“如何,我就说这世上不会有空穴来风的传闻吧,如果此时他那名模女友来了,今晚还真就热闹了。”
声音随着脚步的远离而渐渐淡去。安琪站在瑞焱床边对这一切置若罔闻。瑞焱一直盯着她,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强烈的情绪,多到她只能视而不见。
瑞焱松了一口气,敛定心神,心中却隐隐失落。他突然对她说:“我和瑞雅分手了。”
“啊?”安琪的思想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
迎着她震骇的目光,他却平静如常,深湛的眸子蒙上看不懂的神色,似悲哀又似快意,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就在圣诞节的当天。“
安琪侧开头去,房里消毒水味似更浓了,沁人的浓,“你是因为这样才出了车祸?”
“是,也不完全是。”瑞焱淡淡地回答。
安琪不知道该如何去接他的话,斟酌良久,她才有些窘迫地问道:“是因为那些绯闻吗?我可以亲自向她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何必让彼此更难堪呢?”瑞焱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淡笑着说:“她始终还是我妹妹,无论将来如何,这不会改变,我还是会好好照顾她。”
“嘣”的一声,身后的房门被猛地推开。安琪还来不及回头,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她的手腕一带,她只感到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她已被瑞焱密密实实的罩在了身后。他的身体紧绷,充满了戒备,也将她护得周全严实。他冷毅的声音想起:“你来干什么?”
安琪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隔着瑞焱,她第一次看到了瑞雅——那深深的绯,浅浅的红,一身的雍容与妖冶,灼灼晃着人眼。她在笑,但安琪却觉得这般笑容,反叫人打心里透出凉意,只听她冷冷的反问:“瑞先生真是说笑了,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你妹妹吗?身为妹妹的我来看唯一的哥哥有什么不对的吗?”
瑞焱微蹙了眉,并没有回答。他冷冷看着她,等着她挑明她的来意。瑞雅往他身后望去,他下意识的去挡住安琪。瑞雅的笑意更冷,“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我不过是想看看这个神秘的洛汀亚西斯侯爵的女儿到底长什么样,和多年前高傲的她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安琪疑惑的看着瑞雅,仔细想了想,之前确实没有见过她,她也应该没有见过自己,这句“和多年前比起来”又从何说起呢?她在看瑞雅,瑞雅也在打量她,在她的迷惑中,脸上逐渐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看向瑞焱,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之意,“她不记得你,也不认识我,她不过就是和她长了相同的脸,她早就不是从前的她了。一杯忘川倒叫她忘得干净。”
“啊?”安琪越听越模糊,这一堆的“她”指的都是谁啊?不等她去搞清楚这没头没脑的话,瑞焱偏头看了眼她,温柔的开了口:“忘了也好,不记得也罢,她就是她,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好,好,好,好得很!”月华如水映入瑞雅的眼中,似乎带了湿意。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身体都在颤抖,扬起头来隐藏了所有的脆弱和羞辱,低头时那泪水犹存的眼里满是仇恨与冰冷,“她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她,你其实比我心里更清楚。你别忘了,你们之间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不爱你。”
夜来风急,窗外的树枝张狂摇曳,天窗漏下惨白月光,映在她凄厉的面容上。她默默转身,孑然走出病房,裙裾随着她远离的身姿拖出长长的影子,名贵的香奈儿湿了夜露,凉凉贴着肌肤,冷意直渗入骨子里。
安琪看着她转过门廊,怔仲的心神瞬间清醒,她急切地开口叫道:“瑞小姐。”她绕开瑞焱的保护便想追出去,瑞焱拽着她的手腕一滞,她愕然地回头望着他,他怅然笑道:“别追了,你现在和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更何况你准备对她说什么呢?”
她垂手立在一侧,听着那低柔的声音,其中却隐藏了深深的憔悴,让她刚要出口的惊问也放低了声音,“可是她误会了……”
“我要是说她没有误会呢?”瑞焱受伤一紧,直捏得她手腕生痛,他深深叹息,有些无奈,有些惊怒,也有些惆怅,“你的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只是你自己不去想,或者你不敢想。”
安琪蓦地睁大了眼睛,室内的日光灯照见她苍白的脸,美得不似真人,她呆愣错愕,如同商场橱柜里展放的芭比女圭女圭。她颓然闭了眼,不再看他,仿若也没听到刚才的话。那一缕的古龙香气却逼近,迫得很近很近,呼吸间的清苦芳冽似已同她的气息融在一起。她睁开了眼睛,那棕色的瞳仁中只有澹定,浑然不似方才的混然不知所措,她噙着一丝笑,迎上他执拗的双眼,生硬的转了话题,“刚刚又两次,一次你想保护我,一次你想要我的命,黑夜里你的警惕杀意好重。”
安琪拿起护士放在床头柜上的瑞士军刀,刀刃已收回了红色的刀鞘中,迎着瑞焱不自在的目光,她的笑意温暖。他连进门的是谁都没有看清楚便已挥刀,下手即是毫不留情。假如今夜进门的不是她,是其他人,那么他还会收回了刀吗?换作任何一个寻常人,就算胆大警觉,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何况只是平日里削水果的小刀,在他的手里却能瞬间转为伤人的凶器。
她凝视眼前的男子,他也正定定看她,身姿紧绷戒备,似想极力掩饰什么,然而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平静。
他们都不再提先前的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安琪问他:“你在怕什么?”
“我怕的很多。”瑞焱月兑口而出,眼底的脆弱不加掩饰。
“多到你想忘都忘不了?”安琪的眸子极澈,极亮,似要将他看个透彻。
瑞焱听着这绵软的声音伴着如百合般的气息吹进心底,缭绕盘旋,抽出丝丝痛楚,分明是痛,却又快意无比。他低了头,心下惆怅越是浓了,“是,多到我都来不及忘掉。”
他抬起头来,容颜如雪,目光清寂,就这么望著她,“小的时候,我害怕母亲有一天会丢下我,所以夜里我就守在她的床边不敢睡。少年的时候,我又害怕夜里会有仇家的刺杀,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害怕夜晚,痛恨睡觉,因为我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会如何,甚至我不知道第二天是否还能醒来。”
安琪坐到他的床边,她听在耳里,心下怦然一紧,满目焦灼关切,“那么现在你还怕吗?”
“我怕。”瑞焱神色恍惚,“虽然没有那些恐惧,但是多年来已成习惯,夜里我从来不敢睡得太沉。”他在笑,却神色黯淡,那样的笑似带了深深的痛楚,看得安琪心酸。她轻搂住他的头将他护在自己的胸前,语音轻柔的说:“别怕,今晚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你好好睡一觉,其它的明天再说。”
瑞焱留院观察了四天,安琪便在医院照顾了他四天。
每个午夜梦回,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安琪,瑞焱觉得这一切都恍然若梦。她与他隔得这么近,近得他一低头便能闻到她呼吸的芬芳,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她的脸颊,他甚至开始庆幸这场车祸。
随着圣诞假期的结束,人们陆续开始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连特拉法尔广那棵巨大的杉树也月兑下了它华丽的圣诞装饰,重新素装银裹的注视着来往的路人。悠闲的人们又开始行色匆匆,宽阔的公路也再次车水马龙。
伦敦,恢复了平日的繁忙和压抑。
就连节日里冷清的意愿此刻都变得喧闹了起来。
一名护士向小报贩卖了瑞焱车祸的消息,假期后上班的第一天,圣玛丽医院外堆满了来自英国各大报社杂志的记者和狗仔。
出了这样的事情,瑞焱即刻吩咐阿撒兹勒办理了出院手续。医院的院长和董事亲自来到病房向瑞焱和安琪表示歉意,并表示以后会加强员工管理和安保工作。他们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大堆,安琪早已听得不耐烦,她挥了挥手,冷漠地说:“我不想听任何的解释,也不管你们如何处置员工,但你们医院没有恪守保护病人私人信息的职责,这已违反了法律,更加违背了你们的职业操守,我保留一切追究你们法律责任的权利。另外,我不想明天在报纸杂志新闻上看到任何一条关于这一切的新闻,否则我很怀疑你们医院的专业素质,我会向我父亲建议,洛汀亚希斯集团是否还有必要对你们的医学研究进行赞助。”
她面无表情,却看得那几名院方负责人感到仿若寒冬腊月天,突然坠入冰窖,全身骤寒,忙一迭声地承诺:“是的,洛汀亚希斯小姐,我们会妥善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