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焱与按期来到丽江,丽江古城遥遥在望,夕阳下更显灵秀。
在玉龙雪山脚下,涓涓细流围合之内,林立的古建筑里穿梭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带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心事,把这个边陲的天涯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人间。无论晨昏,总有人从桥上走过,在柳树下,花丛中,阁楼前站定。都是赶路的人,到了这里却都没有了目的地,行程在这里被无限拉远,归期变成一个未知数。
这是个可以疗伤的地方,无论是身的,还是心的。
他们投宿在一家小客栈。房间靠河,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阳光下那条小河,那是玉龙雪山融化的冰雪汇聚而成的河水,清澈而冰凉。小河的对岸是一条古老狭窄的街道,沿街是一家家各式的店铺,风吹过之时,有清脆的驼铃声,和着悠扬的葫芦丝声,让这凡尘也有了恬静之感。
天已是黄昏,明媚的黄,满映着人们。
他们跟着人群的步伐,悠闲地漫步在那饱含沧桑的青石路上,穿过陈旧古老交织的街道。随着夜的降临,四方街沿街的一家家带着纳西文化的酒吧,从窗口飘出世界各地的音乐与语言,人们有的隔着幽幽小河欢快地对歌,你来我往,喧嚣热闹。也有的跟着音乐舞蹈,激情火辣。夜晚的丽江尽情展现着它动感活力的一面。
在这样欢快的氛围中,旧事就在这一瞬间被丢弃。她忘了旅途的劳累,心亦开始活跃了起来。她加入了舞蹈的人群,婀娜的身姿随着震耳发聩的音乐如灵蛇般摇曳,在灯光明灭间妖娆明艳。她跟着歌唱的人们放声歌唱,清丽的嗓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
瑞焱不曾见过她这样的热情,从他认识她那天开始,她无论得意时的骄傲,还是失意时的落漠,她总是矜持而高傲的,少有的娱乐中,她的言行举止依旧保留着贵族的含蓄与礼仪,从不曾像今夜般如此开怀放纵。
才到丽江的第一天,他便看到了她如此无所掩饰的快乐。他看着她明朗的笑容与尽情的快乐,便也觉得舒心的愉悦。
直到凌晨三点,酒吧的人们的都尽数散去的时候,她和瑞焱才慢慢往客栈回去。
他们一路嬉笑打闹着,在宁静的夜里和悠久的古城里,她的笑声格外的清脆爽朗,她似乎忘了来这里之前的日子。
瑞焱静静地跟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只是这样普通而平常的姿态却让他感到满足,他终于能够毫不避讳地站在她的身边,不用担心流言蜚语,亦不用顾及旁人的眼光。
安琪渐渐有了疲态,他不由分说将她背了起来。她茫然失措,愕然惊呼:“瑞焱,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这被人考到了怎么是好。”
瑞焱并不理会她,轻轻将她往上托了托,“抓紧了,我可准备要跑了。”
安琪想阻止他,他已做好姿势,开始数数了,“1,2,3……”她下意识的搂紧了他的脖子,清幽如兰的呼吸就在耳侧,他的唇角已扬起了满意的笑容。他慢慢向客栈的方向走着,柔声地对她说:“你看,总是要吓一吓才肯听话。”
安琪面红,尴尬地辩驳:“这样子让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瑞焱微微侧过头来,她的唇角就在他的脸侧咫尺,他说:“这里是丽江,不是在伦敦。我们不用担心有人认识我们,更何况你看这街上,哪里还有人。”
安琪向四周看了看夜深人静的街道,昏暗的路灯下,只有他们的身影,的确是再没有别的行人了。风过时,偶尔有驼铃声传来,在幽静中淡淡的敲击,十分悦耳。安琪有一刻的失神,仿若有风拂过,耳边响起阵阵清脆的风铃声,“叮咚叮咚”敲击仿若深入骨髓,让她的心变得绵软了。
傍晚时分,归巢的鸟鹊在窗外轻轻呢喃。
杨柳翠碧,在晚风中飘摇,淡淡花香萦绕。
她和他在灯下共坐,清凉夜风拂过,带来馥郁的花香,淡笑晏宴间,有一种朦胧温情,如细雨润物一般,慢慢生出……
那样的黄火种,安琪的心中满是甜蜜与温柔,搂着瑞焱的手不由紧了几分,手下有金属的冰冷坚硬的触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瑞焱聊了起来,“这条项链对你很重要吗?”
瑞焱回答:“是的,它是我母亲的遗物,亦是她的家族一代代传下来的。”
安琪莞尔:“是很珍贵的礼物,更是难得的回忆。”
“嗯。我总是想起她,那些忐忑又贫穷的生活里,母亲疾病缠身,也总是不快乐,她能够给我的关爱其实很少,但那样的岁月苦寒中,至少最亲的人还在身边,我也同样是满足的。”瑞焱的语声平淡,分辨不出他的悲喜。
安琪懂得他的那份遗憾,因为她也经历了同样的哀恸。对他,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明白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总是想起我的母亲。那些年少时光无忧无虑,只是我再怎么怀念也回不去了。”
瑞焱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用中文对她说:“我记得中国唐代的白居易写过一首叫《琵琶行》的古诗,里面有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倒还真是适合我们俩。”
听到他这么说,安琪的话里也带了玩笑的意味,“我可记得这诗的后一句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哦。”
瑞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这后半句可就不太贴切了,我们是在未曾相逢之前就相识了。应该叫做‘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别。’”①
安琪笑:“还是不应景哦,我们相识时间不长,也未经过任何离乱,倒确实是突然相逢。”
瑞焱摇了摇,不置可否,“是吗?已经数以千计的十年了,只是你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很低,安琪听得不甚清晰,疑惑地问:“什么记不清了?你说什么?”
瑞焱苦笑着摇头,稍稍放慢了回客栈的速度,他喃喃地说:“我说,我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让我这样背着你一直走下去。”
他的声音很轻,隔着夜色朦胧,即时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她依然能看到他净透的内心,眷恋刻骨的眼神,纵然相隔千年万世,她依然能感受到他传递给她的一个沉重的字——爱。
在丽江的日子很悠闲,安逸得总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这个原理无论剑桥还是温哥华的小城已经三日了。
白昼的丽江温婉如春,瑞焱带着她踩在崎岖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缓缓地散步,坐在临河的茶馆静静地看书,或者偶尔的交谈,午后的阳光轻洒,暖洋洋的连心都跟着静谧了。而到了夜晚,丽江又凛冽如冬。瑞焱轻拉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她拢在怀中。黑暗笼罩下的古城,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他们时而微笑,丝缕温暖在两人之间传递,弥散。
躺在床上的安琪听到隔板被轻轻叩响,仿若耳边细语。她听到他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你还没睡吧,快到窗口去。”
她起身走到阳台,坐在廊前微一俯身,顿时愣住了。潺潺的河水就在窗下,一朵朵纸折的莲花载着如豆的烛火顺流而下。
瑞焱探过头来,冲她一乐,“好看吗?”
安琪由衷地说:“好看。”
瑞焱指着前方,“你看,又来了。”
说着,又一排莲花灯幽幽如长龙般从上游飘悠而至,经过他的窗下,渐渐远去,微风吹拂过后,星星点点的莲花明灭不定,仿如天上的星辰倒映。
天这么晚了,瑞焱和安琪却都没有睡意,一个是满心幸福的心事,一个是逃避艰辛的享受。
安琪问:“这些莲花灯是干什么的?”
瑞焱倚着隔板,安琪亦靠在另一边上,他们背靠背,中间只有一层薄薄的木板。他仰头看了看天,说:“这里每一盏灯都代表了一个愿望,人们把心愿点燃在烛火上,然后火烛将心愿说与河神,河神又会告诉风神,快人快语的风神便会将这些愿望带给神明。”
安琪笑着颔首,“很美丽的愿望。”
瑞焱问:“你想去放河灯吗?”
按其欣然答应:“好。”
他们来到河边,在小贩的手中买了盏莲花灯。
安琪捧着灯半跪在河边,在河灯上写下了自己的心愿,闭着双眼虔诚祈祷。
瑞焱在旁看着,记忆的深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主殿,支撑穹顶的大圆柱刻着精美浮雕,摇曳辉煌的烛火插满四周纯金的烛台,天神的雕塑威严地俯视着跪在圣像前的她,她在静心颂祷: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
地却永远长存。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
急归所出之地。
风往南刮,又向北转,
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
江河都往海里流,还却不满;
江河从何处流,仍旧归还何处。
万事令人厌烦,人却说不尽。
眼看,看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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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耳听,听不足。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
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
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
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②
他站在她的身后,也是如此含笑地看着她。
她还是从前的她,并未因岁月流转而改变。
安琪睁开眼时正好望进他的笑眼,那样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划破流云浓雾流云浓雾凌于满园春色之上的耀眼金光,竟让她转不开眼眸。
瑞焱柔声问她:“许了什么愿?”
安琪转过头去,面色潮红,清风拂过河面,涟漪微动似心潮泛波。她极力掩饰着自己过急的心跳,低头答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瑞焱笑出声来,半玩笑半当真的说:“或许我能帮你实现它。这天上的神明事务繁忙,可不见得尽如人意。”
安琪摇了摇头也不理会他,将灯放入河中,看着它缓缓飘走,消失。她站起身,对瑞焱说:“我们回去吧。”
瑞焱颔首,轻握了她的手,一双深潭双眸,仿佛藏了无数流光匆匆,穿越绵长岁月,直抵心田。
那莲花灯,那河水,还有他的笑容,都好像在梦里绽放的花朵,偷偷的却无比绚烂地开放着,在她的内心里澎湃着,抑制不住地让她坠入他情意中。
客栈外的雪无声无息地越下越大,天地间苍茫一片,除了漫天大雪,再无其他。时间也仿佛被那彻骨严寒所冻结,他们相依相靠,仿若静拥着两人的地老天荒,是一瞬,却一世,是一世,却一瞬。
瑞焱伸手揽了她的腰肢,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一低头在她肩头细细啮吻,直吻至耳垂。他含了她小小的耳垂在口中,轻咬,轻吮,哑声唤着她的名。
男子的肌肤灼热,身躯的沉重将她囚禁在爱语挣扎的囹圄中,不得动弹,不能呼喊。浮动在房间暖气里的气息如此灼热,仿佛幽碧之火,在纠缠的躯体间肆意蔓延。
惊雷滚过天际,檐下暴雪坠落,学声风声雷声,夺去天地万籁,只剩冲撞,撕裂与滂沱。
灯光寂灭,明烛吹尽,昏冥暗色里,唇与舌抵死纠缠,孽与欲绝望争夺。她的申吟断续,被封缄在他唇间。他以舌尖度入清新,吸入她的芬芳。
暗夜遮蔽了一切,弥散了渴求。安琪仰头望着眼前的男子,看他**胸膛起伏,他的身躯硕颀,苍白肌肤染上欲色,胸口伤痕清晰,暗红而狰狞,似被撕裂了心房。
雷声震动了房顶的灰瓦,雪势更急,刷刷抽打窗帘。
他拨开她的衣衫,手掌在她的身上四处游移,渐渐覆上她娇柔的胸。那猩红的胎记红艳若血,似开在心口的红莲。他的眼倏然收紧,似被那胎记刺到了眼一般,狠狠的吻了上去。
蓦然,仿若利刃穿肠而过。她的心如枯木灰烬,温暖不再,所有生气也滑入了无尽的黑暗……
万丈悬崖边,沙尘滚滚,火光冲天。
一刹那间,一把沐浴在火焰中的利剑燃着鸷猛阴寒遽然而至,她却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一双湛蓝的双眼盈满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是何等让人心碎。她木然看着前方,任那长剑刺透她的胸肋,戳碎心肺。她在笑,那么凄艳,那么洒月兑,宛如死亡之于她才是莫大的快乐归宿。
痛楚与寒冷传遍全身。安琪一把推开身上的瑞焱,紧紧地握着胸襟,蜷缩得如同一只小虾,她惊呼:“别碰我!”
瑞焱怔了一瞬。黑暗中他看不清她,只觉得她的自是充满了保护自己的意味,不由懊恼,责怪自己太心急了。他歉然道:“安琪,我很抱歉,是我唐突了。”
她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儿地重复着,“别碰我!”他在她的挣扎中绝望若狂,暗影里只有他的眼,杀机如惊电,悯柔若春水。他发了狠地将她按入自己怀中,抓住她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胸口的那一道旧伤,“这伤从未淡去,你却已经忘了我。”
窗外雨声沥沥,一阵狂风忽地吹入,“吧嗒”一声将支起的窗栏吹了下来,扑灭了满室的情仇。
她与他只见一片黑暗,他看不见她嘴角涌出的血腥,她也看不见他眼中的风暴,室内可怕的寂静。窗外的风雪唳啸,宛如上天的涕泣。
注释:
①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别:唐代?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译文:我和你十年来,遭到重重离乱,到现在都已长大才突然相逢。
②摘自《圣经?传道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