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列将安琪抱上了米迦勒的车,拿过一个抱枕让她平躺在后座上,然后自己退到车外等候米迦勒回来。
休息一阵之后,安琪感到疼痛渐渐消退,意识也清明起来。她缓缓坐起了身,揉了揉仍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隔着半开的通透的车窗玻璃,她看了看车外男子的侧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想,大概因为他是米迦勒的助理,在庄园出现的次数多了,也便觉得眼熟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要谢谢他的,她对他说:“谢谢。”
他却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句:“您没事了吧。”
安琪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的。”
尤利尔漠然的答道:“我知道。”
“什么?”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安琪困惑。
他稍稍转头过来睨了她一眼,“我知道您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一直一副冷眼旁观的漠视态度,安琪只觉得他的话让她觉得听起来很不舒服。要知道虽然她一个人长年在外,处事又极其低调,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其实并不多,可是因为出众长相和才华,身边的人对她也多有殷勤,像如此的冷遇,说来她还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而且她很清楚虽然他说话一直用的敬称,可语气间却是丝毫没有敬意的,所以她出口的话也变得不那么客气,“既然知道,那你还问什么?”
他的唇角上扬,话中无不含有讽刺,“我的最后一个音并没有升调,所以那并不是一个问题。”
作为律师,安琪甚少在口舌上吃别人的亏,但这一句话却的的确确噎得她够呛。
她按下半掩的车窗玻璃,仔细打量他,良久之后,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些了然,“我记得你,你叫彼列,是吧。上次在英国我们已经见过面,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每次和我说话,都仿佛是在挑战我的耐性呢?”
彼列哈哈大笑了几声,“大小姐您真是严重了,我有什么资格来挑衅您呢?您可是天之娇女,而我不过只是你表兄身边的一个助理。”
安琪亦反唇相讥:“你这话不就是在讽刺吗?”
彼列依旧不减唇角的笑意,态度始终还是彬彬有礼的,他说:“大小姐您想得太多了,我对您并没什么恶意。不过我倒真有些话想对您说,只是不知道您愿意听不?”
“你这次升调了,所以这是一个问题咯。”安琪并不需要他回答,她自己往后座上靠了靠,随手抓过一个抱枕抱着,神色慵懒地说,“你说吧,反正都已经听你说了不少了,也不缺这一句半句。”
彼列顺势侧倚在车门上,脸庞迎着天空洒下的明媚阳光,但光影的阴影下,还是让她对他看不真切,只听他说:“尤利尔是土之守护天使,也是仲裁天使,界定这世上的所有罪孽与判罚,所以他刚正不阿,也铁面无私,甚至冷酷无情。而尤利尔神父也人如其名,他是神的传道者,因此对于那些渎神的言行他也从不包庇纵容,总是施以他们应得的惩戒。至于你,无论那些小报消息是否属实,在他的眼中,您的行为已经的的确确严重的违犯了教义,这是难以被容忍的,更何况您还是他的教子,还是他亲手为您施的洗呢?既然您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这里,又何必偏偏挑在这个时间来呢?您是想来寻求教义上的无拘束吗?安慰和支持吗?可是我想您该失望了,天神虽然仁慈,却并非通情达理。与其来此受尽责难,还不如及时行乐,这样比较起来,您在英国的日子不是更自由无拘束吗?”
安琪拧了拧眉头,反问他:“你是在命令我吗?”
彼列顺势手扶在车顶,缓慢又庸然的俯来。他削瘦阴沉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近得她能清晰的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这一瞬间,她竟有种莫名的慌乱,可来不及细想,便听他压低了嗓音对她说:“不,您就当是一个善意的建议吧。”
“聊什么呢?这么起劲儿。”米迦勒往这边走了过来,隔得有些距离,他根本听不见安琪与彼列的对话,只能看到他们你来我往,仿佛说得还挺投机。
只是他这一问之后,坐在车里的安琪却已冷冷的先回答了,“没什么。你和教父聊完了吗?如果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吧。”
米迦勒有了过来,低头看了眼车里的安琪,又扫了眼已退到一边的彼列,虽然两人神色都淡淡的,但他却看出安琪是已存了怒气。
于是他对彼列说:“你将安琪的车开回去吧,我自己送她回去。”随后他又冲安琪说:“钥匙。”
安琪从随身的小包里模出了车钥匙,头也没回的,只是将手伸出了窗外。
米迦勒接过钥匙,顺手就丢给了彼列。彼列接过钥匙之后告辞一声之后便开走了安琪的跑车。
回去的路上,安琪靠在车窗玻璃上望着窗外的万物复苏,并没有说话,一直到上了主公路她才开了口:“这不是回家的路。”
米迦勒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眼含笑意的说:“是啊,谁说我现在就要带你回去。”
安琪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米迦勒说:“当然是去拉斐尔那。你宿疾又发作了,安全起见,还是去看看的放心。”他微抬眼望了眼后视镜中反映着的安琪,她身子往前倾,就要开口拒绝,他倒是抢先说:“你可以拒绝,但回家之后我会告诉叔叔,到时候你还是得来医院。如果你现在去,我可以答应你不告诉叔叔,你自己选吧。”
安琪无语地靠回座位,“那我还有得选吗?”
米迦勒含笑地望了她一眼,不再多说,车子径直往医院开去。
菲尔波斯私人诊所里,拉斐尔为安琪做完检查,随手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并没有什么大碍,还是那句话,注意保持心境的平和。”
安琪点点头,答应得很是顺从。米迦勒在一旁看着,眉头一直深纠着,他动了动嘴角,却什么都没有说。
拉斐尔吩咐自己的护士:“a,你带洛汀亚西斯去漱个口,洗把脸吧,这一身的狼狈,回去了又该让侯爵阁下担心了。”
“好的。”听到吩咐的Emma领着安琪往洗手间去了。
等她们出了诊室,米迦勒眉头纠得更深,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的宿疾现在发作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而每次发作起来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了。”
拉斐尔捏了捏鼻梁,长叹一口气,“我想可能是那颗心脏开始出现排斥了。”
“怎么可能?”米迦勒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说,“那可是我们花了千百年才找回的她的心脏的碎片,既然是她自己的,又怎么可能排斥呢?难道……”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迎着米迦勒投来的不确定与猜测的目光,拉斐尔回答:“一来呢,是我们并没有找齐那些碎片,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轮回转世也在不停变化,身体的变异也越来越大,对同一颗心的识别配对能力也便越来越清晰,那些不适应就变得越发的凸显。二来呢,当年是她自己掏心碎灵,甘堕三界之外不愿转生。所以,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上,出现这种排斥现象都无可避免。”
米迦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那我们能做什么呢?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枯竭?”
拉斐尔无奈地点了点头,“就目前而言,我们的确只能如此。不过所幸的是,这些病痛如今并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米迦勒尤不死心,追问道:“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别的办法去遏制她的宿疾发作了吗?”
拉斐尔想了想,“有,你能让她不与他接触吗?。”
米迦勒蹙眉沉默地衡量着拉斐尔提议的可行性,然后他苦笑着摇头,“你明明知道这并不可能,她如此固执,这件事她的父亲、她最好的朋友、她的未婚夫都劝过她,可是她都没有听取,更何况我和她的关系这长久以来并不算亲厚呢。”
“唉。”拉斐尔长叹一口气,也苦笑了起来,“是啊,她总是这么固执,认准的事情总是这么不管不顾。”
至此,他们俩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安琪从洗手间出来。
“怎么了?”安琪看到米迦勒和拉斐尔各自低头沉默着,个有心事的样子。她疑惑地问:“你们俩不是多年的老同学吗?这样表情怪怪地沉默着干嘛呢?”
米迦勒扯出一张抽纸,细心地一边为安琪擦着领口的水渍,一边说:“我们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就等着你出来回家了。”
安琪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似真似假地问:“那你们是有意支开我咯?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呢?”
一句玩笑话让米迦勒冷峻不禁,拉斐尔也哈哈笑起来,他说:“米凯尔,看来是我们太紧张了,你看她还倒过来调侃我们了,她或许的确没什么大碍了。”
米迦勒伸手刮了刮安琪的鼻子,笑骂道:“自己都已经是大律师了,说话还这么口无遮拦。”
安琪吐了吐舌头,问:“你们真的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告辞了?不然回家后句阁下的脸色是不会好看的。”
说着她又学着平日里保罗唠叨她时的嘴脸,虽有夸张,倒确实很像。米迦勒伸出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说:“叔叔倒真是该看看你如何数落他的。”
安琪皱了皱鼻头,俏皮地笑了,米迦勒和拉斐尔也笑了,只是他们望向她的眼中,依旧有所担忧。
回家的路上,安琪的脑海中一直回想着临行时拉斐尔对她的忠告,他说:“你真的是我所有病人中最不听话,也最不喜欢进医院的人,我也真的很不想再以医生和病人的身份与你见面。作为你的医生,也作为你的朋友,我都要告诉你,你的心脏如今很脆弱,本就经不起太多的刺激与忧虑。如果你真的希望那些关心你的人不再为你担心,你就应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远离那些给你带来烦忧的人与事。或许那样的生活少了新鲜和刺激,可那样普通而单纯的生活往往才是更好、更长久的。”
远离那些给她带来烦扰的人与事。
拉斐尔这么说,尤利尔也这么说,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这么对她说,远离那个人,那些事。
可当她真正明白他们的忧虑与防备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如今的她厌倦了没完没了的八卦和无孔不入的狗仔追踪,也听腻了无休无止的劝诫与指责,而对于家人的看法她也不是全部在乎。所以她想,或许真的是时候好好考虑一下父亲的提议了,离开英国,去美国念书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她没有料到,一旦命运的齿轮转动了起来,所有的一切就会变得齿齿相扣,躲不开,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