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的编制是以部族为主,所以他们不怕战败,溃败之后仍然能收拢为一。所以巩更在离开截薛山后,不久便将逃散的各部羌人收拢整齐,如果加上正在围困泥阳的三个部落,仍然有两万多兵力。队伍齐整的当天,羌人便一窝蜂攻进了毫无防守力量的富平县城,抢掠一番后也不敢带走太多辎重便风风火火地往泥阳方向撤退了。
骑在马上的巩更觉得腰有些疼,可能是昨晚在富平荒唐时用力过度了,想到这里,巩更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虽然能拢合北地胡人,可在郑国渠边占绝对优势的兵力和地形都无法击败安西军,到最后还损兵折将,丢了大量的马匹粮草,想来想去,自己根本就不是个打仗的料。
“唉……”巩更叹息一声,尽管如此,巩更还是能拢合北地诸部,东羌在名义上还是统一的。可一想在凉州的西羌,巩更就摇头不已,西羌各部悍勇程度更胜于被中原人奴役多年的东羌,可现在还是各自为政甚至互相残杀。先零、烧当、烧何、宕昌、邓至等部落个个有兵马数千,可总是被鲜卑人和汉人挑拨利用,总是成不了大事。自己呢却又并无才能领导羌人,难道真的只能依附齐万年那氐奴吗?
巩更越想越愁,抬头看看前方,已经有小羌来报了。巩更也不等他开口,立即问道:“罕种、当阗、劳羌三部在泥阳如何了?”
那小羌欢喜地报道:“回大人,喜事啊。不但三部都在泥阳,并州的郝散郝度元带了两万多匈奴的弟兄来帮我们了。”
“啊!”巩更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吼道,“什么喜事!我们羌人自己的事情,他一个河东的匈奴人,又来干什么?”
小羌没想到巩更这么不待见郝散郝度元,挠头道:“大人,他们是来帮我们的呀。”巩更不耐烦地点点头道:“好好,你赶快去通报郝家兄弟,就说安西军出兵十万刚在截薛山将我打败,他们要是真心帮忙就来对付这些正规军,不要在泥阳守着张损那条蚂蚁。”
郝散郝度元兄弟自从在云阳被齐万年和马咸毛腾击败之后,就回到并州上党老巢,收纳四处亡命之徒和胡人流民,终于恢复元气。两人正在谋划在明年上党郡太守调换之时偷袭上党,可是一听关中先乱了起来。两人大喜,这便带了两万杂胡骑兵越过吕梁山脉,又一次来到了关中。
“还是二弟你聪明,跟齐万年攀上了交情,这次我们去关中便是毫无阻碍了。”郝散骑着马大喜道。
郝度元笑道:“听说巩更这个胆小鬼居然被北地的狗官逼反了,真是兔子急了也跳墙啊。我们这回去要是能吞并了巩更的兵马,然后在打几个漂亮仗,到时候关中的各部落都来投靠,说不定齐万年也会被我们的威势慑服的。”
“并州匈奴各部树大根深,最强的屠各部左贤王刘宣老贼又一心投靠晋人朝廷,其余的乌桓羯人都成了晋人奴婢,我们这些真正的匈奴男儿反倒是寸步难行。还是关中好,羌人懦弱愚蠢,氐人又不擅长弓马,我爱死关中了。”郝散哈哈大笑。
“大哥,你说我兄弟两能不能都当上大单于?”郝度元突发奇想地问道。郝散捣了他一拳,略带鄙夷地道:“这年头谁稀罕当大单于,你看刘宣这老贼当了晋人一个小都尉都屁颠屁颠的。我们要当就要当皇帝,我当左皇帝,你当右皇帝。我的大纛插在洛阳,你的大纛插在长安,这才叫威风。”
郝度元哈哈大笑道:“那好,到时候我的人在关中游牧,你的人在河南游牧。把河东那破地方就送给刘宣,让他当小都尉。”
郝散嘿嘿笑道:“唉,刘宣毕竟是我匈奴人中的强者,我们怎么能欺负他这个老头呢?我看就让他当单于给我们称臣磕头,也好收拢他对付那些野蛮的鲜卑人啊。”
说到鲜卑人,郝度元忽然有些畏惧,低声道:“的确的确,上次我去雁门偷马的时候,看到那些拓跋部的鲜卑人在大冷的天光着膀子生吃人肉,当真是禽兽啊。”
“其实要是能收拢鲜卑人当兵是最好的,可惜晋人软弱没能将鲜卑人征服,我们也没办法收拢鲜卑的流民。唉,说来说去,晋朝的大皇帝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
两兄弟说说笑笑,忽然听到斥候通报说巩更要来了。郝度元这就将郝散一拉,说道:“我们去好好会会这个故人吧。”
巩更并没有带着众部族大人前来,只是只带了一个亲信小羌,慢吞吞地走近郝氏兄弟的大营,两眼一扫,只见匈奴兵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其中还混杂着棕色头发蓝色眼珠如妖怪一般的西域杂胡,巩更回头再想了想自己部下那些憨直老实的羌人,不禁气短三分。
“两位别来无恙啊。我在截薛山被十几万安西军杀得大败,你们不辞劳苦远来关中帮忙,真是让人感恩涕零啊。”进了大帐,巩更略带嘲讽的口气说道。
郝度元啃着一条羊腿,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哪里哪里,都是老朋友了。你在关中弄这么大阵仗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弟兄,要是我们早来,老巩你还会在截薛山吃败仗?”
巩更道:“这次起兵,纯粹是巩某的私事,那安西军校尉摄北地太守事张损在北地横征暴敛欺压羌民,又扬言要取我性命。巩某不过给他点颜色看看罢了。”
郝度元被张损的官名听的糊涂,愣了愣神道:“老巩,你说的这个张损到底是个校尉还是个太守啊,稀里糊涂地一长串我都迷糊了。”
巩更略通汉语,又经常和晋廷官吏打交道,却是知道得清楚,说道:“这个张损本是安西军校尉,被赵王伦表奏为北地太守,由于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就只能叫摄太守事。”
郝散挥挥手道:“好是麻烦,管这些干嘛。老巩,我且问你,南边的安西军统兵者何人,到底有多少兵马?”
巩更道:“夏侯骏的侄儿夏侯奭,兵马差不多有十万吧。”巩更到底不好意思说安西军只有一万多人,只好将这个谎言继续编下去了。
“操,二弟,依我看我们和老巩火速抢了泥阳就撤吧。十万官军怎么打?”郝散谨慎一些,心中暗觉不妙。郝度元却道:“都来了,我们且拍斥候观察观察。”
巩更擦了擦鼻子上的汗,说道:“不过这回他们带的多是郡兵,在截薛山跟我大战之后也损伤惨重,我们只要好好应战,应该能击败他们的。”
郝散将信将疑地看着巩更,忽然眼睛瞪得老大,大笑说道:“巩黑子,你不是吹牛皮了吧。你的本事还能把十万正规官兵打得损伤惨重?只怕官兵也没多少吧。”
巩更的老黑脸臊得通红,一言不发。郝度元将吃剩的羊腿一把扔到了他脚下,说道:“老巩,我们兄弟纵横河东六郡,大仗恶仗打得比你干过的黑女人还多。你可少糊弄我们,这回我们帮你击退官兵,攻下了泥阳,我们匈奴人先进城,怎么样?”
巩更憋着气,闷声道:“随你们的便!”
虽然晋军的斥候暗哨也很多,可毕竟都是并不熟知胡人事务的士兵,他们对郝氏兄弟的加入并没有准确探觉,只是发觉泥阳城外的胡人尚有数万之众。回报夏侯奭后,夏侯奭和卢播更是不敢轻易进军了,派人回报长安后便驻扎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富平县城中观望着。毛腾却是急破了脑袋。
虽然朝廷并没有给予赵王司马伦以持节的特权,毛腾给赵王伦的军令状也就是“非法”而无意义的东西。可是毛腾也深知赵王伦胡作非为的能为,这个老家伙可从来不把朝廷的典章制度放在眼里。张损一介武吏都能稳坐北地太守之职,要不是这次羌人作乱朝廷的书状暂时到不了泥阳城。张损就已经不再是“摄太守事”而是正儿八经的太守了。而自己的太守之位也完全是按照赵王伦的“非法”程序得到的,如果不承认军令状,自然自己的太守之位也就无法确保了。不过毛腾还是能预测到赵王在关中的时日不多了,只要自己没有出太大错漏,能在这次羌乱中立得军功,赖在新平这个危险的边郡最终被朝廷默认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然而为保险起见,毛腾还是希望能在指定时间内救援成功。可是接到斥候的报告,毛腾顿时就心凉了。
泥阳城地处关中平原北方边缘,地势平坦适合骑兵作战。羌人不但兵多骑兵更是战力惊人,即便夏侯奭贸然出兵恐怕也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更何况自己手里只有几百郭古两家的家丁?而更麻烦的是,郭文和古祐已经有了退意了。
“要是胡人能大举南下围攻富平就好了。”毛腾暗道。虽然不久前富平曾被巩更的残兵攻破,不过那是因为富平根本没有兵力防守,如今城垣受损不大,要坚守起来,有大量劲弩的夏侯奭部队应该能在守卫战中消耗掉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