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9-26
小镇、县衙、竹林。
石桥、流水、刀鸣。
一名青袍中年手执双刀,挺立楼前,冷然直视着前方。
他的前方正是水径拱桥,而在桥尾彼岸,则是一扇环形院门,似乎通着九曲长廊。
做为不周县衙唯一禁地主人、做为昔年太乙门首席大弟子,在这区区不周小县,左骋不知道还有何人、何物值得自己如此忌惮。
忌惮、甚至这词眼都有许久不曾划过脑海。被遗忘后复燃的感觉,并不美妙。
但是此刻,他却如临大敌,非但寒月双刀在手,脚下更是摆开鱼跃步伐。随随便便一站,进可攻、退可守。只要不遇上超一流老怪,他相信,即便是寻常江湖一流高手,也留不住他。
可他还是忌惮,万分忌惮,甚至有些心颤,恐惧!
这天下、这江湖、还有几人和他有过交集,值得他畏惧?
“难道,是内门长老,秋后算账?”
左骋心中,忽然闪过某个令他极度不安的念头。只是,都已经这许多年,那件事
一阵好闻的清香忽然飘入鼻中,左骋只吸入半点,立刻闭死了呼吸。江湖中鬼蜮伎俩太多,固然内功有成之辈不惧毒素,他也不得不防。
然而,当那香风主人踏入庭院,左骋遽然大愣。
倘若是佳人携颦笑前来,倘若是才子施粉黛做病态,他都不会惊怪。
可来人、来人竟然是一个破衣破裤、满头乱发的黑脸少年!
黑脸,未必就是脸黑,可能是由于太脏。
脏,真的很脏,隔着几十丈,左尘都能感觉少年身上附着厚厚的尘埃。
那乞丐模样的少年,不总该是臭烘烘的?
也许行走江湖,人不可貌相,但来人实在太年轻、太年轻,约莫也就十四五岁,就算打娘胎开始练功,又能达到哪个境界?煅骨?易筋?
左骋不知,亦不曾太过轻视,但他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到了少年背后背着那柄巨剑之上!
好大一柄剑,几乎和少年消瘦肩膀等宽,长长剑柄更是耸立比他人头还高!
黑脸少年其实不矮,比成人也不差多少,可那剑实在太大、太长,简直让人觉得他背着不是把剑,而是块棺材盖板!
少年浓眉大眼,样貌显得有些憨厚,表情木讷,待走到小桥对面,远远看着全神戒备的左骋,竟然憨憨挠了挠脑门。
左骋看他动作,起初以为对方想要动手,差点忍不住先发制人。
待弄懂少年招呼含义,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这种女敕雏儿——只一挠头,全身破绽毕露,而他竟似讷讷不知何言!
少年神色动作极为可笑,尤其在汹汹来势承托下,比那流水中吐着泡泡擦着嘴皮子的蠢鱼更可笑。
左骋不曾笑,他想笑,但是少年身上散发着的威压,让他笑不出来。
那剑,委实可怕!
左骋眼中闪过警惕、闪过贪婪、闪过畏惧、闪过犹豫。
可怕的剑,可笑的人,左尘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理由。
“你是何人!来此何意!”
这般无趣的问话,自负出身非凡,左骋当然是喊不出口的。
若按照往日习惯,一旦有人非请自来,不论对方身份,是否有意,他只需一刀斩去,枭首了事,随后自然会有人帮着善后。
而现在
他想了想,稍稍退后半步,表明心迹。
这般作态,左骋自忖给足了面子。
而后他便又盯紧少年,只待对方反应。
若对方出身大派,那么长辈总会叮嘱规矩,江湖行走,退一步与人为善,海阔天空。
那少年却仍是憨笑,仿佛不明白左骋此举意思,视若无睹。
左骋蹙眉不已,欲言又止。
这时,那少年歪了歪脖子,似乎认真想片刻,结果说出一句几乎让左骋吐血的话:
“老头儿,我今天不想杀人,你还是自尽吧。”
老头,你自尽吧!
多么霸道、可笑、又令人错愕的宣言。
少年丝毫没有醒悟这句话外溢的霸气,无聊且无稽。
他语调平静,甚至有些赧然,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对面棋桌旁、阁楼前、被那半月形竹林拱围住的左骋,只觉一口逆血涌上喉间,险些喷将而出,整张脸涨得通红,呈猪肝色!
那少年,竟然无缘无故,要他自尽!
屈辱,无比的屈辱,对于江湖中人而言,这简直比打脸还要干脆,分明就像是一把将人捏爆、蛋碎一地。
愤慨、悲恸,这仇恨来的莫名其妙,又完全无法化解,必定见血!
左骋怒然,一时间杀意沸腾,满头长发倒舞!
他血红着眼,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伴随着“锵”的一声,双手两柄雪亮长刀自身前挫过,顿时划出一大片火星!
一声长啸,他甚至懒得多发一言,揉身而上,出手就是太乙门秘传刀技杀招!
轰!
诡异的变化,那片双刀交错摩擦形成的火星,非但没有在空气里消散开来,反而无端蓬勃,形成了大片诡谲蓝炎!
火的炽烈,冰的艳丽,冰火交织,凶焰滔天!
劈啪!
那似真似幻的蓝焰,只是轻轻擦过一旁棋桌,整个石台悄然粉碎,连被凶焰灼烧过的地面,都大量坍塌凹陷,青石呈灰!
“好刀!”
对面那黑脸少年眼睛骤然一亮,似乎终于认真了一些,却是对刀不对人。
他平平伸出双手,面对对面压来滔天凶焰,郝然是准备以肉掌相迎!
“狂妄!”
左骋心中沉喝,又气又恼,数十年静养出半甲子功力,一股脑自丹田喷涌,沿着双臂经脉,全部按照特定轨迹鼓催进入双刀之中!
“唳!”
一声怪鸟鸣叫平地炸起,只见那左骋整个以臂为翼,双刀展平,数尺长刀芒毕露,悍然扑入了滔天蓝炎之内!
轰隆!
浴火焚身!
他这番举动,直如把水泼入滚油,巨石投进湖面。
只见得无数火舌自蓝炎中迸射开来,舌忝舐*着万物,连空气都被烤的扭曲。
地陷林枯,阁楼崩毁!
灰尘弥漫、石飞火逸!
恰在这副末日湮灭背景下,蓝色火海遽然朝着中央收缩,倏然形成一道漩涡,一头正对少年,宛如通往冥府蓝色甬道!
“唳!”
又是一声啼鸣,似乎某种凶兽即将破壳而出,那收缩成丈许方圆蓝色漩涡中,勃然喷发出一派蓝光!
糅合了冰火两种极端属性,那人形蓝光,只一跃动,立刻化成一只凌空袭下的冰炎凤凰!
火凤冰凰,只有凤中至尊、凰中霸主、凤凰,才能同时驾驭两种极端的力量!
“好!”
那邋遢少年完全暴露在蓝色怪鸟爪牙下,他非但不惊,面色反而显得颇为欢喜,原本只是平平推出的双掌,凌空画圈,右掌闪电收回腋下,这才猛然摒拳击出!
左掌右拳,掌有风声呼啸,锐金之芒森森,拳贯长空,更是携裹电光如潮!
逆风掌!奔雷劲!那少年竟然同样运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技击之术,端是自负!
要知道,并非任意两种力量叠加,都能产生质变,起到增益效果。
况且左骋不过是凭借手中神兵强行施展、运用起远超他本身修为秘技。而少年,更像为了应景儿,全靠一对肉掌施展绝技!
简而言之,左骋一式凤击九天,将己身实力、杀伤力刹那扩大十倍。而少年,却把本身力量分成了两股!
狂妄!端是狂妄!无有秘技,无有凭借,随性而为!好生狂妄!
凤唳长鸣,似乎已经看到胜利的火花,整个凌空扑向少年,再不留半点后手!
少年笑,痴癫、欢欣的笑!
他左掌逆风式如此霸烈,一看便精于此道。而右拳雷霆却劈啪响个不停,明灭不定,徒有其表。
轰隆!
白光!无尽白光!
冰火风雷四种力量交织纠缠,完全失去了本来色调,刹那碰撞,除了雷音大作,只剩下无限明光!
两道身影,刀掌交击,不过转念,已经被光海彻底吞噬!
“义父,我回来了。”
柳毅推开屋门,恰好见到坐在桌边读书的夫子。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夫子的称呼,已经潜移默化成父。偏偏,这种隐晦的改变,并没有得到夫子首肯或者否认,于是乎,他只能为自己的小聪明作茧自缚,一声声这样叫下去。
当然,似乎并不全是坏处,譬如现在。
“毅儿,你来,为父有话要说。”
柳毅缓步入屋,修眉稍稍挑起。
这时,他看清夫子脸上神色,是如此平淡,平静如水,漠然无形,基本可以称是面无表情!
夫子其人,对邻里总是慈眉善目,即便是偶尔心情不愉,又或者昔年指导柳毅煅体,也仅仅显得严肃。
严肃、或者微笑,都是流露心绪的表现。
唯独此刻——
柳毅心头一突,不敢造次,收敛起假面的笑意,乖乖坐到了夫子身旁,静默。
“毅儿,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夫子严肃地盯着柳毅,似乎想要把他看穿,又或者单纯记牢。
柳毅蹙眉,倒不是被夫子严峻的神情感染,而是纯粹莫名其妙,心底霎时觉得有些可笑。
无趣甚至老土的对白。
柳毅心头魔鬼的声音泛起,他不动声色,却不知怎得,竟然暗自认同。
夫子哪里晓得,自己栽培了十二年的弟子,竟然在自认生平最忧患的关头,产生如此无厘头的想法。
正是由于他不清楚柳毅稍稍走神,更不清楚深层次原因,是故伴着那烛火青灯,夫子仰天长叹,手捋短须,摆足了姿态,这才娓娓而道
“不好啦!杀人啦!放火啦!地震啦!救命啊!”
不周镇,府衙,仆役侍女们一片混乱。
方才自后院忽而传出一阵强光,照的天际通明,而后又是天崩地裂的巨响,连地面都开始颤动。
剧烈的元气波动,普通人分毫感受不到,杂役哪懂得什么高深功夫,高手过招。他们慌慌张张没头没脑到处乱跑,乱喊。若不是府里规矩森严,早已深入骨髓,只怕这些骇破胆的家伙造反都有可能。
强光只把人眼刺得老泪横流,不能视物。巨响更是震的水缸嗡嗡直颤,莫说凡俗脆弱的耳膜。
府邸倒是有高手护卫,可这些所谓高手,正因为知道的比下人们多,结果跑的个顶个快!
天哪,那种几乎引动天地之力的能量碰撞,这他妈还是人吗?!
且不提那一道冲天光柱闪瞎了多少人眼,传达几十里外。
府衙后院禁地,左骋安逸小窝,只剩狼藉!
一消瘦黑脸少年摇摇晃晃站在废墟上,以之为中心,周围形成了一道深达米许,宽及十丈的大坑。
什么小桥流水,园林风光,此刻是半点不剩。
至于他的对手,此间主人左骋——
五十米开外,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形物体,活似一堆烂肉,也许恰能对的上号。
惨烈,委实惨烈,一招间,生死胜负已分。
黑脸少年晃悠着朝左骋走去,本来轻如鸿毛的巨剑,终于让他感受到了一丁点重量。
他那黝黑的炭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红晕,随即变得灰败。
他的气息有些凌乱,只是那盯着尸体、或者说盯着两把插在尸体旁、雪亮长刀的眼神、分明写满了兴趣。
慌乱还在院外延续,不论是知情不知情的,这时都不会有不开眼的闯入。
少年一边踱步,一边调息。
诚然,他托大了,可他确有如此资本!
早在两年前,他的外功已经突破易筋期,内功臻至拓脉境界,双双达到所谓一流高手标准!
筑基、煅骨、易筋!
筑基、养气、拓脉!
外功易筋,铁骨铜皮,内功拓脉,百邪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