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驿丞赵头大名赵大海,榆林府人,荫袭了祖上的卫所百户的头衔,不过现在的百户可比洪武爷世道的时候天差地别风光不再,也没了钱粮发放,只是混了个驿丞的差事,家无片瓦,地无一垅,现在二十好几的人了,依旧单身,也有好事之徒给介绍了几个婆姨,但自己孜然一身惯了,也就不娶,就在驿站的后院里住了,不过此人到使的一手好花枪,为人也急公好义,也风闻和附近的几个杆子暗地里多有往来勾连,所以县里乡里也就拿他没了办法,可也就因这原因,也没有几个杆子到本村来抢掠,到是换得一个乡里太平。绿色小说
张老实远远的见赵头站在驿站的门口大声的对另两个行足吩咐着:“老赵头,马上打扫院子和左近的官路,张路,你去河边多担点水,顺便看看张老实死翘了不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爬过来?”
张老实一见,马上就颠颠地跑过去,躬了身子连连应承道:“赵头,我来了来了。”
赵大海一见张老实,立马就阴了脸:“怎么才来,看看都是什么时光了,难道还在你婆娘的怀里与几个崽子争女乃?”
张老实马上讪笑着打拱作揖道:“赵头说笑,还不是认为左近这里没事,还有赵头担待着,所以晚了,请你老担待,好在没误了什么由头吧?”
“什么还没误了由头,今日不同往日,上头来了信儿,说今天有大官过来打尖,让咱们早早洒扫,小心准备着,一定要万分小心留意的伺候着,千万不要出了差错给上官脸上抹黑,伺候好了是少不了打赏的,要是伺候不好,一顿鞭子是少不了了的。”
张老实一听,心道,官老爷的打赏就没了指望的,但一顿鞭子可能就是少不了了,脖子一缩再不敢啰嗦,只等着赵头吩咐差事。
“你赶快的回家叫上你的几个崽子去山上割几担草来,去了露水给官老爷的马伺候着,然后回来这里等着分派活计,等官老爷的打赏下来每个崽子分个5-7文的辛苦。”
“是是是。”张老实一面答应着,一面回身往家里跑。心里想,“天杀的,总是这样,上次就是三个崽子白干了一场,落了还挨了顿斥骂,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命啊。跑回家里看看没人,一想就是那个假和尚带着几个崽子去了山沟里的黑窑,就一路寻来,果不其然远远的就看见假和尚带着崽子们正在旧陶窑前忙活着呢。三个孩子和那个假和尚浑身是土,大汗淋漓,正从旧陶窑里往外搬一根根烧制好的人腿粗细的陶管,每根有一讨多长(一讨就是人的双臂张开的中间距离,大约是现在的1.5米左右)一头还有个多出来的碗口沿的凸起,由于是由一个一根很圆的木头做的模具,到也非常的规矩齐整,码在窑口这样的陶管子也有七五十根,还有几个是带着大大的弯头的,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由于天旱无雨,左近孩子们也没有事做,就由假和尚带着他们去疯。
见到张老实来,三个半大小子高兴的跑了过来,围着张老实一阵吵闹,这个说:“爹爹,看我们干的活计多好,”那个说“吕大哥说了,只要再有一点点就完工了,只要完工我们就有水浇地开犁种麦啦。”
张老实看看一旁搓着手微笑着的假和尚,也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赶紧的拍打着半大小子们身上的土,“好了好了,别整这些没用的东西啦,赶快回家拿上镰刀去到白于山上去割马草背去驿站上,以备上官的差遣,注意喽,割草的时候要仔细些,不要带露水的,小心吃坏了官老爷的马,平白的讨顿打。”
“谁说我们是干些没用的东西啊,吕大哥说他用这些个陶管就能把沙加河的水引到地里去,我们就可以种田了。”最小的崽子歪着小脖子争辩着。
“好好好,你们干的都是正事好了吧,等你们应了赵头的差遣回来随便你们干,好不?”又抬起头对那个假和尚歉意的笑笑:“对不住了,我得带他们去驿站上出力,耽误了小哥的活计了,原谅着个。”
那吕姓的和尚忙躬身笑着说到“不妨事,反正这块也完事了,也不再需要帮手,就让孩子们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做好了。”
“那我就走了。”张老实也没功夫与那假和尚谦逊,急吼吼的撵着三个崽子走了。
张老实吩咐了孩子们后就又到驿站上听差,这时驿站上已经有县里来了几个差役,吆吆呵呵的,分派着这样那样的活计,又由本村张大户带着一个差役在村里征发了几十个夫子来,抓来了鸡鸭,还牵来一头山羊,一头小猪,闹的是满村鸡飞狗跳,哭喊咒骂不断,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张老实等人按照赵头的分派打扫了驿站里外,精心整治了酒席,直到日头都已经歪西才妥帖,看看没什么大事了,就打发回夫子,以免惊扰了贵人,留下几个驿站人等和几个县里来的差役,还有本地乡绅的张大户等待着贵人的支应。
不一时,正等待的无分处时候,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奔来,马上一个军汉由县里的师爷陪着过来,里里外外的检查一遍后便站在路边面向东方静候。张大户刚想上前打个问询,那军汉马上就黑了脸,一声大吼“身后侯着。”张员外把脖子一缩便唯唯诺诺的靠到身后去了。
又等的不多时,才见到路东头来了一队队士兵,个个盔明甲亮刀枪耀眼,肃静回避的虎头牌子更是成双成对,在旗幡招展中快速奔来,到了门前一帮衙役军汉把一干人等远远的赶开,众人马上在路边跪下,张老实哪里见过这样阵仗?跪在那里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只看见一双双军靴在眼前不断踏过,纷纷扰扰好一阵,直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前,就听到已经相熟的县老爷的声音恭敬的道:“请总督老公祖(明代的时候,知府、巡抚和总督都可以被尊称为老公祖)移尊驾官厅奉茶。”然后只听一声咳嗽声,张老实不远的面前从车上探下一双锦缎面的朝靴,而后又有一双黑面的精靴紧紧跟上,略一停顿,一前一后的行向驿站里面,好一会才听到一个军汉站在门口大声喊道:“驿站听差,里面小心伺候着。”
赵头,张老实人等这才爬起身来,小心地弹净身上的灰土,进了驿站开始端茶送水,排开吃食伺候着几位大人吃喝,当然,张老实不知道总督大人是多大的官,但看县太老爷对那人的恭敬态度就肯定级别比上县尊老爷大的太多,所以只有战战兢兢的干活,连头都不敢多抬,以免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不过在送水端菜时候还是听了只言片语,又是陕西澄城县里反了王二,聚众数百杀了张县令,而后取了县上资材,更是声势大起,啸聚了已有几千人马,而且还联系附近许多杆子,意欲围攻州府,所以才来了这位总督亲自去招揽各地驻军,堡寨乡勇等合力围剿,听话头由于事务紧急,总督大人要连夜启程的。
张老实心里暗叹,连年大旱,本就民不聊生,却不见朝廷赈济,而朝廷各种税目层出不穷,又加了练饷辽饷,而官府催逼更甚,胥吏更是不顾百姓死活,都把人逼到了死路,哪有不造反的道理?心里又为那澄县左近的平头百姓叫苦。唉,匪过如梳,兵过如剃,那左近的百姓又要着灾喽,求佛爷保佑不要让流贼到这里来就好。
好一阵子后,几声吆喝,想是那位上官起了车架,众人忙又跪倒相送,就见那双靴子在马车前站下。
“上县,今天的使费请报与军里主簿,也好算与上县。”
县老爷马上低声下气的道:“哪敢让老公祖破费,也花销不多,就由本县略尽地主之谊吧,只要老公祖不嫌弃怠慢就好。”
“那就有劳上县了。”那总督也就不再客气,满意的道。
“有劳不敢,应当的,老公祖,这是小县一些土产还望老公祖不要嫌弃物事鄙薄,赏脸笑纳。”说着就见一个布鞋赶紧跟上,不一会就退向了一边。
“劳贵县破费。”那总督只是淡淡的说道,停了下又道:“来人,看这个驿站差事辛苦勤勉,赏钱5贯。”然后那双靴子就上了马车,不一时马车粼粼而去,那黑色靴子就站在当地恭敬相送。
看车架走远,就有一个军汉不一会站在路边大喊“总督大人有赏,驿站驿丞上前受赏。”
赵头马上爬起来屁颠屁颠的上前,接过的却只有2贯,赵头也不多说,只是一叠声的说着拜年的话。等大军走远,那个县老爷点手叫过张大户道“给你留下几个差役,在这几个乡里把今天的使唤费用收上来吧。”那个师爷就马上假模假式的上来念叨一阵后说:“一共是55两七钱,张员外五天后交到县上去。”
张大户马上屈身上前把个小包塞到师爷手中,那师爷颠了颠手里的小包,满意的笑笑,便和县老爷起身带着没捞到差事的垂头丧气的差役走了,等县太爷走远,张大户马上伸直了腰杆,招呼了几个留下的兴高采烈跃跃欲试的差役,在赵头的手里拿了茶水钱,一声招呼,呼啸而去。
待得其他的人走远,赵头长叹一声:“唉---又要几个家破喽。”无奈地摇摇头打叠起精神“不管这些,来来,我们分钱了。”三个驿站行足马上就兴高采烈的围了过来,赵头把剩下的铜钱分开,给自己留下五百文,其他的人还得了一百几十文,想了想又在自己的五百文里拿出六十文钱交给张老实:“拿着,这是给那几个崽子的工钱。”张老实接了,千恩万谢一番,又到厨房里拿了几根肉骨头屁颠屁颠的回家。
待得假和尚领着三个孩子回来时候,张老实的婆姨早早的在门外接着,眉开眼笑地道:“看看今天咱们吃什么?肉骨头炖野菜汤啊,还不撑死你们。”三个半大小子欢呼一声冲进了房间,假和尚也就对张大娘微笑着颔首为礼,一同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