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县令早就知道这样的事情早晚就要发生,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天下太平罢了。
这陕西本就是民风彪悍之地,更有落魄马户,塞外马匪你来我往,本就是不得安生,却是老天不开眼,竟然是连续三年大旱无雨,那地里都起烟冒火,没了收成,沿河之地又都被豪强大户百般侵占,百姓们早就民不聊生,草皮树根果月复,相率成了流民,但是阉党时候催逼无度,对地方上只是看政绩考评,却无半点赈济抚恤,反而更是变本加厉的增加税负杂捐,而自己如上面说烦恼的那样,也是需要大把的金银打点上面下面,只能向下面伸手,而士绅豪强却是受那朝廷优容,哪里能搜刮来一份半分?自己只有便也顾不得了小民的死活,在他们手里搜刮了,那就更是增加了流民的数量,但流民一多,都去讨饭,哪里还有小民下户施舍?指望那些地主豪强?算了吧,他们是宁可把堆积如山的粮食放在仓房里烂掉也舍不得拿出一粒来给那些泥腿子来的,拿也可以,那就是驴打滚的利钱,一斗谷子就让你世代还不完。
流民无处讨得吃食,那就只能上山聚义结草为寇,四处劫掠了,却不说别地,便是这还算富裕平坦的富县,周边山上就有五路盗匪,啸聚了货三五千,或两三千,最大的有了几万之众,那插翅虎便是其中之一。
县里也是有一个千户所的首位地方之兵,但你看看现在的千户,哪里还有洪武爷的盛况?原先军户得洪武也的恩典,那是有军屯田土活命的,但现在却是军户的田土要么被军官贪占,要么被豪强掠夺,要么就是被朝廷划拨成了王庄王田,成了老朱家的私产,哪里还有半分在手?
现在千户原有的定额应该是一千二百余,现在可好,那些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有些体力的也成了那些腌臜军头的佃户长工,只有半死不活的六七百的士卒,那就是连站都站不稳的,在那里苦熬过活,这还是逃无可逃,跑无可跑的,在那里等着朝廷隔上几月才能发下的粮饷活命,就指望着这些腌臜货剿灭周边杆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现在好了,真的是贼人势大,经验能聚拢四五万之众来打县城的主意,以现在县城实力那里有半点抵抗能力?真要夺了自己辛辛苦苦催逼上来的税赋粮饷过冬。这还了得?这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那些要命的秋粮赋税可是自己一半的家私整个的前程啊。
这要是事情是真,那盗匪完全可以聚集起几万饥民。自己这小小富县几百官军哪里还是对手?虽然那等同于饥民的盗匪杆子也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但蚁多咬死象啊。
但要到府尊那里求援,自己马上就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现在是老天不假年,天灾不断,造成刁民上山为盗为匪,那个县里不是盗匪丛生?有那不识时务的县令到府里告诉,请兵围剿。却是得了个为官无能,至地方不净的申斥,为何你县盗匪猖獗而他县却无?就不问情由地把来人打一顿板子,说道:“此饥氓也,掠至明春后自定耳。”现在想来,自己的还隐隐作痛呢。
他们也不想想,现在是大家都知道但大家又都要装作不知道,上面要的是粉饰太平,下面就要安于现状,只要你把赋税钱粮不要短缺就好,只要盗匪不要惹出大的乱子来就成,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我不去招惹你,咱们相安无事多好,可你插翅虎怎么就单单与我为敌?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要不自己找个借口到府城里躲几天?等杆子们劫掠完了,自去后在回来,但一想却是不妥,大明对失土的官员处罚及重,抄家灭门的那是常理,自己万万担待不起,这真是在也是死,逃也是死,如之奈何?
那赵员外见长了老父母只是在那里发愣,那原本秀气的脸上已经是惨白一片,也不拿个章程出来,更是六神无主胆战心惊了。
原本这陕西之地本就是流民与盗匪你来我往的没个消停,稍有家资的或结寨自保,好招募乡勇组织佃户长工抵抗,但小股的杆子盗匪却是应付的来,本来那就是些流民,老弱妇孺的居多,只要守上一段时间,等贼人气势泄了,也就去了,但这次却是不同,根据自己审问得知,那是四五万啊,想想就让人绝望。
于是连连催促道:“老父母先末发呆,且拿个章程出来应对,这富县周边士绅父老可是等着您的安排呢。”
被赵员外一催,张县令才回过神来,忙拍着桌子大吼:“来人,快快请来几位师爷,有大事相商。”
门外下人早就发现花厅里气氛不对,都支着耳朵听着,一听召唤更不敢怠慢,飞跑着去寻几个师爷。
不一刻三个师爷匆匆赶来,进了花厅一眼就见地上打碎的茶碗,再看看上手的东主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想来是出了大事。忙上前见礼道;“不知东主换过小的有何急事?但请吩咐。”
那张县令也顾不得往日的仪容,见三个师爷前来,急火火的站起,拉住负责刑名的钱师爷袖子苦着脸道:“三位快来,现在有一件泼天大祸在眼前了,快快与我商量个计较来度过。”便把整个过程说了,最后满眼期盼道:“三位先生若是使得我月兑了大难,定不会少了各位前程富贵。”
三个师爷互相看了一眼,却是心中有数,其实这件事情三人早已经知道,他们本就是这富县地头蛇,以他们在各地眼线还不是县里县外大事小情的都已经了如指掌,要不怎么在这里斯混?但是三人都是混熟了的人精,已经伺候了好几个县令,对于一些事情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也好在东翁焦头烂额的时候开出最大的好处来,也好见自己等的手段。
现今既然东主问起,当然要装作刚刚知晓,故做大吃一惊,三人为首的掌管着刑名的郭海郭师爷咳嗽一声,假装皱眉思考后对东主施礼道;“东主莫急,虽然插翅虎邀约了四五万的杆子来攻打富县,看是贼人势大,但这事情倒也不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怎么说?”见师爷如此心平气和,好像成竹在胸,张县令心中多少托了点底,但还是急火火的问道。
“学生想来这事要东主这样办理才成。”
然后也不理会东主急迫,郭师爷与其他两位师爷慢条斯理的在下手里坐下,看着急火火的东主和赵员外不急不缓的道;“以学生等想来这事情的确是真,但也不是很可怕,学生等现下里倒是有几个计较还望东主参详。”
其实这话里便是暴漏了师爷们的不作为,但现在张县令已经急昏了头,也顾不得追究,只是追问道:“各位先生有办法快说,一旦事情解决,保了县城不失,那就是首功,我定当保举三位与巡抚,给各位一个官身,这时却是要赶紧,都要急死本官了。”
看看县尊急切的脸色,那郭师爷也不以为然,再听了县尊的承诺保证,当时心中大乐放下心来,师爷的地位其实是很尴尬的一个群体,虽然在一个府衙里有时连上官都要言听计从,他们智计百出,为东家赞画一切,但都是东家所拴养的幕僚,只是白身,就是连个胥吏都不是,更不要说是官了,一听事情完结就有进入官身仕途的机会当时大家精神一振,各个都打点起精神开始为东家谋划起来。
郭师爷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看了同僚一眼后依旧慢条斯理的道;“东主莫急,待学生给你分剖一二。”
然后拿眼睛看向东主手边的茶碗,这师爷虽然只是幕僚,但平时却是自视甚高,那架子也不比东主多让,这时候东主有求,更是要拿捏个够本。
那张县令见了恨的牙痒,但现在有求于人,只好先行忍耐,连忙吩咐下人上茶,上好茶。
那郭师爷等下人上了茶水,浅尝一口,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碗道:“东主莫急,待我等与东主分刨了期间厉害一二再说。”
那张县令现在掐死钱师爷的心都有,平时里我看你们是地头蛇,也就忍你们一二,但这平时丰厚的钱粮供养着,就是等这一时之急,却怎么还与我拿腔作调?看我事后怎样消遣与你。
那郭师爷也不是傻子,也是知道火候,也不再拿捏,当下爽快的道:“这第一要先说说这插翅虎,这插翅虎原先不过是本地一屡试不地的秀才,因为遇事而上山做了盗匪,既为盗匪却又怕祖宗蒙羞,就取了一个插翅虎的匪号以遮掩原先姓氏。这一年来也不管那男女老幼的裹挟了些个流民,对外号称有兵马两万五千之众,但那插翅虎却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圣贤文章都读不好,哪里还懂得兵事?不过是一志大才疏、欺世盗名的草包尔。有道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就是说他们这样子的人。”
鄙夷了一把那些考上秀才的人之后,郭军师继续道:“再说那号称两万五千的大军则更是可笑,那本就是一些老弱流民,刚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子,哪里懂得上阵厮杀?再说那流民都是携家带口的为躲避徭役赋税才被裹挟上山的,一家里大小几口人中倒是有一个壮丁就是了不得的了,那样就算他是两万喽啰好了,扣除老弱不过就是三千到四千丁壮罢了,而且我们大明自打建国一开始对军器铁器便是防范甚严,那些流民手里只有木棍锄头罢了,好点的家什都是装备了头领们的亲兵家将了,但亲兵家将毕竟人数有限,他们都是头领大当家的保命资本,轻易是不能用于攻城上阵的。”
“那也不少了。”张县令愁眉苦脸的点头道。
“东主不然,这是表面的,想那流民本就是吃不上饭的,各个羸弱不堪,到那山寨上也不过是贪图一口吃食而不死,哪里还有体力来战斗?再者,那插翅虎裹挟收拢了这么多的流民,哪里会变出这两万之众的吃食?虽然也听说曾经攻打过几个地主家想获得些钱粮,但大的地主却是攻打不破,小的地主哪里还有那么多的余粮?即便打下一个,还不够他们两顿嚼过,大部分是对那些比他们更穷更弱的村民下手罢了,村民本就无粮,即被打劫,只有卷铺盖和他们一起上山了事,这样更加增加了他们粮食的负担,所以也一定是体制羸弱不堪,说不得就连刀枪也不一定能拿的动的,哈哈哈要不然也不会天大的胆子来打秋粮赋税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