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遗族 episode 11 新的人总孕育于陈旧

作者 : 知盛卿

约定的时刻果然如期到来。虽然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尼克可以不必像一般的魔术师一样成天吃住在光之塔里,但是繁忙的课业仍注定了他和凯瑟琳见面的机会很少。向少女告别出来,他决定顺道去一趟”妖精花园”,在开始新的生活之前打探一下德莱蒙的情况。

“和你一道的那家伙吗?自从你去了宫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还借走了我的马……”奥布沃斯仍旧显得精力充沛,他一面指挥着后厨一面递给尼克一杯柠檬汁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听说他最近都住在帕里欧斯总院。光之塔我还算熟,他再来的话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尼克向他道谢之后转身走了出去,密特拉带来清晨的第一道光线,将光之塔与整个帕索城包裹在的赤红之中。市场上的钟声刚刚敲过六个点,被唤醒的平民们便已经开始以各自的方式活跃起来,尼克搭起手架抬头看去,辉夜中一片通明的光之塔却在此时无声地暗淡下来。

穿行在狭窄的街道之间,尼克花了不少时间才绕到距离并不远的光之塔的正门。同其貌不扬的王宫塔相比,各种魔术打扮之下的光之塔无疑鲜亮得多。尽管华丽的魔术幻灯在白天并不会开启,但是大门一侧耸立着的光之塔祖师——席克?萨拉贡的巨大黑曜石雕像还是让少年不住地赞叹。尼克回过神来,发现除了洞开的大门和大厅中央能见之处饰有各种族浮雕的扶梯,光之塔的内部简直如同一间不设防的宅邸,四周甚至找不到任何值班或者负责看守的人。

“有人吗?尼克?史克威尔前来报到。”

一连问过好几声也无人应答。尼克不由地将手中的信攥得更近,小心翼翼地踏上门前的大理石阶梯。光之塔底层的空间并不大,四周陈列的拱形回廊柱显得尤其陈旧,看来像是将许多间窄小的房屋打通连接起来,清楚地表明它是由-席克·萨拉贡的私人实验室扩建层层扩充而成。通向上层的大理石阶梯口前竖立着两尊显眼的食人魔雕塑。它们仿佛以略微慵懒的姿态蹲坐着,足足有六尺高,大概是用一整块玄岩雕刻而出。十分珍贵的水银和黑曜石被用于装饰它们的眼睛,令那原本毫无神采的石窟窿发出异样的银灰色光芒。它们的手中分别握着一只斧钺与长满尖刺的巨大苔棒,臂上肌肉的线条夸张地隆起,工艺精致得就连皮肤的皱褶也纤毫毕现。

简直如披着泥灰的活物一般。

少年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嫌恶感,连忙匆匆收回好奇的视线,加快了脚步踱过它们身边。可还未等他跨出几步,整片阶梯却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尼克惊恐地回头看去,身后的那两尊雕塑竟然真的挣开了羽片似的外壁,缓缓站起身舒展开身体。

"fairyflame,youthefiercestcreaturethheedcall,andbefallwithdrasticheatmeltinenemywhodisgraceandmockyourspiritandpowershallinevitablypunishedfireball!(火球术)"

或许是神经过于紧张,尼克甚至没有思考的余裕,几乎本能地抓过墙壁上的烛台念出咒文。这个本来只是用来以防万一的魔术竟然令人啼笑皆非地在一开始便派上了用场,借着爆炸产生的烟雾作掩护,少年飞快地向下冲了几步,敏捷地侧翻过扶栏落回大厅中央。相对宽敞的大厅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吟唱咒语,尼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准备好的黄铁溶剂洒在粗网上丢出,直扑向烟雾覆盖下那两座雕像所在的位置。

“怎么回事!”

一道淡蓝色的膜突然将尼克裹住,并轻易地将他施展的迟缓魔术消化在了半空中,少年怔了一下,很快便辨认出那是魔术师使出的防护罩。

“哎呀呀,已经好久没有碰到这么火爆的年轻人了。”

遮住视线的烟雾忽然消失了,一名须发全白的老人从两座雕像之间的空隙中走了出来,他像安抚幼小地孩子般模了模其中一只的手掌,那只青白色的食人魔便立刻扔下手中的棒子跪倒在他的身后。

“对不起,是我忘了今天要解开禁令,不巧这两个孩子把你当成了不速之客。”

“#$%^&*!”尼克刚想开口澄清这场误会,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完全不听使唤。老魔术师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盯着他,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喃喃唱起咒语连声致歉道:“啊,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刚才为了防止您再使用可能毁掉光之塔的魔术而使用了沉默术,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忘了解开。”

“呼……”沉默术带来的麻痹感还没有完全消退,尼克吐了吐舌头长舒了一口气,来不及多做争辩赶忙递上已经被捏得邹邹巴巴的信件袋。

“史克威尔家的人啊……”老魔术师取过录取与王室的介绍信函各扫过一眼,随手将其揣进怀里,他抬起头眯着眼睛将尼克从头到脚打量过一番,点点头示意少年跟上来。

从食人魔雕像守卫着的那段阶梯上去,从光之塔的第二层开始,各种奇怪的构造便纷纷冒了出来。本来用以乘人的活动台阶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半空中突然断掉的阶梯和浮动的平台四处可见让二人不得不频频变换方向。越往上层,内部的结构就越是显得杂乱无章,老魔术师不时会向尼克指出一些重要的场所,他也一一认真记住,可令他最惊奇的还是莫过于一些漂浮在空中的长宽各超过三十尺的巨大柜子。

“那些房间是属于各位大师的。”老魔术师伸手指向其中一间,“虽然外面看来不甚起眼,里面却都是大师们各自随心所欲拓展出的位面,花园还是宫殿全凭个人喜好,甚至完全幻想出的场景也不在话下,总之如果进到里面的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哟。”

大师级的魔术师根据自己的喜好布置房间,这让尼克很是憧憬。但是学徒宿舍的环境就明显有些差强人意,并且因为近些年进入光之塔的学徒数量锐减,大量空置房间的打扫便成了让每个人都避而不及的工作。

“虽然魔法是文明的象征,但是魔术师里也有那么些不太守规矩的。”老魔术师这么向尼克提醒到,虽然在严格的纪律监督之下光之塔几乎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事,但是偶尔出现心向异端魔术的不肖弟子还是让大师们的教育如履薄冰。

老魔术师带着尼克穿过一条长得不见尽头的回廊,在一间房间前停下。他颤巍巍地取过套在脖子上的眼镜仔细确认过门牌,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细细地翻找起来。

“是这个。”老魔术师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说道,充满孩子气地将一只生满红锈的铁钥匙提在尼克眼前晃了晃。

“哎,怎么回事?”

“……”

“原来是方向反了。”

“……”

“咳咳,年轻人还是有点耐心比较好。话说回来,欢迎来到光之塔!”

老魔术师推门进去将钥匙挂上衣架,声音便立刻兴奋得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他快速踱过落满灰尘的长桌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并示意尼克坐下,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卷羊皮纸。

“差点忘了提,我就是光之塔的现任院长——阿卜杜尔?穆贝德。”

“在下是来自底比托史克威尔家的尼克?史克威尔。院长先生,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接触拥有伟大传统的光之塔。”

尼克诚惶诚恐地鞠了一躬,老魔术师迷糊的表现并不能掩盖他留在尼克心目中深刻的第一印象。少年还记得父亲在训练宫廷魔术师时展示的同等规模的防护魔术的复杂,此外,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便紧接着施展出资深级的沉默魔术更远非一般大师所能做到。

“我看看……”

穆贝德快速地翻阅过登记着光之塔人员名册的文件,反复斟酌了一会儿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名字上。

“你就跟着艾萨克?安杰洛斯斯大师如何?研究领域是炼金和元素魔术。”

尼克稍微感到有一点失望,尽管穆贝德特意为他安排了较高的起点,可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被正统魔术师瞧不起的幻术一类。在光之塔诸位大师中,艾萨克?提欧?安杰洛斯斯可以算是一个异类,他并不像一般的魔术师那样醉心于某一类魔术的研究,而是对许多领域都有着广泛的兴趣。尼克来向他问候时,他正躲在自己的柜子里琢磨着用炼金术对武器进行附魔的改进方法。艾萨克对这名不巧打扰了自己研究的新弟子多少显得有些不耐烦,顾及到院长的面子,方才决定让另一名弟子去招呼他。

“雷!”艾萨克用传声魔术大声叫道,过了好一会儿,一脸没睡醒样子的雷欧纳德才慢悠悠地出现在柜子下方的阶梯前。

“怎么现在才来!”房间里的艾萨克不耐烦地抱怨道,将门打开一条缝扔下一把闪着幽光的匕首,“这个算是我给那个史克威尔家人的见面礼,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艾萨克只丢下这句话便狠狠扣上了房门,雷欧纳德疑惑地模了模脑袋转过身来,摆弄玩具似地用两只手指夹起那柄玩匕首顶在尼克的鼻尖前。

“‘尼克’吗……我叫雷欧纳德?史密斯,算起来是你的师兄。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外国人吧,安杰洛斯斯大师让我带你参观一下这里,这是他的礼物。”雷欧纳德说完耸了耸肩,又俯子小声说道:“其实是那个家伙前些日子因为火枪炸镗烧坏了脸,不愿意见人。不过新人见到他的机会也并不太多,总之,今后在光之塔遇到什么麻烦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了。”

“多谢了。说起来,我还曾经在城里见过你几次,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场面。”

“哎?”雷欧纳德重新认真地打量起尼克,可惜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除了一贯清秀谦和的气质,实在让人无法从一无所知的记忆中搜出他的脸孔来,“抱歉,我实在记不起来了,像你这样刚来不久的外国人应该也不知道我的秘密场所才对。”

“幻术角斗场!利用召唤兽做诱饵的战术真的太棒了,像你这样不拘陈规的魔术师我还是第一次见。”

“哈哈,那只是一时兴起罢了。”雷欧纳德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蓬乱的头发,突然将话题一转,“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魔术师可都是很有趣的人。那么就先从穆贝德院长说起吧,听说已经见过他了?”

“嗯,真是位非常奇妙的人哪……”

“可别小看那个老头子。”雷欧纳德的口气一下子认真起来,“从半个世纪之前就开始担任光之塔院长的人则怎么可能是一个简单的老糊涂。且不论整个帕萨那无人知晓他的魔术极限,单是这份资历已经足够让所有人都俯首帖耳,连历届国王和大祭司也要敬他三分。你是三年以来他第一个亲自接待的学生,想必也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尼克低着头并没有回答,他深信院长的青睐一定只是源于自己早晨的激烈表现而已。正想着,雷欧纳德突然在一截残留的石阶前叫住了他,指着浮在半空中的一具黑色的棺材说道:“那个叫霍洛斯的大师自从老婆死掉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大家都相信他正在研究被严令禁止的亡灵术,可谁也没有找到过证据。顺便一提,关于大师们的**,不是我们这种学徒该感兴趣的。”

“这里的人大都出身贵族,所以脾气会有点古怪,傲慢无礼自不必说,某些家伙甚至还有很严重的洁癖。”说到这里,雷欧纳德转过头来,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尼克,“听说你也是宫廷魔术师出身,不会也有这些毛病吧?”

“宫廷魔术师”这个称呼让尼克不禁苦笑,他挂在脸上的微笑褪了下去,努力平静地说道:“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并没有这个称谓。国家误解了我们,因而史克威尔家族的后人也无意继续承担这个头衔所带来的重担。”

雷欧纳德愣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表情说道:“怎么样都好,反正魔术这种诞生了上千年的东西也应该跟随时代一道发展了。”他说着从袍子里取出一支短枪,在尼克面前来回玩弄道:“就像这个,二十年前还只不过是铁匠铺里的玩具。其实我一直觉得光之塔太老了,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在了时代后面,火枪这种新式武器虽然不是特别好用,却可以轻易地从远距离攻击正在施法的魔术师。未来的战场上一切都要根据情况的变化来判断,那些死守着规矩而将自己带入坟墓的魔术师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这样根本就是背叛!在我的祖国底比托,人们自以为拥有可堪乘风破浪的大型船只便渐渐放弃对格林尼西的信仰,海洋之父因而回报以无穷无尽的风暴与灾祸。若是这样的进步必须用寡妇和幼小孩子的眼泪来抵偿,我会宁愿它永远都不要发生。”

尼克想到了战死的凯瑟琳的双亲,对于小从接触魔术并将之奉为比生命更为重要之物的魔术师,像雷欧纳德这种年轻魔术师离经叛道的言论才是对他们来说比死亡更无法容忍的存在。背负着复兴家族重任的少年更是无法接受雷欧纳德的观点,如果连这一点虚无缥缈的目标都被否定,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支撑下去。

“你们贵族出身的人一定不以为然吧?蒙祖上荫庇护而高高在上,又拥有庶民难以企及的名望地位自然不屑于瞩目这等小事。毕竟贵族们要做的事太多也太滥了,将其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美妙感觉若非身临其境的确是难以体会的。”雷欧纳德似乎看穿了尼克的想法,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可在现实中,魔术以及魔术师现今究竟处在何种尴尬的地位早就不言自明了吧。自从见识过从海对面的异邦传来的技术,还有谁会死心塌地地将魔术和祈祷奉为唯一的奇迹。这也难怪,在高处坐惯了的人是无法忍受他人平视的目光的,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大家都会认清现实。”

“抱歉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毕竟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可千万别因此把我当成固执的家伙。”雷欧纳德笑了笑,用袖子仔细擦拭过那只短枪递向尼克,“要不要试试这玩意?”

“我说……在这里走火的话会很麻烦吧……”

尼克诚惶诚恐地将短枪塞还到雷欧纳德手上,后者不乏遗憾地笑着摇了摇头,将枪收回袖子里说道:“这样谨慎的性格完全和我相反哪,不过说不定会更适合这里。”

“对了,塔顶那间没有照明的房间是做什么的?”

尼克抬头瞥见从高层的房间中溢出的一串亮光,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呆在宫中的日子里,他时常靠在窗口眺望光之塔,不管塔中的人是否早已坠入睡神孟菲斯的怀抱,夜深人静之时,唯有这座乳白色的建筑仍旧披着炫目的魔术彩灯,像巨大的陆上灯塔睥睨着睡梦中的大地,在那一团紧簇的彩色当中,唯有塔顶的一个房间始终一片漆黑,与祥和的光之塔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禁足的图书馆。里面的藏书都异常珍稀或是关于禁止研究的魔术项目,并且仅限于院长以及管理委员会里的少数几名大师使用,连我们的师傅也没有进入的权限。”

“我说你啊。”雷欧纳德低头拍了拍尼克的肩膀,“有些事情不要了解的太清楚。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如果光之塔真的藏着什么不愿示人的东西,那么揭开它也就意味着将自己推进凶险中去。说实话我还挺中意你的,可不要做傻事哟。”

尼克点了点头。雷欧纳德的提醒不无道理,从接触到一楼的那两具食人魔雕像开始,光之塔便处处散发出让人说不上的危险味道,更何况异端魔术的危险确实远非普通人所能想象,从古至今,敢于义无反顾进行这项研究之人更是几乎全无善终。

“不过别担心,除了少数房间以外光之塔还算是个很自由的场所,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呆在这里的原因。”德欧纳德转身迈开步子,语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来吧,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雷欧纳德将尼克带到离塔顶不远一个房间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递给他说道:“这是院长特意为你准备的房间,从窗户望出去应该可以瞧见不错的景色。对了,其他人的宿舍都在三四层,有需要的话尽管来找我,今天就你好好休息吧。”

雷欧纳德不等尼克开口便转过身,立刻恢复了大大咧咧的姿态踱下楼去。尼克卡在喉头的问题还未来得及月兑出,只得叹了口气推门进去向四周扫视过一番。这间长宽只有不到十码大小的房间在拥挤的光之塔里足可算得上十分难得得宽敞处,房间装饰得很朴素,一只书柜被放在床的另外一侧,书桌上陈列着书写用的羊皮纸和墨水。少年来到窗前向外望去,脚下的民房看起来好像一块块小方格挤在一堆,远处的山丘上,帕里欧斯的修道院也变得仅如一块指甲盖大小。尼克有些想念许久不见的德莱蒙,不知道这位脾气火爆却忠心耿耿的家将在修道院中的生活是否如意。

那些可怜的小教士恐怕要受罪了。

他这么想着,不禁暗自庆幸。少年索性摊开了身体将脸埋进被絮里,硬木板拼出的床铺并不如王宫里柔软,却让人感到难得的放松的心安。些许的寂寞感不失时机地涌上心头,少年又忍不住想象起凯瑟琳恬静的睡姿,连忙用手狠狠敲了敲脑袋,咯咯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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