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暗暗吃了一惊。绿色小说相对于西海之国底比托，盘踞在大陆北方的梅勒斯特里斯帝国遥远而隔绝，其首都梅勒斯特里斯到帕萨那的距离比之紧靠海洋的底比托首都伊利奥尼足足远上三倍有余，途中更必须穿过克罗克山脉的东北部背风区所形成的一望无际的哈隆坦沙漠。
饶是如此，伴随着这个新兴帝国的扩张，东方未历战火的居民们还是越来越感受到迫切的威胁。它沐猴而冠地崇奉着文明之地的传统信仰，马刀和长矛便是这个国家的代称，其野蛮程度简直堪称未开化之地。所以对帕萨那人来说，梅勒斯特里斯诗人的稀有程度甚至不下早已消失了的半兽人。
"二位不用惊奇。”伊欧并不在意地笑着说道，“作为诗人，遍览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实乃在下的夙愿；而每一地所堪追慕的高贵仕女更是驱使在下的无穷动力。所以二位只需把在下当成一般的旅行者就好了。”
如此‘普通’的旅行者恐怕连喜欢将野鸭毛与骨链插遍全身的萨凯加人也要自叹不如吧。
尼克暗暗想着，又打量了一番伊欧夸张的装束，决定向他问道：“对了，您可知道人们纷纷谈论的城中的‘庆典’是怎么回事？”
“什么！难道二位不知道？”伊欧十分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洛雷斯城最有名的自然莫过于大贤者泰斯勒的传说，在下从底比托一路赶来便是为了能亲眼目睹这百年一回的庆典。传说中大贤者并没有如常人般老死，因为说不定当天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呢。”
又是这个不可信的字眼吗……
尼克不觉在心中重复过这句话，将视线转向一边的妮尼薇。她却出奇地没有反应，只是出神地盯着自己面前喝空的酒杯，细长的手指间隔地轻轻敲打着桌子。
“既然不是为庆典而来，那么在下冒昧地请问，二位这是要上哪儿去呢？”
“我们有要事正要赶去底比托。”尼克不愿就这个话题更多地聊下去，只说完这句便闭上了嘴。伊欧也像察觉了这一点，连忙向二人道歉，随即却又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根据在下一路的见闻，二位的行程似乎不妙啊。底比托早在几个月前就发生过大规模屠杀魔术师的事件，那些名门更是几乎无一生还。”
尼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的手在桌面下紧紧地捏成拳头，努力抑制住情绪的波动故作镇静地问道：“我们也对这种暴行有所耳闻。不知您可了解是什么原因？”
“据说是叛乱。以名门史克威尔家家主，塞莱尼西亚公爵吉安?佩罗特?史克威尔为首的一干魔术师意欲推翻国王，阴谋败露所致杀身之祸。不过……”伊欧下巴上的胡须抖动了一下，故意抬眼顿了顿说道：“可单单是几名首领的密谋何以招致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贵族叛乱在底比托并不鲜有，可几乎每次都以王室的妥协告终，亦从未发生过灭绝家门这等残忍之事，这实在令在下无法猜透。”
尼克赶忙抓起酒杯猛地灌下一大口想以此掩盖自己苍白的脸色，他装作擦拭嘴角用袖子遮住大半张脸，又开口问道：“原来如此，这事的确蹊跷。不过我也听说在梅勒斯特里斯亦发生了同样的事，您知道吗？”
“在下离家多日，想不到居然发生了这种事。”伊欧的脸上显出吃惊的神色，“在下也有一些魔术师亲戚，不知他们现今可安好。世上野蛮的暴行从未停止，只有诗歌才是洗涤人们心灵的唯一良方。”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莎纸放在桌上，“不知道二位可否抽出点时间为在下的新作提些建议呢？”
尼克见他盛情难却，只好随手拣起几页读起来。可伊欧刚才的话让他心绪难平，的确，祸及整个家族的报复在底比托历史上可谓前所未有，传言对父亲的误解更坚定了他回到底比托查明事情真相的决心。少年想着这些不禁出了神，竟然连伊欧在耳边再三地搭话也没有听见。
“看来在下的作品远未到达打动二位的程度啊。”伊欧有些失望地将诗稿收回进怀里叹道，“既然二位还有要事在身，在下也不便再做叨扰，就此告辞了。”他将扔在桌上的帽子拿在手里，弯腰向妮尼薇施过一礼便迅速消失在酒客丛中。这时，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女侍才笑盈盈地走上前来，将一只包好的包裹放在桌上，掀起裙角瞄了一眼说道：“多谢惠顾，六个加洛里。”
“什么！”尼克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路上妮尼薇让人咋舌的浪费行径也不过才用去了二十多个加洛里。而眼前的两杯酒加上一包面包却要六个银币，就算加上这样高级的酒馆的服务费也还是太高了。
“是这样。”女侍看到尼克疑惑的表情，连忙指向那只空的高脚杯解释道：“面包加啤酒一共八十苏（72苏=1加洛里），至于这酒则要贵一些……”
尼克见无法辩驳，只得极不情愿地从日益干瘪的钱包中掏出六枚闪亮的银币交到女侍手里。他有点儿愤恨地瞥了妮尼薇一眼，妖精却并不在意，反倒故意板起脸孔，像是抱怨尼克没有主动再为她添上一杯似的。
从“安息日”出来已过正午，雾月里的阳光虽然不像盛夏那般毒辣，却也灼热地让人难受。尼克和妮尼薇沿着城市的街道探访了四五家酒馆，都没有发现德莱蒙的踪影，少年又一次垂头丧气回到炙人的阳光下，不禁焦躁地搓起了手。
“汝啊，还是先吃些东西为好。”坐在马背上的妮尼薇从包里取出一块面包掰开，和水壶一起递给尼克。少年心不在焉地接过食物，只嚼了两口便停了下来，对妮尼薇说道：“对了，你能不能试试高级观察魔术？妖精应该很轻松就能施展出来吧。”
“别将魔法与人类那不入流的技术混为一谈。”妮尼薇的语气颇为不屑，“再说汝应当知道观察的先决条件是拥有目标的形象吧。”
尼克不禁有点儿气恼。自己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留下具体的信息，在庆典期间汹涌的人群当中穿梭已经不光是对耐心的考验，更是对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但就当他近乎放弃之时，为了维持幻术而累得面无血色的妮尼薇却突然开口说道：“离约定的休息方一会儿，再去下一处好了。”
少年无比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妖精女王第一次以如此恭顺的态度提议道，巨大的反差让他甚至忘了前进。
“莫要奇怪，奴家只是不想呆在阳光下而已。”
“只是这样吗……”
尼克掏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他想了想，又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妮尼薇头上，随后牵起魇，如风暴中的小船毫不畏惧地斩开浪花钻入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