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殊为轻易。绑住手脚之人跳在一起。
虚假的心跳声，轻浮地将各怀心事的笑容误读。
第一支舞是猜忌，第二支称作暧昧。令人惊叹呀，名为‘爱’的华服，多少悲喜皆由汝之名。”——
摘自《献给诸位朋友充满歉意的礼物——帮助认识人类的一千条箴言》
“哈，原来这个小村子还在啊。”
妮尼薇兴奋地挺起胸膛伸手指向远方。骑马从洛雷斯北向而行大约两天的路程，宽阔的大道渐渐收窄并入绵延的丘陵之中。从克罗克山脉最高处延伸出的灰褐色山脉在铺开近百万码之外渐渐变得平缓。位于山丘林地与外侧平原关隘交界处的这个叫“菲路斯古尔”的小村庄虽然有幸正好处在贸易都市布拉斯波利斯通往王国西部城市的必经之路上，但是缺乏足够的耕种和居住面积却让这个历史悠久的聚落始终难以发展成为像洛雷斯那样的大城市。并且在历史上的多次战争中，这里总是作为守护王国大门的最后一道险关而沦为血腥的战场，因此这里虽然靠着来往不绝的商路历经千年，却并没有过多地改变原来的样貌。
“听奴家说听奴家说！那片盖着一律灰色石屋的地方原来可是片相当广袤的林地，附近的人类还与木精灵小有往来呢。”妮尼薇几乎站在颠簸的马背上，靠在尼克胸前勉强维持住平衡指着菲路斯古尔的东北方一角兴奋地说道。纵使已经承认自己曾在的世界一去不复返，但看到熟悉的事物的妖精还是忍不住将欣喜挂在脸上。
“那里现在是手艺人的聚居区。您之前所指的地方就是可以下榻的旅店，在下建议我们最好赶在密特拉收起它的指引之前先赶去那边。”妮尼薇身旁的伊欧将手搭在额头上，努力地跟上她超长的视线说明道。
“那么加紧赶路吧。”
尼克放在左手的缰绳轻轻扶住妖精，好不容易从她背后探出头来说道。一想到前几天洛雷斯郊外的经历，少年心中的重重谜团在便愈发沉重了。他又悄悄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行事夸张却让能人感到意外稳重的诗人和身材矮小却美貌绝伦的妖精，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路人的眼光。他甚至开始幻想是否能用魔术将二人隐形，只有自己能看见并与他们对话才好。
“汝可不要在和奴家一道骑马的时候想些奇怪的东西哟。”
“我知道了……妖精可是会读心魔法的恐怖生物啊。”
“别把奴家形容得好似不入流的巫婆可以不？”妮尼薇嗔怪似地反驳道，用手肘撞了一后自顾自傻笑的少年。
两匹马并肩喘着粗气在村口前放慢了速度。正如尼克之前预料到的，纵是见多识广的菲路斯古尔村民，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工作立在路旁好奇地打量起三人。妖精女王的惹眼自不必说，尼克和伊欧两人的衣着气质也让村民不觉间将他们当成了远道而来的大人物。坐在妮尼薇身后的少年依例承担了大部分嫉妒的目光。他一面在心中为自己屡次受到的名不副实的不公正待遇而叫苦，却也稍稍感到有点儿高兴。
“我想我们应该换个位置。”尼克笑着向身旁的诗人建议道。
“啊？这是何意？”伊欧被这个突然的邀请惊得愣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却被妮尼薇瞪了一眼。
“汝难道想放弃保护奴家背后的殊荣！”
“我只是觉得有更多人需要这项殊荣罢了。”
“唉，人类难道不能学会诚实一些吗。汝这等态度一定会让身边的女人很伤心呐。”
妖精并不等他辩解便旋即骄傲地转过脸去。尼克见她坏笑着眯起眼睛，只好在心中默默地承认这一说法。他想到今生可能再无机会与凯瑟琳见面，彼此留下的，不过是几天默契快活的相处时光。尼克不禁开始毫无意义地假设起来：倘若从来没有去过光之塔顶楼的那个房间，现在的生活又会是怎样呢？
“我说二位，你们打算就这样沿着大路走到哪去呢？”
沉默的气氛被诗人高声的询问打破。沉浸在思考中的少年抬头一看，发觉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从中央广场来到了东面的村口附近。狭长的村庄被山坡的脊线天然地分成东西两块。为了防止滑坡，四周的林地被十分小心地限量开垦，建筑在丘陵上的建筑也都打下深深的地基，用厚重的石块砌成。村口哨所旁还留着一片残破的土墙遗迹，也早已因为通路而被弃置。尼克拽过魇掉头正准备折向东南方熙熙攘攘的商铺街，这时，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小孩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快看！是他们！是他们！”
三人不禁好奇地随着欢呼的儿童们所指的方向望去。山麓投下的阴影中，一辆马车正翻过山头缓缓地向村子驶来，一名男子起身站上车座挥舞着剑向村民们示意着。坐在他身旁驾车位置上的是一个身材相对瘦小些的身影，他一手放开缰绳，熟练地让马儿调整到平地上适合的小跑姿势，等到又靠近了一些，便回头抓过一把车上的货物高高举起。
“请问这两位是什么人？”伊欧翻身下马，向身边的一名村民问道。
“几位一定是从外乡来的吧？难怪不认得他们。这对情侣在布拉斯波利斯一带非常出名。罕见的女商人和只为保护她一人的保镖所组成的商队，可是许多孩子的憧憬呢。”
“什么！女商人！”
伊欧一脸吃惊地重复道。不管在哪个国家，经商的女人都可谓屈指可数。除却残酷的商业竞争对智慧和与文化水平的苛刻要求，光是生活极不规律的长途旅行对体力消耗便足以让许多青壮年男子叫苦不迭。那些所谓的女富豪也大多是继承了死去丈夫的事业，终日呆在阴森大宅里处理着生意。而像这种熟练地驾着车四处奔走行商的女人，他还从未见过。
“金发碧眼的女魔术师本来就已经够稀奇了。现在又加上女商人，这座城镇今天真是意想不到的热闹呢。”
“nay!莫要把奴家与人类女子相提并论。”
妮尼薇不满地伸脚踢向少年，却不料被他敏捷地躲开。妖精于是更气愤了，狠狠地甩开他的胳膊向前挪了些，用妖精出众的视力观察起那两人。
马车渐渐地近了。听到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的清脆的叮咣声，附近的居民不约而同地从房子里探出头来，正在游戏的儿童也纷纷抛下手中的玩物从涌向村口。与村中大人不同，他们在乎的并非二人带来交易的商品，而是这对精神偶像本身。在处在幻想年纪的少年和少女们看来，这种浪漫到骨子里流浪故事可与平日里菜场里让人觉得庸俗不堪的讨价还价有着云泥之别。
尼克饶有兴味地望着被人群包围的这对情侣，那男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温和清秀的五官和并不算特别强壮的身体虽与剑士的身份不甚相符，但稳健的步子和摆弄长剑时熟练的动作却足够打消旁人的疑虑，手臂和脖根处的伤疤甚至一度让尼克幻想起德莱蒙年轻时候的样子来。
相对地，伊欧的兴趣则是更多地放在了那名女商人身上。她将马车驾到村口前停好，从车上跳下摆月兑开孩子们的围堵将缰绳拴在路旁木桩上用力拉了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货单交给上前询问的购货商，全然一名熟练的旅行商人做派。在村里的商人逐一核对商品并检查质量的当口，女子将缠在脖子上的粗麻围巾解下扔回座位上，用沾着灰尘的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望着被孩子们包围的男人露出欣慰地笑容。密特拉留下的橙红色斜晖照出她健康的蜜色肌肤，将深红色的短发映得好似燃烧的一片。
“真是不简单呐。”不远处的伊欧不禁感叹道。旅行商人这种辛苦的工作连男人也很少坚持得下去，露出如此自然笑容的女商人内心的乐观和坚强让诗人十分赞赏。
“请问几位有什么需要吗？”
女子从笑盈盈的购货商手里接过确认过的单据扭头望向这边，发现一副旅行者模样的三人正盯着自己，连忙走上前礼貌地问道。尼克被她殷勤的目光注视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放开缰绳，俯身向她行了一礼。
“抱歉，这样盯着二位实在失礼。我们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因为我是女人的关系吗？”女子伸出细长的手指了指自己，露出和煦的笑容着说道：“像我这样不修边幅的女人难免引人侧目是没错啦。不过在我看来，几位也很有趣呢。听您说话的方式应该是出身底比托的贵族人家吧？那位背着琴的先生还要更胜一筹，他身上的配饰可远非一般人家能够负担得起；而至于和您一道的小姐……”
妮尼薇抓住魇的鬃毛晃了晃，漫不经心地转过脸来。女商人仰头瞥见她的容貌，脸上的表情竟出人意料地瞬间僵住，瘫软的双脚不听使唤地退了几步，险些失去平衡被旁边的木桩绊倒。
“真是失礼哪，奴家有这么吓人吗？”
妖精晃动了一下藏在细密金发底下的耳朵，轻盈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凑到女子面前说道：“汝再仔细看看咯，可别放过獠牙之类……”
过去与预言的帕里欧斯，您亲爱的女儿究竟有多喜欢作弄人啊！
还是尼克率先从这突然的情境中反应过来，赶忙拉过妖精说致歉道：“对不起，我们的确是从外乡来此的魔术师及诗人。这位是光之塔的妮维大师，自从某项魔术研究失败之后就一直没法长高，再加上成天跟老气横秋的其他大师们混在一起所以养成了这种性格……”尼克使劲挽住妮尼薇的脖子，蓄意加快语速用妖精不大能理解的方式说明道。随后恭敬地一一报上三人的姓名，“您的阅历真是让人叹服。不过魔术师总是多多少少有点怪癖，请千万不要见怪。”
“啊……对不起。我只是太惊讶了，妮维虽小姐然穿着并不贵重，然而样貌气质绝非我所能形容，甚至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女商人迅速恢复了镇定回答道。她的脸上挂满温暖的笑意，目光却一直警戒地盯着妮尼薇。尼克见她疑虑未消，不禁暗暗责怪妖精惹事，连忙开口道。
“对了，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有关生意的话，叫我科妮就好。那是我的同伴库雷克。”科妮像是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大方地伸出手，尼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这男子式的礼节，竟犹豫不绝忘了回应。
“哈，您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我的许多客户到现在都没有习惯和女人握手呢。”科妮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抽回右手。从林间穿出的晚风温柔地拂过脖颈吹落她额前三四寸长的刘海，让她的脸庞看起来出人意料地精美。
“嗷嗷，真是位美人啊！”
伊欧忍不住暗自赞叹，连忙摘下手套上前插话道：“如波斯菊般鲜妍大方的小姐，请原谅我盲目地问：为何您要藏起美貌从事这般劳苦的职业？”
“这里有一些不大方便的原因。”科妮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努力想解释道：“不过经商的确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能和同伴一起旅行并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辛苦。”
“哎?你们不是恋人吗？”
“这个……算是吧……我得先过去了。几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一会儿请来村子里的酒馆找我们吧。”听到伊欧的问题，科妮的脸一下羞得通红，连忙下意识地模了模耳朵小声答道。她低下头将钉着货单的木牌抱在怀里，说完便飞快地跑了回去。
“汝啊！这样的搭讪也太失水准了。”妮尼薇望着一脸后悔的伊欧幸灾乐祸地说道，“不过这个女娃的眼力确是惊人，奴家对她也有了点兴趣呢。”
“我们还是先去旅店住下再说。”尼克及时地将话题岔开。他转过身跨上魇的后背瞥了一眼被埋在人群中的二人，心里也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颇有些在意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