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似乎有比细丝还要纤柔的风吹过。
尼克被耳畔的一阵瘙痒撩拨得浑身酥软,刚想翻身,却感到被什么东西压住动弹不得。少年连忙睁开睡眼。朦胧之中,一身旅行装束的妮尼薇正伏着身子跪坐在自己的双腿上,见他好不容易醒来,于是直起身子挽住垂落在耳边的金发轻声说道。
“奴家似乎听到了不好的事。立刻起来穿戴好,不要发出声音。”
少年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等候妖精从他面前挪开身子。侧旁巨大的落地窗帘半掩着,乌云像一块浓黑的面纱遮蔽住伊丝塔尔的光芒,呼啸着的风雨不知什么时候降临在梦境之外的世界。只有近乎一掌的距离之内,妖精轻轻吐出的气声和着雨点敲击窗台的声音模糊地混入尼克的耳朵,他不经意地直直盯住妮尼薇对上她的眼神,深蓝色的眸子里透露出不容怀疑的确信。
"动了,右数第六间的阳台。”
"不会是……强盗吧?”
尼克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又用手势示意妮尼薇留心阳台方向的情况。过了好一会儿,见并没有事发生的少年好不容易按捺住紧张数了数房间,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狠狠拉拽开房门不顾危险大步冲向走廊撞开一间房间。
“德雷福斯小姐!”
“……”
“桑萨瓦先生!”
没有人回应。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被盗贼翻动的痕迹。洞开的窗台前,被吹入房间的雨滴散成雨幕落到地上、床上;内侧套间的门虚掩着,被灌入的风带动发出令人悚然的吱吱声。尼克上前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捧在手中看了看,确认过它们属于科莉尼娜,赶忙快速跑向阳台,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向妮尼薇指出的方向望去。
只见五六个个黑影将一块乌黑的长斗篷披在科莉尼娜身上,有素地排成互相护卫的队形裹挟着她奔向后门。咬着嚼子的马在雨中焦躁地甩着尾巴,一载上那些人,便立刻掉头飞奔而去。尼克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几乎是立刻地,另一个身影拖拽着身子从马厩飞快地里追了出来,暴雨几乎完全盖住了所有声音,不过凭着身形和模糊不清的嗓音,少年还是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
等到他们叫醒服务生牵来魇,库雷克早已迫不及待地追出了很远。刮起的雨滴疯狂地砸在尼克的脸上身上,逼得他只得紧紧抱住马脖子。二人在光精的指引下循着泥地上的蹄印追赶了大约二十分钟,在一处荒废的十字路口前不远处,原本掩藏在凌厉的暴风雨下的激烈的打斗声在耳边骤然清晰起来。
尼克直起身子,将被打湿盖在脸上的斗篷拉高一些。如帘般落下的雨幕之中,库雷克不时发出沉重喘息的吼声孤独地奋力挥舞着长剑,而在他的正前方,两团手持短刃的黑影如鬼魅般将他死死缠住,灵活的脚步以及娴熟的配合丝毫不落下风。
“这样的身手……你们不是一般的强盗,究竟有什么目的?”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用更犀利的招式逼得库雷克节节后退。然而他们似乎并没有进一步攻击的意思,只是将库雷克赶离马匹所在方向,便瞅准了机会飞快地跨上马向东方逃去。
“混账!把科妮还来!”
自知无力追赶的库雷克徒劳地叫骂道,用尽力气将长剑掷向黑影消失的方向。沾满泥水的长剑在强风中旋转几圈,如它筋疲力尽的主人一样,无力地瘫倒扎进地里。尼克赶忙踢了一下魇的肚子从后面快速赶上来,几乎一跃跳下马背。
“那群家伙抓了科妮……”库雷克一边使劲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激动地说着,“妈的,头好痛……怎么这种时候偏偏使不上力气。”
“别急,这种天一定会留下脚印。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可否先帮我把剑找来。”库雷克摆了摆手,捂住左臂摇摇晃晃地站起说道:“今天白天本来想陪几位好好逛一逛,谁想竟遇上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科妮的情绪从那时起就一直十分低落,刚才被劫持时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库雷克垂着头,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在嗓子里哽住了一会,这才吐出如雨点般模糊的断断续续的请求。
“我真的很担心她……帮帮我……”
“不然咱前来所为何事,难道汝从来只想着独自逞英雄嘛?”
妮尼薇训斥似地扬起眉毛催动魇径直向前走去。本来已经不知所踪的库雷克的马也不知为何从野地里跑了回来。尼克上前拾起长剑,用手绢略略擦拭过递还给库雷克。
“请务必让我们也来帮忙。别担心,既然不是只冲着钱财蛮不讲理的盗贼,德雷福斯小姐一定不会有事。”
“谢谢……”
库雷克点头将剑收回鞘里立刻翻身上马,如驾着黑色的流星般飞驰出去。诡谲的暴风雨也像被他重新振作的情绪感染了似的式微下去,尼克在光精和风精的指引下使劲扯动缰绳努力地跟上库雷克的步伐,两只被驱使着的动物并肩穿越过泥泞的街巷,随风摇曳的雨幕也轻薄如被劈散开来细纱落在他们身上。
“不会吧!”
尼克和库雷克止住马匹在心中异口同声地说道。尚且温热的马粪以及蹄印消失的地方,一幢宏伟的修道院式建筑横亘在街道尽头。淅沥的雨滴敲打在钟楼的青砖上四溅开,坠落在层层伸向前方的高耸的台阶上,尼克不禁抬头望去,像剑尖一样指向天空的塔楼足有百尺之高,被安放在占住几乎四分之一个街区大小的巨型巴西利卡式礼拜堂中央,巨大的拱门与用超过一人高的巨大花岗岩块直接打磨堆砌而成的墙壁和巨大的拱门无不显示出它的威严,也让这座瓦赫兰的寺院与四周低矮错落的民房格格不入。
“剑与秩序的瓦赫兰的神殿。”
妮尼薇趁人不意将斗篷又拉低了一些,确信地点点头。库雷克则不觉地倒吸了一口气,上前用力拉动门环。有些锈蚀的铁环砸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一会儿,几名穿着祭祀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打开大门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几位有什么事吗?”
一个眉毛很粗的男人警惕地开口问道。尼克仔细地看过去,他们的腰间无一例外地挂着不到两尺长的铁剑。宽大的长袍虽然遮住了鞋子,烛光映出的昏暗的光线下,却可以清晰地发现一小滩水迹正从他们的脚边扩散开来。
“我们想要借宿。”
库雷克敏锐地观察到这一幕,赶忙上前用胳膊抵住大门,故意放大声音喊道。那几人显然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有准备,一时竟手忙脚乱无法将他推开,只好故作义正词严地说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剑与秩序的瓦赫兰的修道院吗?我们不提供留宿。趁我们大祭司没发觉之前赶紧停止胡闹!”
“说到胡闹……身为瓦赫兰的祭司却偷偷模模绑走一个女人,不知道贵院的大祭司看来这算不算胡闹?”
未等那几人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库雷克便飞快地拔出剑,一脚将面前的男人踢翻在地,又将剑柄狠狠滴敲在旁边端着烛台的男人肩膀上,三人趁着措不及防的黑暗,快速地冲进门去。倒在地上的祭司立刻拔出剑做出格挡的姿态,其他人则将短剑护在身前大喊起来。
黑暗中不停地冒出剑身碰撞所产生出的火花,挥舞着长剑的库雷克像被激怒的豹,将心中的不安与怨愤全部化作手上的力气,一时间逼得几名祭司节节后退。可瓦赫兰的祭司毕竟久经锻炼。他们措不及防的慌乱只持续了几秒,在暗得完全无法辨认同伴的情况下,也迅速调整好步伐展开防御。不一会儿,认出各自招式的祭司们便默契地配合了起来,竟反过来占了上风,以凌厉的攻势将库雷克步步压向墙角。
“跟上奴家。”
妮尼薇在尼克耳边小声说完,随即轻盈地一跃跳上另一侧的长椅叫出光精。一名正专注于进攻的男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光亮吓了一跳,少年立刻心领神会,飞快地向那团光晕停驻的方向扔出数只魔术箭。那男子被击中月复部“呜”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瞬,急忙停下做出防御的姿态向后退去。
库雷克趁机挑落对手的剑冲向连通后院的祭台。这时,震耳欲聋的共鸣钟声突然排山倒海地响了起来,大厅四角上的几十只蜡烛被瞬间点亮,几十名穿戴着皮甲的瓦赫兰的修士从两侧的楼梯上冲下,将三人团团围住。
“三位这样无礼,难道不怕瓦赫兰的惩罚吗?”
从人群中走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与信奉以雍容见长的过去与预言的帕里欧斯的祭司们不同,终日与武器为伴的瓦赫兰的信徒们则个个一脸冷峻。那名老者又上前几步,像是故意露出右眼边令人恐惧的伤疤似的仰起头,用十分严厉的语调叱问道:“敝人是这里的院长,叫我索德便好。三位罔顾瓦赫兰的旨意闯进院里,打伤修士,想干什么!”
“哈,真是可笑!深夜闯进房间掳走一个女人难道也是瓦赫兰的旨意?”库雷克毫不畏惧地上前一步,指了指身上还在滴水的这几人,愤怒地说道。
“有人向本院举报德雷福斯小姐在交易时运用了一些非正当的手段。作为司掌秩序的瓦赫兰的代理,敝院只好将她请来详细询问。如你所指责的,这样的手段也许略为不妥,不过也是为了二位名誉着想。试想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瓦赫兰的祭司们带走,会被同行怎样看待?”
“强词夺理!科妮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能用什么方法害人?你们这些自诩为神的代理人的家伙难道不会稍微动动脑子吗?”
“某且不理会你对神不敬的言辞。”老祭司的眉毛因为怒意而抖动了一下,十分不悦地应答到道:“自古以来巫女迷惑世人的方法也并非罕有,譬如……幻术。”
“开什么玩笑!科妮家世代都是商人,我更来从来都不知道她会什么幻术!”
“你可以放心。敝人以剑与秩序的瓦赫兰的名义保证,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我们绝对不会为难她。即便要定罪,也会交予市法庭进行光明正大的审判。”
“证据?你们只凭着自己的臆断却居然还要受害者证明自己无罪。诸神在上,可曾听说过这么荒谬的说辞?不管怎么样,今天你们一定要把科妮交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