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中国的吉普赛人

作者 : 川人守一

()相处快一周了,两人相互的神秘感早已消失,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笑也笑了。最后,在两个年龄相差达20多岁的天涯沦落人之间,达成一个默契:

菲儿叫阿华“前辈”,尽管阿华三番五次更正,“叫我阿华就好”,还发过火。但菲儿的执着是九条牛也拉不动的:

“你比我先进来,见的世面比我多,当然是前辈啰。”

阿华叫菲儿“北方人”或“城里人”因为她觉得叫“菲儿”太“鸭肠”了。有时她也尽量想试着叫,可是,总觉得别扭。到后来“北方人”成了平常兄弟姐妹般的亲切称呼,只有在她不高兴,生气时才改口叫“城里人”。

这天,晚饭后,菲儿坐在床上按摩自己的歪嘴,

阿华无聊地走过来,

“你要按摩宽一些,北方人,三年前,我老爸的嘴也被累歪了,是我给他按摩又正回来的。”

“哦哦,真的?真的?那我可遇到救苦救命的菩萨观世音了!你一定帮帮我,前辈,这是救命哪!”

红着脸,菲儿急切地说:

“我现在身上是没钱,但我的箱子里有,在他们手上,出去后保证给你!5倍,10倍给你!好吗?”

菲儿恨不得马上从自己那个小皮箱里模出1千美元给她,

“好啦,好啦,我们都是朋友了,还说什么钱?我又不是医生,怎么收你钱?落难在一起了,大家互相帮助嘛,试一试,也不一定行,要看你的运气哪。不过,你要有耐心啊,一次差不多要半个小时,我老爸是做了十来天才好的啊。”

“前辈,真是太感谢你哪,我出去后一定说到做到。而且永远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哪!”

几分钟后,两人话匣子打开了:

“前辈是广东台山人吗?在国内作什么工作?”

“我是福建长乐人,原来是做生意的。来,把上衣月兑掉,我要从背上开始。”

“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福建长乐人?!”

菲儿又吃一惊,月兑衣时,脑海里冒出两句话:

“福建人是中国的吉普赛人!”

“世界怕美国,美国怕长乐!”

原来,来美之前,老爸特请外事处的美国问题专家老谢到家给菲儿讲解美国华人社会。听完后,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两句话。

菲儿爬在床上,阿华在她背上找穴位,老谢的声音又在她脑海翻腾:

“改革开放后,近二三十年来,福建人在全世界高速移民,全国总共有3400万讲闽方言的华人竟有近2000多万人漂泊在外!福建人成了‘东方吉普赛人’!占全国华侨总数60%以上!其中长乐,连江人主要在美国。”

“在美国移民历史最长的是广东台山人,那要追溯到1866年的联合太平洋公司雇用的2万5千名中国铁路工人。后来从中国到美国的亲属移民大多是他们的后裔。唐人街的餐饮,成衣,旅游,中国超市的老板大都是他们经营。

可中国改革开放后,国门洞开,福建人移民来美国的数量爆炸性增长,闪电般盖过广东人。福建长乐人也闪电般盖过了台山人成为美国华人社会主流。现在纽约市区人口1800万,华人90万,福建人竟高达70到80万!其中长乐人有20到30万!”

“这些福建早期移民大部分是偷渡客,后来的亲属移民大部分就是早期偷渡者的亲戚。”

“长乐人天生‘敢打敢拼’,又以宗亲互助的“族性”而累累成群成帮,再由于他们出国大多是偷渡,出去后都是靠出卖苦力,有些人由于生存压力太大而不守商业规矩:敲诈,勒索,绑架,走私,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干!因此早期纽约华人听说‘长乐人来了’,立时就有“狼来了”的感觉。

纽约唐人街是长乐人在美国的创业之地。随着他们的涌入,唐人街规模不断扩大,原来广东人的餐饮,成衣及其他行业不断被他们白道黑道地吃掉。随着他们的大量涌入,华人企业如雨后春笋,大到银行、旅馆、酒店、超市,修建,婚纱影楼,小到熟食和电话卡的摊位,都办得红红火火,生气盎然。

他们还在唐人街以外开创了一种中餐外卖店。这种外卖店不需要专业厨师,一个人或者夫妻二人,雇几个帮手就能开张。如今讲福州方言被叫着‘青馆’的中餐外卖店遍及纽约达5000多家,其中90%都是长乐人开的。

而说‘美国怕长乐’可能主要指长乐的黑帮和偷渡。在美国人眼里,世界移民中,最能吃苦的是中国人,而在中国人中最能吃苦的是长乐人。最危险的也是长乐人。”

‘福建青年帮’简称为‘福青帮’其成员多数亦为长乐人。他们绑架,敲诈生意人,在唐人街收‘保护费’,走私和偷渡,地下钱庄,什么都干。

震惊世界的‘黄金冒险号’偷渡惨案中,偷渡远洋巨轮在纽约长岛海滩搁浅,300多名偷渡客冒险跳海逃命,导致10名不会游泳的偷渡者当场溺毙!几十人严重受伤,偷渡的总蛇头,大老板就是长乐人郑翠萍。

郑大老板别名‘萍姐’,1949年生于长乐市盛美村,农妇。1981年从香港偷渡到美国纽约,靠打工,地下钱庄和国际人口走私生意大发横财,人称“偷渡皇后”、“蛇头之母”,一步步成了‘唐人街教母’。

2005年3月16日,纽约曼哈顿南区联邦法院以三项罪名对她作出最高量刑判决,判处其35年监禁。

指控说,郑翠萍非法经营着一个国际人口走私网络,通过这个走私网,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偷渡到纽约,收取大量手续费,从中牟取暴利,并造成大量偷渡客的伤亡。”

菲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眼前的“前辈”就是年轻时的“萍姐”:

“前辈原先是作什么生意呢?”

“你别见笑,我是作‘阴国’生意的。”

“啊?看不出,你是作英国生意的?进出口贸易?”

菲儿大吃一惊。阿华则破口大笑:

“我象吗?英国,还美国,法国呢。哈哈哈,我是专门作‘阴国’生意的,哈哈哈,就是作‘殡仪’的:哪家死人了,我们就去帮顾客把死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艳媳妇似的送走。”

“我哦,是,前辈,你们把产品包装得漂漂亮亮送到‘阴国’去。当然算‘出口’贸易。”

菲儿也不失时机地幽默了一把。

“但‘出口’的是死人,听起来怪吓人的,前辈真那么厉害,天生就不怕死人吗?”

“记不得啦,我九岁那年,母亲去世,又没有兄弟姐妹,就和老爸过咯,我十岁就跟着爸干,白天晚上都和死人打交道,摆弄死人就象你们整天玩电脑一样。怕什么,你们害怕你的电脑吗?”

菲儿想起自己的老爸,想起自己成长的天堂——建设厅大院,暗自庆幸:

“老爸真棒啊!给全家弄到一个这么好的生意。”

“从一开始你就不害怕吗?”

“当然有一点啰,九岁那年妈因病去世再没人陪我,哄我。和老爸在一起就是和死人在一起,我不干,老爸说,‘有什么办法?害怕就送你回学堂念书!’。我最怕念书,算了吧,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

“你就那么害怕读书么?我倒挺喜欢的。”

“也不是啰,唉,其实我从3,4岁稍微懂事起就天天盼望去‘上学堂’,学堂里人多好玩,还可以学习认字,我妈常常给我讲:‘学到了的东西就永远藏在自己的肚子里,小偷也偷不去,用一辈子。’”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6岁,高高兴兴上学了。刚开始,我的学习在班上数一数二,老师经常表扬我,我也特高兴,天天放学回家也不玩,就喜欢做功课。

可是两年后,我爸的生意开张,他忙不过来,我妈就带我帮老爸干,给死人作寿衣啊,扎纸花啊什么的。老师布置的作业越做越少,到后来就完全靠抄同学的作业对付了。

菲儿想起自己读小学时,外婆每天亲自来校接自己回家,边走边讲“不要输在起跑线上”的道理,一分钟也怕耽误了的那忧心忡忡的样子。有时外婆病了,爸爸妈妈也一定安排叔叔阿姨准时来校接,那时自己的学习是全家人的第一大事。

“难怪农村学校的教学质量那么低,有些家长完全不懂‘教育是最重要的投资’嘛!”

“唉,也别怪他,生意不好作啊!方圆几十里,我们那样的公司都有三个!”

“啊!三个,你们那里天天死人呀?”

“我们是专业户啊,当然远的也要作,一百多里,两百里也作。我爸累得经常每天只睡2,3个小时,我能不帮他吗?”

“经常每天睡2,3小时?”

菲儿想起飞机上的那个冤家白人小姑娘,

“她吗的,她还能睡6小时,够享福了!”

“你们城里的人哪懂啊,我的一个表舅,运输专业户,承包的大运输车,有活时,经常每天干24小时。半夜,别人在家里床上睡,他在公路,车上睡。”

“什么意思?他为省钱不住旅馆,车停在路边睡?他是要钱不要命啊?”

“不是!你们城里人懂个屁呀!不说了,滚开!”

阿华满脸怒容,狠狠瞪了菲儿一眼,生气不讲了,按摩也正好结束。

从前,哪个混球敢这样粗鲁,蛮横,莫名其妙地向我王总做脸色,乱吼?我不立马叫她“歇菜”才怪。不过,现在,我可得忍着,搞不好,她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哪!

菲儿低头,一声不吭,说实话,她也真不懂,阿华为什么发那么大火。

见菲儿象个没见过世面可怜的小姑娘,阿华又开口了:

“算了,算我倒霉,遇到你这样的脑残!又蠢,又笨,又可怜的,你以为他是真睡?为了多挣两个钱,他是一边开车,一边睡觉!半夜公路上车很少,又是直道一般没什么操作,就利用那机会睡,隔一会突然惊醒,睁眼看看路,再睡,惊醒,再睁眼,再睡,……”

“万一睡着了,万一遇到情况……”

“那有什么办法,那就死呗,你没听说?运输专业户死在公路上的还少吗?你去打听打听,哪一天哪一条公路上没有车祸,那一起车祸死的没有我们乡下人?”

菲儿想起在厅大院办公室里,同事们经常一手端茶杯,一手拿报纸,闲聊城间公路上又一起车祸发生,痛责起因又是农民工司机违章驾车!那理直气壮,深恶痛绝,恨不能把所有农民工的驾照都全部吊销。

现在阿华说的是同一件事,但味道迥然不同,听起来叫人蛮难受的……

“这样看来,还是你爸的生意好作一些,至少没什么危险。”

菲儿模仿平时下属讨好她的口气,

“还是那句话,你们城里人懂个屁!我爸和我要是成了运输专业户我也不出来全世界乱串了!”

“他们是没觉睡,我们是没脸面哪!没脸面更惨啊!”

“你想,好不容易逢年过节亲戚朋友在一起高高兴兴打个麻将,几圈下来就聊天,这不就问你:‘你干啥混饭吃哪?’知道的亲戚朋友就快递眼色,或大声岔开。不知道的还傻乎乎的等我的答案。”

“我怎么办,当那么多亲戚朋友面,我只好乱说:“作‘阴国’生意啰。”

“钱是挣到了。没脸见人啊!那象你们城里人,命好,生下来就有铁饭碗,生下来就该享福。”

“去年我满20岁,做‘阴国’生意已经10几年了,丢脸不爽了10几年了。加上做那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钱也越来越难赚了,‘阴’国生意做不下去了,想做美国生意,运气不好,这不,就栽这儿了!”

说到这儿,阿华停下手,问道:

“你的脸感觉怎样?好些吗?”

“嗯,是觉得舒服多了!觉得嘴角的肌肉在天天放松,你真是武林高手,有希望,很有希望!出去我会重重的谢你!”

“嗯,按摩好了那是你的福气,明天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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