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恋 六、

作者 : 张德众

六、

火车忽然减速了,随着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火车停了下来。海伦娜的思绪也随之停顿下来。

“是不是到了?”施兰妮大婶顺着车厢门的大窟窿向外张望,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漫天大雪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在前面不远处,铁道边上有几栋房子,在房子和铁道之间立着一个牌子。“哦,看来是个车站。要是能让我出去方便方便就好了,真要命!憋死我了!”

“我早就说过,上车之前不应该喝那么多水。”赫尔曼大叔说。

海伦娜早就感到内急了,可是几分钟过去了,车厢门还是没有打开。在这冰窖一般的车厢里,连小便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没有人知道这是在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什么在等他们。

又经过了好几分钟的煎熬,听见了响亮的一声长鸣,一列火车开了过来,施兰妮大婶从车厢门的大窟窿往外一看,原来这是一列载有坦克、装甲车、大炮等重装备以及不计其数的德国士兵的军列,武器上的“十”字看得很清楚。原来火车临时停车,是为了给军列让车。

又过了几分钟,小站上的广播响了:“注意了!注意了!这里是拉多姆车站,火车将在本站停靠十分钟,站内有厕所,需要上厕所的旅客,请快去快回。凡企图乘机逃跑者,将受到严厉制裁!重复一遍,凡企图乘机逃跑者,将受到严厉制裁!”

“太好了!总算可以方便一下了!”施兰妮大婶说,“再忍一会儿就行了。”

外面传来一阵忙乱的声音,押解这列火车的德国兵纷纷从车上下来,在火车前面摆了个一字长蛇阵。

一名军官一声令下:“把车厢门打开!”

火车的车厢门被打开了。

海伦娜赶忙把手中的“国王”和“皇后”收进棋盒里。

“你去吗,孩子?”施兰妮大婶问她。

海伦娜点了点头。

“咱们一块儿去,赫尔曼,你给她看一下行李。”施兰妮大婶边说边扶着车门,站起身来,慢慢下了车,然后转过身,向海伦娜伸出手。

海伦娜慢慢地蹲起来,把手递给施兰妮大婶。

“你慢一点,孩子,小心这里有点滑。后面别挤!”边说边搀扶着她下了车。

两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跟在别人后面,从一个个德国兵身后经过,向厕所走去。

她们推开女厕所的门,发现里面已经人满为患,终于等到一个了茅坑。海伦娜让施兰妮大婶先用,正好旁边的女人站起来,穿好裤子走开,她就解开裤子,蹲在茅坑上小便。忽然,听见几声轻轻的咳嗽声,把她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顺着自己双腿中间往下一看,天呐!两个小孩子躲在里面,他们的脸上、身上涂满了粪便,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其中一个怀里不知道抱着一个什么东西,毛茸茸的。

“嘘!别出声!”其中一个孩子小声说。

海伦娜赶忙站起身来,提上裤子。心想:“真倒霉!全让人看见了!这叫什么事啊!”

她和施兰妮大婶走到厕所门口,一个身材瘦高的德国女军官推门进来,海伦娜赶忙闪身给她让道。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海伦娜觉得这个女人好象有些面熟。

“喵!喵!”这时不知道从哪儿传来几声猫叫声。

海伦娜和施兰妮大婶以为是从厕所外面传来的,没有太在意。不料,她们刚走出厕所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啪、啪”两声响亮的枪声。她俩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只见那个高个子女军官从厕所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鞭子,脚上穿着厚重的皮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两个人赶忙用手在胸口前划了几个“十”字。

那个女军官已经走到她们面前,对海伦娜说:“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现任棋后,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吗?怎么,难道,你认不出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咱们在柏林见过面,这世界真小。”

海伦娜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她说的话,但她猛然想起七月六号那天中午,在利茨塔尔顿饭店一层女洗手间里经历的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然让她感到龌龊、可耻的那一幕:

五六个女孩子鱼贯而入,她们每人手拿一个小本和一支笔,把她团团围住,她一愣,不知道怎么回事,赶忙转过身来,看着她们。这几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您是挑战者奥本海默小姐吧?”其中一个高个子姑娘问她,她注意到那个女孩子的脖子上戴着一串十字架。

海伦娜认出来了,“没错,是她!就是她!”这个女人的年龄看上去和自己相仿,她的美貌也和自己不相上下,船形帽下面遮盖着和自己一样飘逸的金发,犹如两把利剑一样粗壮的眉毛下面长着一双凶悍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眼睛,那冷艳的目光和妖魔一样的气质使海伦娜想起了吕迪娅?冯?普林茨。她身上穿的和男军官一样灰色的军服,只是款式有所不同罢了,腰里别着一把手枪,胸口前还佩戴着鹰徽和凡是德**人都梦寐以求的铁十字勋章。

女军官从上衣里掏出一串十字架,用嘴唇吻了一下,看到施兰妮大婶流露出惊异的目光,她说:“别见怪,有两个小崽子躲在茅坑里,所以我就送他们上天堂了,耶和华与他们同在,阿门!”说完,昂首阔步地走开了。

海伦娜和施兰妮大婶俩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地站在雪地里。半分钟以后,广播又响了起来:“注意了!注意了!火车就要发车了,火车就要发车了,没有上车的人请赶快上车!没有上车的人请赶快上车!”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自己的车厢。

车厢门被关上了。一声长鸣之后,火车启动了。

“真没有想到,基督徒居然也会杀人!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竟然这么残忍!那么小的两个孩子,竟然死在臭哄哄的茅坑里!他们的父母要是知道该多伤心啊!也许是孤儿吧,谁知道!”想到这儿,她又感到一阵恶心,赶忙把身体歪在一块不碍别人事的地方。

施兰妮大婶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月复部一阵痉挛,忍不住吐了出来。

赫尔曼大叔借着从车厢门窟窿射进来的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包袱里模出一块破布,蹲下来擦着地板。

“我自己来。”

“不用了,孩子。”赫尔曼大叔边说边继续擦,基本上干净以后,把破布顺着大窟窿扔出车外。

“要是今天也和那次一样,还没等我上车,火车就开了,那会是什么结果?”海伦娜不知不觉又回想起今年夏天的事……

在柏林火车站问讯处的窗口前,海因策直起身子,转过来对海伦娜说:“这是国际特快,一站就到波兹南了,距离柏林二百七十多公里。”

“哦,见鬼。”海伦娜叹了口气,迟疑了片刻,说,“谢谢你来送我,海因策,再见。”说完,转过身要走。

“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吗?”

“候车室。”

“那你至少要等上十几个小时。”海因策走到她面前,说,“来回路程将近五百五十多公里,在波兹南还得等很长时间,过境的时候检查证件,何况一来一回要过两次边境。”

海伦娜一想:“可不是吗?一个人身无分文,连个汉堡包都买不了。饿我一天倒没什么,可是万一那些到处抓犹太人的德国鬼子把我也抓起来,那可怎么办?”

“你难得来柏林一趟,不如趁这个机会,到城里观光一天。”

“谢谢,我没有兴趣。”

“来柏林一个多月了,有好多值得一去的地方还没去过吧?我愿意作你的导游。”

“我真的很累。”

“那也没关系,我带你到个清静的地方,我们切磋切磋棋艺,请给我这个机会,可以吗?”

海伦娜心想:“这主意好!要是能和当今棋王过过招,还在这座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好印象的城市里找我的知音,那真是意外的收获!”她那清纯、秀美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海因策兴高采烈地带着海伦娜从车站里出来,此时的他觉得自己仿佛意外地发现了一座金矿。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海因策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伸出右手,对海伦娜说:“请!”

海伦娜坐了上去。

海因策坐到驾驶座上,和她开了句玩笑:“请问您去哪儿,小姐?”

海伦娜思忖了片刻,回答:“华沙。”

“哦!那可不行,没有护照,我们会因为偷渡罪而被警察逮捕的。听说最近正在上映一部美国爱情大片,叫做《乱世佳人》,费雯?丽和克拉克?盖博主演,特别感人,我们去看看吧。”

“我听不懂。”

“放心,我给你翻译,不收费。”

两个人来到电影院外,看见《乱世佳人》的大幅彩色海报挂在门口的墙上,旁边还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犹太人禁止入内”。

海因策买完票后,海伦娜看见每一名观众进场时都必须向工作人员出示证件,便对海因策说:“我没有证件,进不去。”

“没关系,我就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海因策见她神色有些紧张,便宽慰她说,“别害怕,在柏林我是名人。”

海伦娜想起三天前,在警察署受审时,海因策在她耳边小声说的那句话“别害怕”。紧张的心情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海因策领着她的手,向入口走去。

“是赫尔维格先生!欢迎光临!”工作人员见到海因策来了,和他亲切地打招呼。

“现在看电影也要出示证件吗?”

“对,目的是不让犹太人进来。当然,这和您没关系,您又不是犹太人,请问这位小姐?”

“我的女朋友。”海因策轻轻地搂住海伦娜的腰。海伦娜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搂着自己的腰,觉得有些难为情。

“哦!好的,好的,请进!”

海因策搂着海伦娜进了电影院。

“改天让我儿子跟您学象棋可以吗?学费好商量!”

两个人坐在电影院里,在悠扬的背景音乐中静静地欣赏着美国南方秀美的田园风光、豪华的宅邸、绿草如荫的庄园、在田野里耕耘的人们、黄昏时分夕阳西下的余辉、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望无垠的原野、寂静的夜晚、平静的湖泊、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转动的水车、蔚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远处平缓的小山,人们骑着马,驱赶着牲畜。海因策转过脸看了一眼海伦娜,她已经被这银幕上的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深深地吸引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和向往的神情。

她心里在想:“这要是我的家乡就好了,远离大都市的喧嚣,没有生活的压力和烦恼,没有种族歧视,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暴力,没有犯罪,那该有多好。”

“要是能和她在这样一个美丽、宁静的乡村一起生活,一起相伴到老该多好。她太美了!”

在豪宅的门口,两个身穿制服的男青年正在和一个身穿白纱裙、手里拿着一枝百合的少女交谈。

海因策赶忙把他们的对白小声给海伦娜翻译:“我们才不在乎被学校开除呢,就要打仗了,反正我们得离开学校了。战争,多让人激动啊!那些蠢北方佬真的要打仗吗?他们打打看!”

“那个女孩子是谁?”海伦娜问。

“她就是费雯?丽,好莱坞巨星。”

“她演的是谁?”

“斯嘉丽?奥哈拉,庄园主的长女。”

“她太美了!”

“是的,是很美,不过你比她更胜一筹。”

海伦娜一听这话,立刻害羞得把头低下。

“斯嘉里说:‘真是讨厌!战争战争战争!这个春天你每次聚会都要提战争!我烦得都快要喊出来了!再说了,根本就不会有战争。’”

海伦娜抬起头,继续欣赏电影,看见斯嘉丽“呼”地站起身来,转身要回屋去,她问海因策:“他们俩说什么了,她这么生气?”

“他们说战争就在眼前了。斯嘉丽最讨厌战争,也讨厌谈论战争。”

“我也是。战争是最……,fu打头那句骂人话怎么说的来着?”

“fubar。”

这时银幕上出现了斯嘉里的特写镜头,表情变得十分忧郁。

“她怎么了?”

“阿什利?威尔克斯要和他表妹梅兰妮?汉密尔顿订婚了,明天要在十二橡树庄园举行烧烤。而斯嘉里一直爱着阿什利?威尔克斯。”

就这样,海因策利用对白的间隙,尽量给海伦娜翻译台词,并给她讲解故事情节。海伦娜的心被这个感人的爱情故事深深地牵动着,她用羡慕的眼光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女主人公华丽的服饰以及身穿黑色的丧服,与瑞德?巴特勒一起跳舞时那轻盈、优美的舞姿,她的心情也随着女主人公的喜怒哀乐而变化。

影片放映到在一个名叫葛底斯堡的小镇上,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以忐忑不安的心情翘首以待,对他们而言,亲人的生死比战争的胜负更重要。

有人把阵亡名单发给大家,银幕上出现了一个特写镜头。

“killedaction是什么意思?”海伦娜小声问海因策。

“阵亡。”

斯嘉里和梅兰妮也得到了一张阵亡名单,她们发现名单里没有阿什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阿什利结束了短暂的圣诞假期,要返回前线。

斯嘉里望着窗外,阿什利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到战争结束,到战争结束。”

随后,在一座教堂里,墙壁上出现了耶酥的画像。这时,银幕突然定住了。

不一会儿,画面换成了黑白色,阿道夫?希特勒出现在银幕上。

“这怎么回事?”海伦娜惊讶地问。

只见希特勒站在敞篷吉普车上,举起右臂行纳粹军礼,他身边还有空军元帅戈林、宣传部长戈培尔、盖世太保头子希姆莱等军政要员。街上人山人海,一面面“卐”字旗迎风招展,在高亢刺耳的《党卫军第一装甲师军歌》的乐曲声中,一辆辆坦克、装甲车缓缓驶过,一个个士兵方阵齐刷刷地向他们的元首行纳粹军礼,然后整齐化一地走过去。

海伦娜实在难以忍受这些不堪入目的镜头,对海因策说:“咱们走吧。”

“别着急,时间不会太长的。”

银幕上的建筑物里,有很多人在观看这一盛况。紧接着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希特勒青年团方阵,看上去像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

“那好吧,我在外面等你。”海伦娜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海因策只好也跟了出去。

海伦娜站在电影院门口的石柱旁。

海因策走了过去,“你怎么不高兴了?”

“真是讨厌!战争战争战争!我烦得都要喊出来了!”

“你是在背台词吗?”

“电影里的战争没结束,真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海伦娜痛苦地说,“难道人世间没有战争就不行吗?难道我们人类不自相残杀就不能生存吗?”她那双清澈柔美的蓝眼睛是那么忧伤。

“我说,你别着急,时间不会太长的。呆会儿我们再进去看吧。”

“算了,我没心情了。”

“咱们吃午饭去吧,你饿不饿?我是有点饿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家高档餐厅里的角落里,服务员把菜谱递到海伦娜,海伦娜看也没看就递给了海因策。

海因策看了一眼,问海伦娜:“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我不吃猪肉。”

“知道了,这儿的烤牛排很正宗,想不想尝尝?”

海伦娜点了点头。

“要两份牛排,越女敕越好。”海因策用德语告诉服务员,然后又问海伦娜,“喜欢吃意大利通心面吗?”

“可以。”

“请问二位喝点什么?”服务员问。

“你喜欢喝啤酒、甜酒,还是杜松子酒?”

“我是女孩子,不会喝酒。请给我一杯柠檬水。”

点完菜,海因策说:“能和现任的棋后一起共进午餐,我感到很荣幸。”

“我也很荣幸。”

“请允许我问你,多大开始学的棋?”

“九岁。”

“那不算小了,我从三岁就开始学棋了,九岁开始学棋,现在已经站到了女子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真不简单!”

“哪里哪里,十二年了。”海伦娜看见海因策俊朗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发现自己上当了,“你在套我的年龄!”

海因策笑了。

“你真讨厌,女人的年龄是秘密。”

“我知道你的年龄,你忘了?你在警察署受审的时候,那两个警察问过你的年龄。怎么,你生气了?”

“没有,我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的。我不是个爱生气的人。”

“那你为什么刚才气呼呼地从电影院里出来?”

“我忍受不了这种场面,连十几岁的孩子也这么狂热吗?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我希望战争只停留在电影里和棋盘上,永远不要出现在现实当中,或者人们痛苦的记忆中。”

海因策环顾了一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卡尔?马克思和弗雷德里希?冯?恩格斯认为,战争不是从来就有的,也不是永远存在的,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个历史范畴,它的产生是与私有财产和阶级的产生联系在一起的,只要人类社会存在私有制,存在阶级,就会有压迫和反压迫、侵略和反侵略的战争。”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难道我们人类就不能消除一切仇恨、一切分歧、互相达成谅解吗?”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可这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切都是由一只无形的手来操控的。”

“是上帝?”

“不是。哦,牛排来了。”

服务员把两份烤好的牛排和餐具摆在餐桌上。

海因策拿起刀叉就开始切牛肉。

“你不做祷告?”海伦娜惊异地问。

“我不信教,卡尔?马克思说,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你也别做祷告了。”

“我是个虔诚的犹太教徒。”

海因策把身体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小声点儿!现在到处都在抓犹太人,你一做祷告,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是犹太人,所以千万不要在公共场所做祷告,知道吗?”

“这里没有当兵的啊。”

“到处都是盖世太保,他们有的穿便衣。”

“我去一下洗手间。”海伦娜站起身来,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她回想起斯嘉丽的那句台词“到战争结束,到战争结束”,回想起海因策说的话“别着急,时间不会太长的”,还有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现在到处都在抓犹太人,你一做祷告,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是犹太人,所以千万不要在公共场所做祷告,知道吗?”她的心里在想:“他明知道我是犹太人,明知道帮助犹太人、和犹太人交往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给予我这么大的帮助,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个正直的人,一定是的!”

海因策放下手中的刀叉,端起啤酒杯,一边抿着一边思索:“从她的言谈就可以看出,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没错!尽管她的想法多少有些天真。和她接触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能占据了我心中的一切?”

海伦娜回到座位上,拿起刀切牛排,发现牛排上还有鲜红的血迹,她大惊失色,“哎呀,血!海因策,你看。”

“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哦,对不起,可能是你不太习惯,五成熟的牛排是有些血水,不过最女敕了。”

“我不吃。”

“那好办,让他们再烤几分钟。”海因策把服务员叫过来,跟他说了几句。

服务员把海伦娜的牛排端走了。

海因策端起啤酒杯,说:“来!海伦娜,祝贺你获得棋后头衔!”

“谢谢。”海伦娜拿起装柠檬水的杯子。

两只杯子相碰,海因策端着啤酒杯没有喝,他不知不觉又回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做的那个梦,仿佛那个周围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的小木屋就在自己眼前,海伦娜身穿一件白纱裙,头戴着一顶镶嵌着数枚美丽钻石的后冠,手里拿着一个用竹子编织的喷水壶从木屋里走出来,给花浇水。

海伦娜看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海因策赶忙喝了一口啤酒,思维敏捷的他找到了一个话题,“知道象棋起源于哪儿吗?”

“印度。”

“相传在两千多年以前,印度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总之,战场上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有个聪明人看见了这种惨不忍睹的景象,他突发奇想,塑造了一些形态各异、身穿盔甲的将士当作棋子,把激烈的战斗再现在棋盘上,很快,嗜血成性、贪得无厌的国王、将军和王公贵族们就被这个在八八六十四个格子上展开的其乐无穷的智力游戏深深地吸引住了。从此,战场上的血腥厮杀逐渐被棋盘上的斗智斗勇所取代。”

“我听过这个故事。”

“是吗?象棋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而战争则充分表现出人类有多么贪婪、野蛮和愚昧。”

“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海伦娜点了点头,说,“真希望有这么一天,我们人类能用象棋来取代血腥的厮杀。”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喜欢你的性格。”

海伦娜一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海因策。

“不用这么惊讶,你的牛排来了。”

服务员把牛排端了上来。

海伦娜没有马上吃,继续听海因策说话。

“对我来说,了解一个人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从你的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你很善良,很有家教,你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人处事有礼有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a型血,对吗?”

海伦娜点了点头。

“a型血的人普遍性格比较内向、沉默寡言,尤其是女孩子,往往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并不是刻意地掩饰自己。另外,a型血的人思维缜密、追求完美,做事比较稳重,注意力非常集中,敢于面对困难,即使出现意想不到的困难,也会从容不迫、处乱不惊,即使身陷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也坚信自己能找到出路。你是什么星座?”

“金牛座。”

“a型血金牛座的人通常做事比较迟缓,喜欢三思而后行,轻易不愿意冒险。一名棋手的棋风往往也能反应出他的性格。你行棋稳扎稳打,擅长控制局面,在比较封闭型的局面当中往往能控制得游刃有余、无懈可击,行棋速度很慢,一步棋往往会考虑比较长的时间,特别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局面,往往会三思而后行,但是出子的效率很高,而且你会非常耐心地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尤其让我佩服的是你的残局功夫,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棋还能下得这么滴水不漏,有几盘棋在形势危急的情况下,还能应对得这么自如,表现出与你的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着和老练,很有大家风范。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确实很让人钦佩。”

海伦娜赶忙低下了头,拿起餐刀开始切牛排。

“你看过我下的棋吗?”

海伦娜咽了一口牛排,说:“是的,我研究过你和阿廖欣、博戈柳波夫、卡帕布兰卡等著名大师对局的棋谱。”

“对现任世界棋王的棋风有什么看法?”

海伦娜面露难色,没有回答。

“我很少能从同行或媒体那里听到或看到直言不讳的评价,赢了棋就被捧上了天,输了棋就被指责得一无是处。请不要不好意思,你是堂堂的现任世界棋后,完全有资格评价别的棋手。”

海伦娜抬起头来,思忖了片刻,微笑着说:“现任世界棋王的棋风,给我感觉非常灵活多变,不拘一格,敢于创新,有几个变例,我以前都没有见过,而且有好几盘棋是出奇制胜。”

“我是o型血,星座是双子座,”海因策说,“天生就喜欢标新立异,不喜欢墨守成规,对实战怎么有利就怎么下,关于这一点,我的启蒙老师经常批评我,说我异想天开,可是我经常能另辟蹊径,下出好棋来。当然,我也有我的弱点,那就是有时候状态起伏不定,状态好的时候越战越勇,状态低迷的时候,也会出现重大误算,甚至一溃千里。”

“任何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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