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恋 七、

作者 : 张德众

七、

“除了下象棋以外,你有什么兴趣爱好?”海因策一边开车一边问海伦娜。

“我喜欢缝衣服。”

“做裁缝?”

“对,我们家是开裁缝铺的,所以我从小就喜欢做针线活儿。”

“那你怎么还穿得那么朴素?袖口上还打着补丁。女孩子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你为什么这么节俭?”

“我们家并不富裕,裁缝铺的买卖越来越不景气,找我们做服装、窗帘的顾客越来越少,有时候还入不敷出,所以爸爸妈妈教导我们一定要节检。”

“是这样,还有呢?”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

“我看得出,你是个文静的姑娘,喜欢看哪方面的书?”

“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最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尼斯商人》、《哈姆雷特》。”

“我对小说、戏剧也挺感兴趣,不过我更喜欢旅游、唱歌、骑马、打网球、踢足球、游泳、钓鱼、滑雪,这些我都很在行。”

“你会带我去滑雪吗?”

“呵呵,小傻瓜,现在是夏天,要是去滑雪,只能调转车头,一直往北开,到日德兰半岛,使劲踩油门,从卡特加特海峡上飞过去,飞到瑞典,然后开到北极圈里,说不定在那儿能找到个滑雪场。要是北极熊把你抓去做它的新娘,你可就‘走运’了。”

海伦娜被海因策诙谐幽默的话逗得忍俊不禁眼泪都笑了出来。

海因策看她了一眼,“她的笑声就像百灵鸟一样清纯,她简直就是美神维纳斯和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完美结合,这样纯朴、甜美的笑脸是吕迪娅这个女魔鬼那张冷艳的瓜子脸上经常露出的那种刻意装出来的矫揉造作、甚至有些令人生厌的微笑完全无法同日而语。”

“我又没说让你现在就带我去滑雪。”

“今年冬天我一定带你到费尔德山去滑雪,这是德国南方一个著名的滑雪胜地。喜欢诗歌吗?”

“喜欢。”

“我也喜欢诗歌,自己还写过几首。”

“真的吗?”海伦娜瞪大了眼睛望着海因策。

“我给你朗诵一首吧。”

“好啊。”

海因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朗诵:“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海伦娜略带失望地把脸转向车外。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海因策脸上露出了顽皮的笑容,“呵呵,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胡乱瞎写的。”

“看起来你上中学的时候就很有创作天赋了,真没有想到,你不仅是当今的象棋世界冠军赫尔维格先生,还是著名的诗人席勒先生。”

海因策哈哈大笑。

“这首《欢乐颂》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就会唱了,恐怕比你创作出来的时间还要早几年。”

“你别见怪,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从小就喜欢诗歌。”

“席勒、歌德、荷马的诗,我都挺喜欢的。”

“那你自己写过吗?”

“写过。”

“可以给我朗诵一首吗?我洗耳恭听。”

“可以,不过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不准取笑我!”

“好,我不笑。”

“那好,我给你朗诵。”她清了清嗓子,“真的不准取笑我!”

“我不笑不笑。”

“皇后前面的小兵。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站在格子里,静静地等待着出发的命令。我只是八个小兵中的一个,和其他七个小兵一样瘦小、孱弱。在高大、美丽、雍容华贵的皇后的光环照耀之下,我显得格外的渺小、平凡。我不能像皇后那样纵横天下,不能像国王那样受到重点保护,不能像战车那样横冲直撞,不能像骑士那样驰骋疆场,不能像战象那样长途奔袭。重要的是如何将敌人的国王置于死地,而我个人的命运,就显得无足轻重。终于,在一声号令之下,我像一名勇士一样第一个迈出了前进的脚步,是那么义无反顾。我很清楚,一旦迈出这一步,就不能回头,因为我没有后退的权利。在前进的道路上,我从来不会胆怯,哪怕和敌人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我虽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理想,那就是冲到敌人的底线。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戴上皇后的那顶令我心驰神往的金光灿灿的后冠。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月兑胎换骨,变得高大、美丽,而且威力无比、所向披靡。”

“嗯!好诗!写得真好!不过,你这个小兵现在已经是皇后了,象棋界的皇后,只不过是把后冠落在了火车上。”

海伦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

海因策心里在想:“真没有想到,我身边的这个犹太姑娘不仅容貌秀美、端庄,而且才华横溢,在字里行间表露出一种励精图治的信念和舍我其谁的气魄。想想我这几天躁动不安的心情,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吧。如果能和她一起步入红地毯,那我将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把这首诗读给别人听,这可是我自己的内心独白啊!我以前从来没给任何人读过,一个人也没有,我这是在干什么?我简直不明白!”

“我的时间不多,要不然现在就向她表白?不不,这未免太草率了吧?再等等看。”

“他怎么知道我乘坐几点的火车回华沙?会不会是到我们住的那家犹太人开的旅馆打听的?利茨塔尔顿饭店附近有好几家旅馆,他怎么知道我住的哪家?一家一家打听的?该不会是像特务一样跟踪我来着吧?”海伦娜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事那么高兴?”

海伦娜赶忙收敛了笑容。“哦,没什么。”她心里想:“可别戳穿了,不然就没意思了。他是不是对我们犹太人有什么特殊的好感?还是仅仅对我个人有好感?”

“你喜欢动物吗?”

“嗯?”海伦娜没注意他说什么。

“前面就是柏林动物园,想不想进去看看?”

“太好了!不过,我是犹太人,会不会……”

“还像上午进电影院一样,动物园是我常去的地方,售票处的人和我都很熟,你不用担心。”

在碧波粼粼的湖面上,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正在梳理自己洁白的羽毛;两只丹顶鹤一前一后,张开宽大的翅膀腾空而起;两只大野鸭带着四五只小野鸭在湖面上缓缓地游动;一只水雉在湖面上蹦蹦跳跳地寻觅着食物。

海伦娜站在小桥上,静静地欣赏着眼前这静谧的美景,仿佛自己已经远离了红尘,置身于世外桃源。

“海伦娜,你看!孔雀。”

海伦娜顺着海因策的手指一看,只见在不远处,湖中央的小岛上,一只美丽的绿孔雀正在湖边优雅地散步。

“它会开屏吗?”

“不会,雄孔雀只有在四、五月份才会炫耀自己艳丽的羽毛,为的是向雌孔雀求婚,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

话音未落,那只孔雀忽然展开自己宽大的尾屏,就像节日里放的烟花一样色彩斑斓。

原来,三个身穿童子军军装的十来岁的孩子手里端着滋水枪跑到那只孔雀跟前,向它“扫射”。

海伦娜用手揪住海因策的衣服,对他说:“这些孩子真调皮,得去制止他们!”

海因策正要过去,这时动物园的管理人员跑过去,把那三个孩子赶走了。

“我忘了,”海因策说,“雄孔雀在受到威胁时,也会开屏的,是为了吓唬人。我还以为它把你当成雌孔雀了呢。”

“去你的吧。”

在鸟岛上有个很高很大的笼子,各种各样的鸟张开五颜六色的翅膀,在里面飞来飞去。一只八哥在不停地向游客们打招呼:“你好!欢迎光临!你好!欢迎光临!”

在猴山上,几只猴子在一起嬉戏玩耍,一只母猴背着小猴爬到一个有阴凉的地方,把小猴抱到怀里给它喂女乃。

在一片用栏杆围起来的草地上,有个大水坑,一头母象和两头小象正在洗泥浆浴。

海因策在食草动物区附近的冷饮店买了两盒冰淇淋,递给海伦娜一盒。

海伦娜接过冰淇淋,看见前面不远的草场,人和鹿、羚羊、斑马等食草动物亲密接触。“我去喂喂它们。”海伦娜拿着冰淇淋走了过去。

“它们只吃草和树叶,不吃冰淇淋!”海因策赶忙提醒她。

许多野生动物正在悠闲自得地在这片宽阔的草场上散步、吃草。

海伦娜看见在小树林里两匹角马一前一后正在慢跑,前面那匹慢慢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后面那匹角马前腿抬起来,趴在前面那匹角马的背上。海伦娜要向它们走过去。

“你去干吗?”

“我去给它们喂食。”

“冒失鬼!别去打扰人家,”海因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没看见人家正忙着生儿育女呢吗?”

海伦娜仔细一看,原来这两匹角马正在交配,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在梅花鹿的小院的树荫下,一只母梅花鹿卧在地上,它的上挂着一个黑色的湿乎乎的东西,它的一条后腿使劲地向后蹬着,然后它站了起来。

“海伦娜,你看!是鹿宝宝!”

海伦娜隔着护栏一看,可不是吗?!鹿宝宝从妈妈的身体里坠落到地上,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晃了晃。鹿妈妈转过身来,卧在宝宝身边,用舌头舌忝着宝宝的身体,尽管它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不停地为鹿宝宝清理身体。鹿宝宝用尽浑身力气要站起来,但是跌倒了。

海伦娜默默地为这个刚出生的可爱的小生命加油,为它祈祷。

“它一小时之内就能跑了,你不用担心。”

海伦娜不由自主地把头依偎在海因策宽大的肩膀上,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梅花鹿母子,许久不愿离去……

午后炙热的阳光早已把地面上的积水晒得干干净净,似乎连一丝一毫的微风都感觉不到,炎炎夏日又回到了人间。

海伦娜坐在海因策的车上,回味着刚才亲眼目睹的这温情的一幕,嘴角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马路上已经明显不像刚才那么车水马龙了。这时,她逐渐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乡村气息。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田野,许多农夫在地里忙碌着。牧羊人手里拿着鞭子,驱赶着羊群在路边慢慢地走着。海伦娜欣赏着这一片与《乱世佳人》的片头不相上下的清静、秀美的田园风光,这一切令她砰然心醉。她知道已经到了柏林的郊外。

“你会开车吗?”海因策问她。

“不会。”

“想学吗?”

“我不敢。”

“没关系,我来教你。”

“不用了。”

“放心,不收费。”

“我很笨的,不准取笑我。”

“你怎么会笨呢?”

海因策把车停靠在路边,把火熄了。

海伦娜从车上下来,站在车前,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清新的空气。

海因策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看见海伦娜正陶醉在大自然当中,一个念头闪现在他的心头:“一幅多么美妙的画卷展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不好好欣赏一下?”于是他也从车上下来。

美丽的天使与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碧绿的田野、路边盛开的野花、高大的白桦树,还有远处静静流淌着的河水浑然一体,仿佛自己正置身于这幅美妙的画卷当中。

海伦娜看见海因策下了车,以为他等着急了,赶忙羞答答地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到驾驶室外,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扑腾扑腾”地跳,她赶忙用右手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

“你不用这么紧张,这里没什么车辆,其实很简单,你能行的。相信自己吗?”

海伦娜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好,脚底下有三个踏板,左边是离合器,中间是刹车,右边是油门。挂档的时候的必须把离合器踩到底,否则挂不上档。这个是档把,有四个前进档,一个倒档,倒车时用的。起步的时候,挂一档,然后踩油门,把车速提起来以后加到二档,车速提到二十多迈以后加到三档,提到三、四十迈以后,就可以加到四档了。”

“现在是几档?”

“空档。还没起步,当然是空档了。加档的时候只能一个档位一个档位地加,减档的时候可以从四档直接减到一档或二档,只要速度降下来就可以了。”

“这么复杂?”

“一点也不复杂。”

“这是什么?”

“这是手刹,停车时间比较长,或者停在不太平坦的路面时,必须把手刹勒上,否则容易溜车。起步的时候必须先把手刹松开。现在右脚踩住油门,拧一下钥匙,按顺时针方向拧。”

海伦娜按照身边这位临时客串的“教练”的吩咐,把车打着,把手刹松开。

“注意,离合器有个触点,位置很低。你把离合器踩到底,右脚放在油门上,咱们挂上一档。不对,那是刹车,小姐!把右手给我。”

海伦娜用左脚把离合器踩到底。海因策把她的右手放在档把上,手把手地教她挂上了一档。

“左脚慢慢地抬起来,同时右脚踩油门。”

话音未落,车熄火了。

“离合器抬得太高了。把挡摘了,重新打火,再来一次。”

海伦娜用颤抖的右手把车打着。

“注意油离配合。”

车又一次熄火了。

经过十多次灭车和手忙脚乱的之后,汽车终于像一名听见发令枪响的短跑运动员一样窜了出去。

“油门踩得太大了,离合器抬得太猛。”

海伦娜眼睛紧盯着前方,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生怕它从自己的手边月兑落。汗水就像山间的泉水一样顺着额头滚落在脸上,尽管很痒痒也不敢腾开手去擦拭。

汽车在道路上前进的轨迹犹如一条在地面上蜿蜒爬行的蛇。

“不用这么紧张,万事开头难,我不会取笑你的,放松一点,别害怕。”

海伦娜再次想起三天前,在警察署受审时,海因策在她耳边小声说的那句话“别害怕”。她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微风吹进车窗,她那金色飘逸的长发随风飘动。

“到了河边向右转弯,马上就到了。”

在前面不处,一条大河在静静地流淌着。

汽车很快便开到了河边,海伦娜按照海因策的指令,把车速降了下来,换到了二档,到了路口向右打轮。

“快回轮啊!”

“什么?”海伦娜忽然不知所措,生怕汽车一头栽进河里,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汽车就像一头一口气饮了七、八桶白兰地的毛驴在拉磨一样在原地转了一圈多。

“快刹车!要撞树了!”海因策急得大吼一声。

这是个好主意,海伦娜赶忙使劲踩了一脚“刹车”踏板,车不但没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照着路边的白桦树冲了过去!

这回汽车停了下来,海伦娜吓得脸色苍白,嘴唇抽搐着,斗大的汗珠像尼亚加拉瀑布一样滚落下来。

海因策从车上下来,看了一下撞裂的程度,只是保险杠撞出了一道裂纹,不是很严重。

“哦,可怜的白桦树!”海因策一边回到副驾驶座上,一边风趣地说,“你把油门当成刹车踏板了,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是在破坏生态环境。幸亏距离近,车速还没来得及提到200迈,否则明天柏林各大报纸就该在头条新闻上刊登这样一条消息:现任女子象棋世界冠军海伦娜?奥本海默和现任男子象棋世界冠军海因策?冯?赫尔维格在柏林郊外驾车殉情。”

“我给你闯祸了,对不起。”海伦娜像一个犯了错误,正受到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低下了头。

“这不能怪你,万事开头难嘛,闯的也不是特别大的祸,没什么大不了的。”海因策用手模了模她的头。

海伦娜转过脸来,像一只小花猫一样趴在了海因策的肩膀上。

一个念头在海因策的心中油然而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可不能错过!这样她会不会生气?生气也不能怪我,谁让你长得这么美的?”海因策鼓足了勇气,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张开双臂正要拥抱她,不料她把身子转了过去,说了声:“还是你来开吧。”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一定就是我要寻找的人,是象棋把她从异国他乡千里迢迢送到我面前,是象棋使我们走到一起,我相信,象棋还会使我们成为相濡以沫的伴侣。”

海伦娜站在一边,心里在踌躇着:“我是不是已经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了?肯定是这样,我对他有了好感。不仅是因为他是现任的男子象棋世界冠军,不仅是因为他在我身陷囵圄的时候对我鼎力相助。他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可是我不能背着父母私定终身,这绝对不行。”

管家把大铁栅栏门打开,铁栅栏门上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河畔庄园”字样。

海因策把车开进大门,从车窗里探出头,向管家打招呼:“你好,沃尔夫大叔。”

“少爷,您来了!这位小姐……”

“这位是现任的棋后,我的同行,奥本海默小姐。请把卡尔和尤利加都套好。”

“是,少爷!”

“还有,把我的钓鱼竿找出来。”

“是,少爷!”

这是一座景色优美的庄园,面积看上去足有一座高尔夫球场那么大,四周几乎完全被芳草萋萋的绿地所覆盖,甬道的两旁长满了盛开的蔷薇、月季,还有刚刚凋谢的玫瑰和马蹄莲,尽管已经凋谢,但花的芬芳依然沁人心脾。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前面不远有个葡萄架,上面爬满了粗壮的葡萄藤,葡萄藤上挂着很多串已经成熟的葡萄。

汽车停在别墅前,听见“汪汪”的狗叫声,一条纯种的德国黑背像一道闪电一般冲了过来,吓得海伦娜一动都不敢动。

海因策从车上下来,狗一猛子扑到他身上和他亲热。

“毕利!我的好毕利,想我了吧?乖!”海因策和比利“寒暄”了几句之后,走到副驾驶一侧,把车门打开,对海伦娜说,“怎么不下来?”

“我害怕!”海伦娜把身体蜷缩在座椅上,嘴唇颤颤微微地抽搐着。

“别害怕,它不咬好人。”海因策说着把手伸给她。

海伦娜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海因策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比利冲着海伦娜“汪汪”地叫了几声,把她吓了一跳,赶忙躲到海因策的身后。

“别害怕,比利不会欺负你的,”海因策转过身,拍了拍海伦娜的后背,“它只是在和你打招呼。”然后又转过脸,对比利说,“好了好了,别叫了。”

比利像个乖孩子一样坐了下来,吐着舌头,不停地喘气。

海伦娜想起海因策又一次对她说“别害怕”,并且又一次起了作用。

“这座庄园是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御赐给我曾祖父的,并册封他伯爵称号,以表彰他在1870年普法战争中所做的卓越贡献。”

海伦娜用羡慕的眼光环顾着这里的一切,这清静、优雅的环境正是她所向往的。眼前是一栋古朴、典雅的哥特式风格的别墅。门口的小喷泉吸引住了海伦娜的目光。喷泉的铜像是一辆由四匹骏马牵引的战车破水而出,冲向升起的太阳。体积虽然不大,但也非常精致。

“哦,我曾祖父特别喜欢法国凡尔赛宫门前的阿波罗喷泉,于是威廉一世就派人按照缩小的比例,给他打造了一个。年代虽然很长了,经过多次修理,这喷泉还跟新的一样。”

这时,海伦娜听见“嗒嗒”的马蹄声,转过身一看,管家正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走了过来。

“请允许我提醒您,少爷,卡尔和尤利加好长时间没骑了,而且昨天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地上很湿滑,恐怕这位小姐会受惊的。”管家的眼睛也像其他男人一样,被海伦娜的美貌吸引住了。海伦娜永远无法习惯男人对她行“注目礼”,把目光转移到喷泉上。

“不要紧,有我在,恐怕受惊的是马。”

“鱼竿和水桶挂在马鞍子上了,鱼食也给您准备好了。”

“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是,少爷!”

“海伦娜,你看,这是纯种的德国温血马,怎么样,你会骑吗?”

海伦娜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来教你,来吧。”

“不不,我会摔伤的!”

海因策抓住她的胳膊,对她说:“照我说的要领去做,我保证你一点事儿都没有。”

“它们会踢我的!”海伦娜的眼神变得更加惊恐不安。

“它们怎么忍心会踢你这个美人儿呢?”

“我不敢!”

“别害怕,勇敢一点儿就一定能学会,胆怯就会失败,明白吗?”

“好吧,我试试。”海伦娜鼓起勇气,向白马走过去,不料它喘了一口气,前蹄还不停地踱着地面,把她吓了一跳,赶忙躲到汽车后面。

海因策一个健步追了过去,从她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腰。海伦娜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男人强有力的臂膀和宽广的胸怀,觉得自己像一只靠在一棵大树下乘凉的小绵羊。

“你骑尤利加吧,就是那匹黑马,它比较温顺。”

“它的样子怪吓人的。”

“其实它很听话的,你放心,它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揍它!”海因策说完,拉着她的手,走到马跟前,拽着白马卡尔的缰绳,把它往前领了几步,把海伦娜拉到尤利加旁边,自己站到了海伦娜身后,“来,手撑着马背,脚蹬着马蹬子,不不,用左脚,迈右腿,咱们在马的左边,要是像你那样,右脚蹬马蹬子,迈左腿的话,你就只能倒着骑了。”

海伦娜照他说的,把右脚换成左脚,使劲蹬着马蹬子,海因策把她托起来,迈右腿,骑到了马背上。

“哦!真吓人呐!”

“别害怕,坐稳,抓住缰绳!”

“我……我够不着!”

“给你!”海因策把缰绳递给她,“腰挺直,腿夹紧了,不要坐在马背上,别紧张,稍微放松一点儿,拉缰绳要轻一点儿。”他边说边拽着缰绳的另一头,牵着驮着海伦娜的尤利加,转了个弯,往空地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松开缰绳,转身向卡尔走去。

“你别松手啊!”海伦娜紧张地说,“回来。”

“不要那么僵硬,放松一点儿,我这就来。”

海因策骑着马走过来,说:“你看,要让马唯命是从就得训练它,现在我拉紧缰绳,它想跑也跑不起来,你看它现在耍性子了,看到没有?”

卡尔在草地上来回踱步。

“等它憋足了劲儿,你身体重心要往前倾,把缰绳松一点儿,但是别松手。驾!”海因策拍了一下马,卡尔飞快地跑了起来。比利也追了过去。

海伦娜望着他高大矫健的背影,“他太帅了!真想追上去,让他赞美我,可万一马要尥蹶子把我摔下来怎么办?不行。”

她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海因策骑着马回来了。

“你看你,出了这么多汗。你只要克服胆怯,就可以驾驭它了,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能行的,别害怕!”说完,海因策又调转马头,跑了起来。

“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能行的,别害怕!”海伦娜心里想着海因策的话,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按照海因策说的,使劲拽住缰绳,双腿夹紧,身体往前趴,喊了声“驾!”尤利加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一阵凉爽的微风从海伦娜的身边轻轻掠过,她飘逸的金发在随风舞动,她感觉到自己仿佛正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她平时只会在八八六十四个方格里打转转,一次又一次体会过击败对手后的快乐,而且还已经把女子象棋界的最高荣誉收入囊中,可这种纵横天下的感觉她还从未体验过。她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而是当今象棋界名符其实的皇后、棋盘上的威风八面的皇后。

“驭—!”海因策调转马头,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骑着马正朝自己飞奔过来的海伦娜的飒爽英姿。

来到海因策跟前,“驭—!”尤利加很听话地停了下来。

“你还说你不会骑马呢,这不是骑得挺好的吗?感觉不错吧?”

“我也没有想到。”

“我说过,你准能行的,只要克服胆怯,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两个人骑着马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毕利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在前面撒欢儿地乱跑,知了在树梢上不停地鸣叫,他俩的心情很舒畅,所以对知了的叫声并不感到厌烦。

“嘎—嘎——”不远处传来了几声鸭子的叫声。

走过去一看,这是一个池塘,碧绿的水面上长满了粉色的荷花和绿油油的荷花叶,许多只蜻蜓擦着水面飞舞着。一只鸭子拍打了几下洁白的翅膀,跳进水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一座小木桥上走过。

“你喜欢这儿吗?”海因策回过头来问海伦娜。

海伦娜环视着周围的花草树木,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心旷神怡。

“我过去常来这儿,上学的时候,一放假我母亲就把我送到这儿来。”

“池塘里有鱼吗?”

“有,不过都是些小鱼、泥鳅,还有青蛙。我们去河边,河里有大鱼。”

两个人穿过一个小门,来到一条幽静的林荫小路,四周是一片白桦林,两只松鼠在树上蹦蹦跳跳。

“小时候这一带都走遍了,那时候这片白桦林比现在大,有很多树被砍伐了。这里经常有响尾蛇出没,千万要小心。”

“那……”海伦娜听罢大吃一惊。

“响尾蛇只有沙漠和草原里才有,看把你吓的!你敢跟我赛马吗?看谁快!驾!”海因策骑着马飞快地跑远了。比利也疯了一样跟在他身后。

飞扬的尘土挡住了海伦娜的视线。“你!真坏!欺负我不会骑马。那我也不能让你落得太远。刚才他教我的动作怎么做的来着?使劲拽住缰绳,双腿夹紧,身体往前趴。”她做好准备动作以后,说了声“驾”。尤利加也跑了起来。

跑了大约一公里以后,一条大河呈现在眼前。卡尔被拴在一棵树上。

这时,她听见一声口哨声,只见海因策正在河岸边向她招手。

海伦娜小心翼翼地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拴在拴卡尔的那棵树上,从台阶上走下来,来到这条碧波荡漾的大河的岸边。

海因策已经把鱼竿放入到水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上的鱼漂,静静地等待着鱼上钩。

比利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

海伦娜走到他身边坐下。眼前的这条大河很宽阔,河水清澈见底。

“这是莱茵河吗?”海伦娜问。

“小傻瓜,莱茵河离这儿五百多公里呢。”海因策笑着说,“这是易北河。”

“易北河?就像维斯瓦河那样宽阔,那样清澈,只是没有美人鱼。”

“别骗我了,美人鱼雕像是在哥本哈根。”

“哥本哈根?我知道,那是根据安徒生的童话雕刻的。华沙的美人鱼雕像是去年刚建成的,是位美丽、勇敢的少女,现在已经成了华沙的守护神。”

“是这样。我已经十多年没去过华沙了,在我记忆当中,那是一座花园般的城市。”海因策看了一眼自己的心上人,狡黠地说,“谁说易北河畔没有美人鱼?你不就是吗?”

“去你的!”海伦娜清秀的脸颊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她赶忙把目光转移到水桶上,想看看这位钓鱼爱好者目前的收成怎么样。“唉,怎么桶里没有鱼啊?”

“刚才钓上来一条金鱼,它苦苦地哀求我,说:‘先生,放了我吧,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大吃一惊,钓了多么次鱼还是头一次听见鱼会说话。我说:‘我哪能要你的报酬啊?你走吧。’于是,我就把它放了。”

海伦娜“扑哧”一声笑了,说:“后来你老婆骂你:‘你真蠢!’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老婆说:‘你哪怕要只木盆也好,我们那只木盆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于是你又回到大海边呼唤那条金鱼。哦,不对,你又回到这儿呼唤那条金鱼。金鱼游过来问:‘你要什么,老爷爷?’”海伦娜变粗了嗓音说,“我老婆大骂了我一顿,不让我安宁,她要一只新木盆。我们那只已经破得不能再用了。金鱼说:‘你不用着急,你们马上会有一只新木盆的。’”

“这故事你也知道?”

“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这是普希金的诗。”

“哦,我忘了!对诗歌你比我在行,你是个小诗人。你不是渔夫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婆,是个好姑娘。”

海伦娜一愣,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鱼上钩了!”只见鱼漂突然下沉,海因策赶忙用力甩竿,一条肥大的鲤鱼落到了岸上。

海伦娜看着那条欢蹦乱跳的大鱼,露出了快乐的笑脸。

海因策把鱼竿放在一边,转过脸来,贪婪地欣赏着她的美貌,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太美了,现在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你,你还等什么,海因策?难道你是个懦夫吗?你还等什么?”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伸出双臂想拥抱她。

不料,海伦娜站起身来,把鱼拣了起来,放进水桶里。

两个年轻人骑着马在白桦树林里飞快地驰骋,夕阳的余辉照耀在他们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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