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树庄的那些人和事 第二章 大队书记烂红眼和他的老婆桃花

作者 : 村南村北

哭树庄最粗最大的哭树在周寡妇家院子前的猪圈边上,两个小大哥拉起手来才能抱得过来。

稍小的在村中间的罗大麻了家院前院后,有五六棵,都差不多粗细,两个小大哥抱着有些嫌细,一个人抱又嫌粗。罗大麻子在县里当局长,父母前年去世了,三间砖到顶的堂房让侄儿住着看门。

村南头的村长烂红眼家院里的那棵当属第三,正好一人得得一抱。

此时,烂红眼正叼支海绵嘴香烟在围着院里的哭树转圈子,不时地用手剥下那哭树干上起了壳的老皮,露出下面女敕绿的新皮肤。

今天早上,他经过罗大麻子门口,发现小厚皮和他爷正在那往外抬大床。那小厚皮的爷过来递给他一支香烟,说是他哥也就是罗大麻子现在身体不大好,要来乡下住段时间。所以让柱子搬出来,打扫打扫,来时,要重弄床来,锅房也要打扫干净了,碗当家伙也要带来的。

这个罗大麻子虽从小出的天花,破了相,但小时候跟周大嘴他爷学得一手吹拉弹唱,十分了得。先进了大队宣传队,再进公社宣传队,虽然没能如愿进县淮海剧团,但却在公社站住了脚跟。先是抵了调走的通信员的位子,后又成了秘书,再后来就成了公社副书记。

在公社副书记的任上,敢想敢干,支持红卫兵斗倒了老书记,又带领一帮人,去农机站把一台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改成了坦克,轰动了全县,被直接调到了县里当了局长。

这罗大麻子没发迹时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家时弟兄又多,只有三间破草屋,自然是找媳妇的困难户。等到了乡里又忙于工作,结婚成家也就迟了。

当上副书记时,有人传言在晚上的野天湖里碰到过他和宣传队的桃花钻进过棒秸丛子。当然这事只在背地流传了一阵子。那时罗书记红得发紫,谁敢没事找事乱嚼这舌根子呀。

这桃花,现在就是这哭树庄大队书记烂红眼的女人。

烂红眼原名马二标,结婚前眼没毛病,人也算长得标致。

当时河西的大姑娘都往河东的街上嫁,虽说一河之隔,但俗话说“七世才能修站街头”,在街上随便卖个瓜头梨枣的或是针头线脑的帮贴家用,生活自会比这边两条腿插山沟里强的多了。

马二标十来岁时死了妈,就和他爷光棍两条过日子。他爷继承了他爹的巴锅的手艺,挑着巴锅挑子走东村串西村,三顿倒有两顿是不在家吃饭。他念了小学三年级就不念了,在家没事打流秋。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加之父母不全,这媳妇自然也就不好说了。

说说这马二标也二十三岁了,那一天下湖路过罗书记家大门口,被正躺在院里哭树下绳子穿的小凉床上乘凉的罗大麻子叫住——

“这不小二标子吗?来来来……”

“罗二爷,你老喊我什么事?”

罗大麻子虽只比他大七八岁,但辈份比他长一辈。

“你这狗日的,二爷非有事才能喊你来呀,来给我骂你俩句不行呀?”

“噢,二爷你尽管骂!侄儿就当您老给我快痒痒了!”

这马二标子平时也油嘴滑舌惯了的,就嘻皮笑脸地凑上前去。

罗大麻子虽然当了官,但身上依然有几分痞气,平日里又十分义气,老少皆搁。这哭树庄里每年的救济粮和救济款也因他在乡里,比别的庄上多的多。乡亲们对他虽有几分敬畏,但更多的是喜欢。

罗大麻子从小凉床上欠起身,一把拧住烂红眼的耳朵:“我叫你卖b养的搞你二大爷七花八花的,我不喊你你还不晓得上我跟前来呢……”

马二标子痛得吱牙裂嘴,赶紧捂着被扯着的耳朵伸长脖子以减少疼痛:“二爷二爷,你侄儿这不是来了嘛……唬唬,耳朵要给你拽掉了二爷……”

罗大麻子这才松了手,马二标子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耳朵,一只手拖过小板凳,坐到小凉床前。

罗大麻子从小凉床下的芭蕉扇上模起一包大运河的海绵嘴香烟,自己叼了一根,把烟盒递给二标子。

二标子赶紧双手接过来掏出一根叼到嘴上,又模出洋火子划着了,给罗大麻子嘴上的烟先点着了。

“下边毛长全了没有?有女人你小子也能结婚了!”

“侄儿也想呀,就是没小大姐看得上呀。再说你二爷都三十高龄了不也还在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嘛……”

二十三岁,正是胡思乱想的年龄,那个小大哥不想小大姐呀,他烂红眼马二标也一样子发育正常,一米八的个头,骨架子很大,要是能吃三两月好饭好菜,定是虎背熊腰。那天去河西赶集,同伴的黑眼镜借他戴了一会,好多小大姐在后边盯着看呢。不过,都河东河西十里八庄的,人家稍一了解,你家锅门朝那,祖上三代干什么的,都一清二楚,这事自然就冒个泡就没戏了。

“你这卖b养的还敢和你二爷比?你二爷这几年不是一心为党干工作嘛给耽误了,不过就是再过十年四十了也还比你现在吃香,找个黄花大闺女还不跟玩似的!你这小杂种现在要是再不下点劲恐怕m(我)们这哭树庄就得又多根光棍子了!”

“那怎么办呢二爷?”罗大麻子这话虽不好听,但实实在在地说到了马二标的痛处。这农村小大哥要是不生意不买卖不当兵不念书的,错过了二十二至二十四岁的适婚年龄,再想讨上老婆,还真的费点劲的,何况他家境不好。“二爷,我也急呢。”

马二标子深深地吸口烟,把下的小板凳挪得贴着罗大麻子的小凉床。拾起地上的芭蕉扇子,在他罗二爷的大肚子上殷勤地扇着风。

“m庄大队部现在不是缺个通讯员吗?你二爷我今晚就跟吹书记说说,算我拉你一把,省得成了光棍跟m哭树庄丢人现眼的!再说你又是我的表侄,也就给我罗大麻子丢人现眼!”

就这样,罗大麻子晚上就和大队书记周大吹子打了招呼,第二天,马二标子就成了在大队部上班的人了。尽管是个端茶倒水到处跑腿的小角色,但毕竟是整天和那帮大队干部混在一起,自然让普通小老百姓高看一眼。加之他又是公社实权人物罗大麻子介绍来的远房侄儿,这大队的一帮人也就不敢象对原来的那个通讯员似的对他吆三喝六的,虽不说平起平坐,但平日在一起时至少也不会象个佣人似的支派他了。

一个月下来,这马二标便活月兑月兑地换了个人似的,原来有点令肩的也站得笔直了,面相上也一扫以前的玩世不恭,眉头有了几分英气。又加之时不时地不是这家会亲的就是那家盖房的请大队这这帮人去喝酒,不用出礼又补充了油水,身上的肌肉也发达了起来,使得整个人看起来也壮实了好多。

一日,哭树庄大队部的电话响了,正在那吃冰棒的周大吹子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罗大麻子的大嗓门在另一头响起:“是吹弟吧,我那侄儿在吗?”

“罗书记呀,你好你好!标子带人庄头贴标语去了,您有事我去叫去?”周大吹子赶紧把没吃完的冰棒放到面前的空茶缸里。

“不用了,你等他回来就叫他下午到公社来一下,我找他有事。”罗大麻子说完就挂了电话。

周大吹子放下电话,拿起茶缸里化了好多的半截冰棒,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乖乖,我这下的位子恐怕过几天就是这个二标子的了……”

那一次去公社,二标子喜从天降,二爷罗大麻子作媒,把自己的干闺女,公社宣传队的桃花介绍给了他,俩人第一面就对了眼。罗大麻子趁热打铁,第二天就让乡民政上批四十斤小麦和五十块救济款,回家时把条子带给了标子家。标子他爷千恩万谢,直把这个表弟当成自家救命恩人似的。一星期后,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头上扎着红纸作的大花,一通劈里巴啦的鞭炮马二标子就把桃花娶进了门。又过了两个多月,桃花的肚子就大起来了。

如今的马二标早已是哭树村的大队书记了,儿子马遥在公社开小宝车(吉普车),女儿小风初中毕业送在街上葛裁缝家学裁缝,小日子表面上看是舒心乐意。

但私底下烂红眼马二标子心里还是有点小纠结的,因为和桃花结婚前就听到过一阵风言风语,说二爷罗大麻子和他的干闺女桃花晚上在野天湖里钻过棒秸丛子。这事风轻云淡的很快也就没人说了,几个小孩子说看见的,嘴上没毛说话不牢,谁敢当真?再说那年头到处找造谣生事的完成开批斗会的政治任务,那家男人不把自家女人的嘴管好让其祸从口出?何况,这罗大麻子可是哭树庄二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这背后指指戳戳、挤眉弄眼的马二标子自是没发现过,但让他感到窝心是儿子那对招风耳朵长得和罗大麻子印模活月兑的,一看到眼里就让他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不过儿子那嘴和鼻子象他,眼象他妈,这自是把那对招风耳朵的小纠结抵消的差不多了。再说罗二爷在他们结婚后不久,就高升到县里当局长去了。马二标子在他的关照下从通讯员再青年书记再民兵营长,一路坐到眼下的大队书记,对罗大麻子他在人前人后自是感恩戴德,一口一个二大爷!

再说这个马二标子当初两眼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烂红眼?

原来是他干大队民兵营长的那一年,公社新来的书记说“哭树庄大队”名字难听,打报告给上头改成了“三忠大队”。给哭树庄下达了政治任务,一个月内必须把所有哭树放倒,栽上别的树。

要放当然是先放庄北头周寡妇家院子前猪圈边上的那棵,那棵哭树又是哭树庄上的树王。

大队书记周大吹没出面,知道这个叔伯弟媳妇(堂兄弟媳妇)周寡妇不好对付,骂起人来能三天三夜不重茬子。那天哭树庄开锯哭树的动员会时刚散了会,这周寡妇就有人前没人后地骂了起来——

“这大队的都他妈什么吊干部呀,一天到晚正经事没得,人家这家前屋后的长了几十年的树倒碍特事了?嫌名字不好听,你大你爹的名字好听,不也就养你这孬种下来吗!那个要是敢动m家的哭树,我就叫他有腿来没腿回去!……”

她是烈属,闹到公社也没几个人能惹。所以要拿她家的哭树开刀,原因也在这。一是她家哭树最大,又在庄子尽北头;二是要是她看别的人家锯了,有了警惕性,就难以下手了。三是摆平了她,就不会有第二家敢不给锯。当然,罗大麻子家自会有公社书记自己做工作。

这事就交给年轻力壮的马二标子,叫他带几个民兵趁周寡妇赶集或下地不在家时眼翻手快地把她家的那棵大哭树先放倒了。她回来就是发现了又能怎样?又安不上去了。再让马二标子躲她俩天,也就没事了。

这一天眼见周寡妇提着大竹蓝子过河赶集去了,马二标子就带几个民兵扛着大锯子提着斧头直奔那棵哭树王而去。

这哭树天生敏感,象个爱哭的孩子。摘片叶子或掐一下枝杆就会有液汁冒出来,白白的黏黏的象个泪滴挂在那,直至风干变硬变成褐红色。叶背有一层缄毛,可以摘来喂猪。白色刚淌出的浆汁,能治癣。

几个民兵一到树下就有两个人坐到了树根拉起了锯子,谁知这哭树一锯开了口子,那浆汁就不停地往外冒,锯子进去一寸就胶着起来拉不动了。

有个民兵到水缸里拿水瓢舀了瓢水来慢慢地往大锯子上淋这样才稍稍能拉动一点,弄了半天锯子也就刚刚进去有两公分。这时有围在一转看炎闹的人中有一个人叫起来:“周寡妇回来了——”

那两个拉锯子的民兵赶紧日死命地总算把大锯子从哭树根上退出来,抬起来就跑。这大锯子可是他俩从大队带锯房借来的,这要是给周寡妇逮到砸坏了就得自己陪了。

那马二标也是急了,这任务眼见得完成不了了,拾起地上的斧头狠命地朝哭树刚才被锯下的口子处砍下去,一来杀杀气,二来砍它几斧头回去也好交交差。

就这一斧头下去,浆汁溅了他一脸,也溅到了眼里。只见他扔下斧头双手捂着眼,痛苦地朝其他几个民兵喊声“快走”,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此时的周寡妇正在河西的街上打洋油(煤油)呢。

这以后,马二标就开始害眼,吃药打针也没好彻底,没事就得揉揉,不揉痒啊!眼整天红红的,就得了个烂红眼的外号。

这二爷局长做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下乡养病来了?上个星期看他满面红光的呀。他想来这农村住年把他那城里的老婆会高兴来?他老婆要不下来他一人来这干嘛,会不会是心里还惦着桃花?

烂红眼心里正在这瞎捉模时,她媳妇桃花挑着两只在河西公社食堂接饭锅水的小木桶进了院子。院前猪圈里的两头百十斤的肥猪,听得女主人的动静,嘴插在木棍弄的圈门的空当里,“嗷嗷”地叫着要吃的。烂红眼赶紧迎上去递上搭在肩上的毛巾,桃花放下担子,没接男人的毛巾,竟自去把去把扁担靠到墙上,掏出小手帕气喘吁吁地擦着红朴朴的细女敕的脸蛋,高高的胸部一起一伏。

“又是自己挑到船上的吧?你到那边河堆上朝逮渡的缺窍种张结巴子喊一声让他上去挑不就是了!我上回日得他,他还抱怨说你不喊他,每次等他看见你都到河底了。他妈的到河这边就不能帮你挑上来呀,要不你先放河边上来喊我呀!”烂红眼说,他真的有些心疼自己的媳妇。

桃花在这方圆十里数得着的细皮女敕肉,马蟥脖子水蛇腰不说,人家更难得的是上得戏台,下得厨房。在公社宣传队那会,那段李铁梅的“听女乃女乃讲革命”直唱得和县淮海剧团的那个“铁梅”不分上下。和他烂红眼结了婚后,丢筢弄扫帚,做饭洗衣,喂猪下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那肚皮更是天潮地润,第一年来了儿子,无香火之忧;第三年就又添了女儿,酒坛子也给置备好了。这烂红眼马二标能不“把她当小妈样供样着”(这话是她老爹说的)吗?再往里说,他能人五人六的坐在这大队书记的位子上,还不也和她多少有些关系……总之,他烂红眼马二标子是把媳妇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

“这去挑刷锅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怎好老麻烦张结巴子。喊你又怕你这大书记去挑刷锅水嫌丢人呢。你看我这小细腰,还能挑这两桶刷锅水,天天走街上一路人看呢。”

桃花说得有些得意,还扭了扭水蛇腰。

“那是那是,那帮东西看见我女人还不跟看见仙女似的头伸得跟他妈七条似的,眼珠子都能掉地上!”烂红眼说着就揭了猪食缸上的破锅盖,要把桶拎起来朝半人高的缸里倒。

“去你的!哎哎哎……”桃花见他拎起那只桶赶紧上前拦住,撩了下眼上的头发,笑咪咪地朝他挤了下眼。烂红眼会意,去关了院门回来,捋起袖子,光着胳膊就从媳妇刚才提起的那只桶里模出蓝边碗大的一个生面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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