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周寡妇拿了针槌鞋底去社场上乘凉嚓呱去了。
鸭子就点了根蚊香,坐在床前的罩灯下看大头今天寄来的已看过一遍的信——
“向前哥:
知你已确定退伍了,这封信就寄往我们的老家哭树庄吧,估计会跟你一脚前一脚后地到家。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实在的,现在不从战士中提干了,你学习偏科又考不上军校,多干一年与少干一年又有什么区别?
如今改革开放了,相信以你的心志,经商,必是咱哭树庄数一数二的万元户;为政,也定是能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的清明好官!
农村天地广阔,缺的是象哥这样眼界开阔、年轻敢干的带头人。
那马遥老大现在高升给县长开车了,不知此时他私下“窃以为”是第几把手?
哈哈,想起他当初为公社“二把手”时就去学校要来了你被数学老没收的小说。现在大权在握,不会不来提携你老哥吧?
依小弟愚见,哥现在不如就从大队里的小干部做起。现在年轻人都往南方跑了,“后方”空虚,从战术上来讲,这也叫避实就虚,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这大头不愧是南大的高材生,分析起起问题来头头是道,也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厚皮今天说得对,要是就满足于在哭树庄做个大队书记,自己的味口也就太小了。
不过自己的野心暂时还不能表露出来,才回来,还一无所有,需要这帮兄弟的呵护、关照。现在的自己越低调越好。你的抱负太大,让他们觉得你一开始就打算比弟兄们干得都要好,爬得都要高,就会觉得你狂妄,觉得你自不量力,甚至会觉得你看不起他们!这样,谁还会再尽心尽力地为你打点,为你着想?
鸭子这样想着正要继续往下看,却听门口传来厚皮那一本正经的声音:“周向前同志在家吗?”
鸭子赶紧放下信迎了出去:“哈哈,你怎有时间回来的,吃晚饭没有?”
厚皮道:“刚刚走家里喝了两碗棒面稀饭,靠心啊(舒服、好受之意)!在南京早晚稀的就是米粥,吃够够的!”
鸭子也道:“我在部队也是,晚上还大米干饭呢。来家这几天早晚都山芋稀饭,过瘾啊!”
厚皮说:“今晚本来去罗倩倩家吃饭的,谁知饭还没端上桌子,二爷从一招打来了电话,让马遥立马来哭树庄社场上把黄二爷接去和他喝酒!”
鸭子不由惊叹道:“黄二爷现在厉害了,连罗二爷都专门派车来请他去喝酒了。”
厚皮抬起脚猛地在脚脖子上拍了一下:“天刚有点热,这蚊子就出来了。”
鸭子就拉起他说:“走,上屋里去,屋里有蚊香。”
厚皮坐到了床继续说道:“恐怕还不是二爷一人请他去喝酒的,二爷在电话里说要不是看马遥熟人熟路的就不要他来了,县委刘书记的车在那随时待命呢!”
鸭子眼前一亮:“黄二爷和县委书记也能说上话了?”
“那是一定的了!要不是县委书记自己的意思,马遥说平常他的2号车二爷都不敢随便用,那能敢让1号车在那待命?那个又听他的?”
“这样啊……”鸭子心里想,风水轮流转,看样m哭树庄的好运气真的要来了。
厚皮看到了枕头边大头的信,就拿过来看了起来。看完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大头的观点,认为大头说得有理。
这时,厚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模了模口袋道:“来的太匆忙了,没有时间给小亭子带点零嘴子回来……”
小亭子就是大头那个小时候很黏人的妹妹。
鸭子笑道:“真难为你,到现都还宠着她。”
“没办法,一回来就带点给她,带惯了,不带怕她失望呢。”
“她又不知道你回来,明早走不让她看见就是了。”
“呵呵,只好这样了,就是心有不忍呀……屋里闷热也睡不着,我们走上大堆上走走吧?”
鸭子吹熄了罩灯,就和厚皮一起爬上大堆。这里果然有溜溜的小风顺着河面刮来,带着水面上一股凉意和有些湿湿的水草味,在这初夏的夜晚很让人舒服。
西边天上那半圆的月亮,害羞一样慢慢躲到一片乌黑的镶着薄纱似的花边云彩后边。
头顶的星星水灵灵的很清亮。
河底有人提着马灯,在下竹蔑子编的虾笼子。
那条水泥渡船横在这边的渡口,随着河水一晃一荡着。
“你现在很受m哭树庄人爱戴了,知道吗?”厚皮边欣赏着家里这夜晚的美景边对对鸭子说。
鸭子说:“你别瞎说不呢,我才来家几天,又没为大家做什么事情。”
厚皮说:“那逮渡的张结巴子你是知道的吧?晚上他一般不上船,都是要过河的人自己拉着这河面上的铁条来回的。你从那边过来要是船没停要那边的话,就得喊住在这边渡口河堆下的他。”
“这我能不知道?因为晚上大都是本庄人,没有现钱收,你在河那边不把嗓子喊哑了这边的缺窍种不会到河底来把船撑过去的。”
“今晚我和马遥来时,他只在河对过喊到了第二声‘张大哥,把船撑过来,我要去鸭子家’,那张结巴子就赶紧从河堆上下来把船撑了过去……”
鸭子明白了,但嘴里还说:“那是他正好就在河堆上吧?”
“搁别人喊他,他就是正好在河堆上也会装死!马遥在喊之前就说,你看我今天抬出鸭子的名头包管用!”
鸭子笑道:“原来他这样抬举我啊。”
厚皮道:“来时的路上,马遥讲了你那天帮张结巴子打抱不平的事……”
两人正边走边说着,就听得堆下面的人家传来女人的哭声。
鸭子看了看,对厚皮说:“这是周大吹子家,那哭的好象是小芹。”
两人不说话,就听小芹一边哭一边诉:“你这个绝八代呀……把我的压箱钱也给拿跑了呀……去南边你就能苦到了呀……要本钱你不能找你爷借呀……他人五从六的不是也混了四五年大队书记吗……”
这时就有个男人的声音说她道:“你在这骂他又听不见,你这是骂我的还是骂他的呀?他想去苦钱还不是想为你娘伢俩能过的好?我当了整整六年大队书记,不是四五年好不好!那也不叫混……”
这男人肯定是她老爹周大吹子了。
“你不是混,你有料!怎养了这么个贼种儿子的呀……”
鸭子拉起厚皮继续顺着河堆往前走:“乖乖,这小芹的男人也走了呀。张结巴子的女人尚小娟去年就上广东他二哥那里了,她二哥在那里是大老板。庄上就有不少年轻人摩拳擦掌地也想出去闯闯。这个周小吹子算是个急先锋了。”
厚皮感叹地道:“现在大家好象都有个奔头了……”
夜的野天湖里的深处,传来大狗子那熟悉的歌声——
大海航行靠多手,
成物生长靠太阳……
再说马遥开着吉普进了县一招,发现门口多了部队的两个战士站岗。县委刘书记的秘书就站在大门边,见了2号车就和那两战士打了招呼,在车前带路,向东拐了个弯一溜小跑来到了三号楼前。
这里县委刘书记已迎了上来,热情地为二黄打开车门:“黄老您终于来了,部长都等急了。”
二黄下了车转向马遥诧异地道:“罗大麻子一子就升部长了?”
马遥赶紧上前介绍:“黄二爷,这是我们县委的刘书记。等你的可能除了m二爹还有旁人……”
这时县委书记早已握住了二黄的手:“啊呀黄老,以前您是真人不露相呀,隐居在我们县这么多年我来两年了竟然没听到一点消息。以后我也得没事就请您老来喝几盅呀……”
这边二黄听说他是县委书记就有些紧张,他的话一句也没听明白。又听马遥说找他的人不是罗大麻子自己,就乱了方寸,整个人往后退想往车上爬,嘴里嘟哝着:“马遥你快送我回去……”
县委刘书记那会松手,说着话就拉着他进了三号楼。楼梯口有两个腰里挎着盒子枪的军人,见了县委书记和二黄就立正行礼。二黄条件反射地也想举手在到额前还个礼,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握在县委书记的左手里,只好作罢。
楼梯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走在上面松松软软的,整个人也轻飘飘的,二黄心里好不踏实。
上了二楼,楼道里也铺着地毯,四周一点声息也没有,显得安静而神秘。
刘书记拉着二黄到了一个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门无声地开了,罗大麻子走出来对县委书记说:“部长说今晚就不麻烦你们了,他就在这和我们喝酒叙叙旧了。”
刘书记毕恭毕敬地道:“好的,我就不打扰部长和你们相聚了。有什么吩咐我的秘书就在下面的服务台,可以随时找他。”
说完,刘书记退了几步,向二黄点了下头这才转身悄然离去。
二黄一把拽住了罗大麻子,象抓着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再不愿松开:“大麻子,你这是搞的什么鬼啊……”声音都有些发抖。
罗大麻子也不说话,就势把他拽了进来,随手关了门。
二黄跟着罗大麻进了屋间,只见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被电灯照得发光的小个子男人正背对着自己站着。二黄只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象山一样的威严和沉静,让人有些不好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