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树庄的那些人和事 第三十一章 生活中的坎

作者 : 村南村北

正象鸭子那天分析的那样,刘书记拉着罗大麻子真的是去北京找老侉子的。

刘书记原来是邻县一个造反派的小头头,他们的“总司令”在一次砸烂公检法的行动中“英勇牺牲”,他就被推举成了“一把手”。他收拾残局,努力平衡和另一派的关系,并尽力地使那帮天天被戴高帽子游街、批斗的老同志少些伤害……

按说,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坏事,而且还保护了一批老同志,这也是他得以步步高升做到现在这个县委书记的原因。

但最近随着老干部一个一个地平反落实政策,原来县检察院的检察长现在也成了地区检察院的一把手,他曾在文革中一次“砸烂”行动中,被刘书记那派的已失足从阳台上掉下摔死的“总司令”硬生生砸断了一条腿。

就是这个现在走路腿还有些“点”的地区检察长,目前正在着手调查他们这一派文革中犯下的案子。

当年发生的中医院老院长被批斗后投河自尽的事也被重新提起,因为老院长有个兄弟在国民党里是个军医,全国解放前跟老将去台湾了,造反派就给他定了个台湾特务的罪名。当时的那个“总司令”还指示手下的人用大针挖他的指甲,逼他交出“发报机”……

自己当时只是个排除在这个领导核心之外的一个小分队的小头目,那“总司令”死了后自己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推举成了继任的“司令”。可能是那时大多数人已对打打杀杀这一套有些厌倦了吧,看中了性格比较平和、做事比较靠谱的自己?

自己走马上任后,多栽花少栽剌,一年后坐上了县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再后来是主任,最后是调来这里来当了县委书记。

但现在这个“点”腿检察长不这么认为,认为自己当时就是这个造反派的核心人物,过去这个派做下的所有坏事都有自己的份。那个当日的“总司令”不在了,这帐就全算在他的名下了。包括他现在还“点”着的腿,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二黄结婚的那天,就是一位以前的手下专门来告诉他,让他小心提防的。地区检察院的人已找他们好几个人了解情况,听口气这次冲着的就是自己。

刘书记又上地委找到了自己当年“保护”过的现在是市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的老领导,这位老领导表示对这个“点腿”检察长他也无能为力,叮嘱他抓紧去上面找人,要不,这一关恐怕不好过……

刘书记从地委回来,就把罗大麻子找去,把这一切根根底底枝枝节节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了他。

望着跟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公安局长,刘书记道:“老弟,我也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生的工人子弟,往上再数三代都是农民,到那去找这上面的人呢?”

听到这里,罗大麻子心里自然明白,刘书记是想动自己和北京老侉子的关系这张牌了。官场上就这样,有些事靠山也不是万能的,但是如果没有靠山,那是万万不能的。

罗大麻子义不容辞地道:“刘书记,我这就给北京的侉老哥打电话,请他出面帮咱们摆平这事。”

罗大麻子的一句“帮咱们摆平”直让刘书记感激涕淋,深以为当初提拔他似有神助!有了他才使自己今朝有希望化险为夷!

刘书记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老弟,大恩不言谢!只要这次我能平安躲过此劫,你我兄弟再无彼此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罗大麻子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刘书记,我是您一手提拨上来的,您的知遇之恩我理当全力相报!”

第二天天还没亮,马遥开车载着刘书记、罗大麻子还有县委的王秘书直奔连云港白塔埠机场……

这天上午,鸭子在大队部看报纸,大队会计在时间的桌子上“噼噼叭叭”地打着算盘在做帐。

电话响了,是马遥打来的。

“鸭子,二爷他们从北京回来了。”电话里马遥兴奋地说,“今早一到班上就通知我去白塔埠机场接人,现在刚到家。看他们一路有说有笑的,事情好象解决了……”

鸭子道:“那是,有罗二爷出面,那北京的侉大爷还能推辞吗?”

马遥惊奇地道:“你能断定他们是去找那老侉子的?”

鸭子胸有成竹地道:“如果是刘书记北京有人,那就不必找罗二爷一起去,有了麻烦事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找罗二爷去,必是借助罗二爷的门路。这罗二爷去北京除了找老侉子还能认识谁?”

马遥醒悟道:“照你这样一说,肯定是去找老侉子无疑了。二爷要是再和别的那个大人物有私交,也不会到现在才干上公安局长。”

鸭子又道:“那天他们那么急匆匆的就去了,一定是已和那头联系上了的。见了老侉子,只要罗二爷开了口,这刘书记除非亲自杀了人放了火,否则,不管是什么问题就都会不成其问题的。”

官场上的最大的麻烦事无非是有人在背后挖墙角放暗箭明着暗着整你,刘书记此役不倒,必定因祸得福,强者愈强。

而罗二爷在本县的地位也必将更加巩固了。

罗二爷的江山稳了,这当然是我们这几个哭树庄小一辈的福。

鸭子这样想着,又听得马遥在那头说:“刘书记今天的路上还跟二爹说‘你干女儿家这小子开车技术真不错’,你猜二爹怎么说?”

“怎么说?”

“二爹说,那就叫胡县长把他让给你呗!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鸭子笑道:“一号车在向你招手了,哈哈。”

马遥沉默了一下又道:“这一节子我听你的话,晚上吃过晚饭就在外边玩一圈子,等睡觉了再回来。倩倩真的不怎么黏我了,终于让我松了口气。想想都后怕,要真是头脑发昏一下子过了线,二爹还不能掏枪毙了我呀!”

鸭子心道,这丫头是不黏你了,现在又来黏我了呀……

正在这时,光头跑到大队部兴奋地对鸭子说:“周书记,上边下来的人在河底测量了,马书记叫你现在就去呢!”

要造大桥的事上次鸭子和小凤从县城回来后,这个好消息就在庄上传开了。但今天真的来人测量了画图纸了,大家还是免不了兴奋。

鸭子到时,河堆上已站了好多看炎闹的乡亲。小芹也站在人群里,看见鸭子来了,朝他扭下腰肢,嫣然一笑,就又转身往河底看去了。鸭子只觉得她这一扭一笑有说不出的风情,一时心里直被撩得痒痒的,从她身边走过去了还回过头来看了她两眼。

河堆上的烂红眼见他来了,就指着那正在对面河边支着三角架的戴着塑料凉帽的那帮人介绍道:“那几个在摆弄东西的是省里来的造桥专家,还有这边拿标杆的也是他们一起的。那边没事在吃烟的那两人是县水利局的,公社水利站的老站长刚退休,没人陪他们,赵书记就把我指派来了。”

鸭子“噢”了声又问:“公社水利站就站长一人呀?”

烂红眼道:“可不是,光杆司令不止他们一个呢,农业科一个科长,治安股一个股长,……”

鸭子想,虽然手下没有兵,这“长”可是货真价实的呢。

从大队书记到这些公社里的“长”,中间隔的是一道真正的坎,能跨过去了才能彻底地改变自己的人生。就象小凤从中学生变成了大学生,就象这次刘书记拉罗二爷进京……也许,这生活的过程就是跨过一道接一道坎的过程?

“你在这照应一下,让张结巴子来来回回的勤快点。等天晌带他们到公社吃饭就是了,我上公社去了。”烂红眼说着,就和鸭子上了张结巴子的船过河来到那班人跟前,把鸭子介绍给他们,自己就走了。

鸭子就陪着省里桥梁设计院和县水利局的几个人,坐着渡船在街这边和哭树庄之间来来回回地好多趟,测量了河深、河宽,水急水缓,又研究了两岸土质。

这中间,和水利局的那俩人嚓呱时,鸭子问他们知不知道是那个华侨捐的造桥钱?他们都说不大清楚。

弄到天晌,鸭子带他们到公社吃了饭,那几个省里来的下午就没上县里去,直接开车回南京了。

鸭子在公社和烂红眼又坐了会,看看两、三点了,就也过河回哭树庄。

那逮渡的缺窍种张结巴子待他上了船,就道:“他们这、这些人走、走了?‘时旺’没、没法收,这船、船钱我就、就只好朝你要、要了……”

鸭子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张结巴子就认得钱是不是?人家这大老远跑来给m造桥,你给人家汽车加油钱没有?给人家开工资没有?这桥造起来没你的好处?”

缺窍种张结巴子不敢要钱了,边用竹杆子把船撑离了岸边嘴里边嘀咕:“桥有我、我有什么好处?到时上、上、上街来回不、不坐船了,我上那、那苦钱去……”

鸭子给他一说,心想也是,怪不得有人说决定思维。你坐在公社办公室,就不能和这在船上依靠逮渡过日子的张结巴子想到一块去。造桥,这哭树庄大多数人做梦都想着的好事,到了他这里,却成了让他失去了生计的坏事——这也叫世事古难全吧……

到了哭树庄这边,鸭子从口袋时掏出两块钱的纸票子给张结巴子。张结巴子直火得(高兴得)打躬作揖,烂红眼有些怜悯地看他一眼,道:“你这缺窍也就不要瞎操心了,将来就是不逮渡了,有你那女人尚小娟还能把你饿死?”

鸭子想直接上大队部的,脚下却又拐了个弯子,来到了社场上。

这社场上的三间新屋盖好后,二黄曾和鸭子妈商量,他们结婚就在鸭子家的老宅上住,这新屋给鸭子住,也就是留给鸭子将来在里面结婚。

鸭子坚决没有同意,自己还年轻,后边的路还很长,应该先让俩老的享受。自己一时两时又不会结婚,等过年把也就把这老宅房子刨了重盖了。再说,这三间砖到顶是政府盖给你黄二爷的,我作为晚辈,住着那里能安心?

不过,黄二爷的心意还是让鸭子感觉好温暖,好象从小缺少的父爱正慢慢地回来。

到了社场上,见黄二爷正坐在门口的大柳树下边卷烟叶卷子边看绕在腿边的一群小炕鸡在地上嬉戏、啄食。

鸭子道:“m爷你怎么不睡一会?这小炕鸡有一星期了吧,长不少了。”

二黄让他一声“m爷”叫浑身一抖,好像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下边鸭子说的什么恐怕他就一点也听不到了……

鸭子心里知道黄二爷是怎么了,其实,他的这一声“m爷”也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欲说还休”……今天,借着中午在公社喝了几杯的酒气,终于迈过了心理上的这个坎,真心实意对着黄二爷把“m爷”两字叫出了口。

他如今觉得自己坚强的外壳下,也有一颗需要呵护关爱的软弱的心,也想着家里能有个坚实的可以依靠着的叫着“m爷”的男人。这么多年孤儿寡母的生活,自己的内心深处,真的有些自卑有些无助有些累……

鸭子看黄二爷激动,就又加重了语气清清楚楚地叫了声:“m爷,我和你说话呢!”

这次二黄知道自己没有听错,鸭子叫他“m爷”了!他嘴里答应声:“噢”眼里不由得就湿润了……

爷俩就在大柳树下嚓起了呱,直到在屋里午睡的鸭子妈起来。

“老剁头的也不早点喊我起来,我还要去挑点猪菜呢,今晚猪没喂的了。”

鸭子笑着道:“m妈也太不讲理了,m爷舍不得喊你倒还歪怪起人了。”

鸭子妈就也笑骂道:“你爷俩倒是穿起一条裤子来了……”

鸭子妈听到儿子改口叫他黄二爷“m爷”没有露出一点吃惊的表情,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平常就一直是这样叫的。

鸭子知道,自己来时妈妈一定是醒了,自己叫第一声她就听到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哭树庄的那些人和事最新章节 | 哭树庄的那些人和事全文阅读 | 哭树庄的那些人和事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