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一天,哭树庄渡口的上游约三十米处两岸彩旗飘扬,炎黄大桥的开工仪式再过个把小时就要在河西的河堆上举行了。
鸭子此时已是公社水利站的站长了,说是水利站站长,其实水利站也就一间办公室加他一个人。赵书记提议,常委研究,就让鸭子顶了这个职。
鸭子很满意,倒不是说这个站长有多大油水,关键是带个“长”字。尽管在水利站光棍发条一人,只能自己领导自己。但要是出去了,再上一个台阶那会是什么?
哭树庄的大队书记一职,他也和烂红眼书记当初一样——兼着。
这既是赵书记的意思,也是鸭子巴不得的的事。
这炎黄大桥通了,哭树庄也就和街那边连成一片了。哭树庄是百废待兴,以后的发展潜力不可估量,做这个大队书记也是最易出成绩的。而且,这个成绩也是最容易被上级领导看到的。
还有,以后公社的一些面子工程,也必定会摆到这个和公社驻地一桥相连的哭树庄。所以,兼着这个大队书记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自己以后的升迁,便会有“政绩”这个让人心服口服的铺垫了。
有大队书记这个实权,又有水利站长这个级别,鸭子在本公社也大小算个人物了。
公社赵书记把这次炎黄大桥开工典礼的现场布置和协调安排,全权交由鸭子负责,因为他的水利站毕竟和这造桥的事最沾边嘛。以后在这里造桥施工的水利局的工程队有事,也得他出面协调解决。赵书记自己和几个公社常委只管陪同上边来的各级、各部门的领导。
这也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做为这个公社的主人来接待这么多各路神仙了,那个他都得亲自接待,在这个关键时刻怠慢不得啊……这次,公社的财政上又得吃个窟洞出来了。
罗大麻子当然也在来宾之列,且不说他这个公安局长在本县的灸手可热,就是但凡有个上档次的公务接待或公开活动,没有几个他手下的人来执勤壮门面,就上不了档次,显不出隆重。
其它的部、委、办、局也都来了人。
县委刘书记当然也来了,陪着那位捐款的周先生的女儿,还有省侨联、水利厅和地区的领导。
周先生没有亲自来,说是没有必要搞得这样隆重。就想为家乡做点实事,不想让家乡政府为这事再破费。省侨联的领导在越洋电话里反复说明这不是破费不破费的事,应该从政治上,从最终的经济效果上来考量。他带了这么个好头,地方政府就该为他大造声势,广为宣传。这样才能让更多的在外华侨为家乡的建设出一份力,流一份汗。周先生却之不恭,无奈之下,只好派了二十三四岁的女儿飞了过来。
上边的来宾先在公社会议室里喝茶嗑瓜子,有专门从中学临时借来的三个美女教师负责斟茶倒水。
二黄作为河东群众代表也在被邀之列。
鸭子安排哭树庄男男女女十几个,在河的这一边拉好了两条红细布横幅,一条上写着“哭树庄及五个兄弟大队的全体河东人民向捐款造桥的华侨周先生学习!”,第二条上写着“向爱祖国爱家乡的海外赤子致敬!”
小芹也在人群里帮忙。
河这岸的主会场上和哭树庄隔岸相望,“炎黄大桥开工奠基仪式”横幅下面早就由公社广播站的人安好了扩音器,在两边的树丫上架好了大喇叭。此时,大喇叭里正放着运动会上运动员入场时放的那种曲子。
河堆下有一台挖掘机,臂上挂一朵大红花。这时开来了三辆大解放,车一停下就从后边车斗里跳下了二三十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鸭子和工头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把工人排成几排成一个方队站在会场正中。
有几个市电视台的记者,其中一个扛着摄影机在对着镜头东望望西望望,大概是在找那个角度好。
这时,不断过来看炎闹的乡亲们就把现场围了起来。八点三十分,在公社会议室的那些来宾和领导,出了公社家天,在赵书记等一帮公社干部的陪同下朝开工典礼的现场走来。
主持奠基仪式的是赵书记,第一项是请省侨联的张秘书长讲话。
张秘书长中等身材,着一身中山装。谢顶,但从边上梳了几缕长发横跨过去,使不毛之地有了些许生机。
张秘书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写好的稿子,咳了声就对着扩音机念了起来。
“亲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为爱国华侨周先生捐资修建的炎黄大桥举行开工奠基,首先,向不远万里来参加这个仪式的周先生的女儿周女士,表示深深的敬意和热烈的欢迎!”
大家热烈地鼓了掌,电视台摄像的扛着机器左右来回地穿梭着。
张秘书长又照着稿子念下去。大意是表扬一番周先生的义举,天下华人是一家,希望和他一样身居异国的炎黄子孙能多为家乡建设出力之类的。
第二个发言的是地委领导,也是照着稿子念,大意也和张秘书长大差不离子。
第三个是县委刘书记发言,他没有拿稿子。可能比起刚才的两位他这个县委书记属于基层一些吧,他的发言里没有了希望谁谁谁什么之类的,说的大多是,感谢华侨周先生的解囊相助,感谢领导的关心。县委县政府将提供一切方便,保证施工进度,保证大桥质量。把炎黄大桥建成一座连接国内国外所有华人的一座连心桥等等。
第四个发言的是一身白衣夸飘飘的周华侨的女儿,她涂着口红的嘴说的不知是中国话还是外国话,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听懂。好在她讲了总共也就二十来句,便躬身致意,退回了队列。她摆弄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以后就不管别人,自己走出来东拍拍,西照照的去了。
第五个是水利局长,兼炎黄大桥工程总指挥,照着一页稿子念下去,和中学生写的决心书差不多。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二黄,他清了清嗓子说:“哭树庄后这条古屯河不知是那个朝代扒的,反正打我一记事就有。河两边的老百姓盼着这儿有座桥不是一年两年的心愿了!今天,华侨周先生终于帮我们实现了心愿。在此,我就代表全公社的老百姓,向周先生学习!向周先生致敬!”
全场又热烈鼓掌。
二黄发言完后,赵书记宣布——请各位领导和来宾,给“炎黄大桥”奠基!
于是,由三个美女老师给这帮人送上六把柄上系着大红花的铁铣,大家轮流着往在挖掘机挖好的放着写有奠基字样的石碑的坑里填上两锨土。
与此同时,两岸鞭炮齐鸣。直忙得那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堆上堆下跑的一身雨成汗流的。
河西这边的领导和客人都回到公社食堂去就餐了。建桥工人是早就在大堆上一溜搭了好多油布棚子,有住的地方,也有弄饭吃饭的地方。河东哭树庄的那帮人,今天则是由大队每人补助五块钱的出工费,不是现钱,秋天从大队提留里面扣。
中午公社食堂满满的一下子人,来宾和领导大圆桌子坐了四桌。公社一般的工作人员都打了饭回宿舍或是办公室吃了。那两个中巴车的司机和几个小车司机,也打了饭去赵书记的办公室里吃去了。
小余厨子一个人自然忙不过来,头天晚上就把他爷老余厨子找了来,爷俩个忙到了半夜,今早又请来了桃花打打下手,中午才总算按时地开了饭。
三个女老师来来回回地端菜递酒,提茶倒水。
吃了晌饭,大家都回县或市里去了。那周先生的女儿没有走,说是要在这造桥的河两岸拍些像片带回去给她老爸看。
省侨联的张秘书长也上县里去了,只留下一位司机在等她。公社赵书记要陪着被谢绝,鸭子就带着她过了河找来了小芹陪她,从河底一直拍到到哭树庄。
到了哭树庄,更是从南头慢慢地拍到北头。哭树,人家,猪圈……胶卷换了好几个。
甚至连背着粪箕子鹤立鸡群似的站在一群孩子当中,尾着他们看炎闹的大狗子也入了镜头。
到了庄北头,二黄自然要请她和陪着的小芹进自己家里坐坐。
周女士也累了,就和小芹进了院子,坐到了哭树下的小板凳上歇脚。二黄就喊鸭子他妈提了水壶来给二人倒了两杯水。
喝着水,周女士比比划划地对二黄说了两句什么,二黄听不懂,朝小芹望。小芹也没听懂不懂,又朝周女士望。
周女士就从小包里拿出了小本子,用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繁体字写着:大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想给你们夫妻俩照张合影可以吗?
小芹照着念给二黄听了,二黄笑道:“中!这不好事嘛,m俩还就拿结婚证那会照过一张呢。”
小芹就朝周女士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一句电影里的外国话就冒了出来:“他的同意!”
二黄拉来正切猪菜的鸭子他妈,鸭子妈一边不情愿地在二黄的拉扯下走过来一边掸衣服理头发:“都老头老曼子了,还照什么像啊!”
周女士把他们俩拉到堂屋前站到一起,又把他俩的头往一起靠了靠,就退了回来,调了调镜头“咔嚓咔嚓”地照了几张。照完后她又从小包里拿出笔和小本子,在上面写上几个字拿给坐在那喝水的小芹看。
小芹看上面写道:两人姓名。就向二黄道:“黄二爷,这位问你和大妈的名字呢。”
二黄就坐下边往烟袋锅里装烟叶卷子边道:“我叫黄二,老太婆叫张巧香。”
这回小芹没用电影上那“外国话”转告周女士,拿过她的笔和本子,在上面写下了黄二、张巧香几个字。
这时,鸭子回来了。这个周女士在弄明白他们三人是一家子之后,又非得给他们来张全家福。于是,二黄和鸭子妈被她安排坐到一条长板凳上,鸭子站在他们的后面又照了一张。
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周女士就起身告辞,鸭子和小芹又送她过河到公社。
那等她回县城的驾驶员正急得大公社大门口转呢。
回来的路上,小芹问鸭子:“这个女人比我好看吧?”
鸭子就边走边认真地打量起小芹来。
她上身穿一身蓝色的上衣四个兜有些男性化的制服,尽管连脖子下边的风纪扣都扣上了,却扣不住胸前那有些狂傲有些蠢动的喷薄欲出的青春气息;脚上是一双时下流行的白色护士鞋,走起路来没那个鞋跟有五六寸的华侨的女儿的风摆杨柳,但却显得脚步娇健,健康活力。后衣襟遮掩下的扭动的,也没有上衣只及腰带的那个女人把整个浑圆的露出来那样性感夸张,却更有了一层神秘与诱惑;前额的刘海用一根长的箍卡子向后卡在头上,露着整个光洁的脑门,比起那个一头波浪卷子上了眼影涂了口红的女人,显得稚气而本色……
小芹见他只顾看着自己不说话,就气鼓鼓边加快了步子:“你不好呀?不就是我没人家好看,没人家洋气吗!”
鸭子这才回过神来,紧走几步追上去:“那里汉,认真地看看你好和刚才的那个女的比呀!”
小芹说:“原来这就没好好看过我呀!现在看过了,你说,那个好看?”
鸭子就认真地说:“m哭树庄的小芹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自然比那个假美国鬼子好看十万八千里!”
“哈哈哈……”小芹开心地笑着,带头往河堆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