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树庄的那些人和事 第四十二章 敬老院里的大狗子娘伢俩

作者 : 村南村北

敬老院在河西,大马路路南的边上。拉牛牛

院子里中间的水泥路两边,有三排二十多间门朝南的房子,住着全公社的五保户。再往里坐西朝东的是食堂,坐东朝西的几间屋是老人们打牌、下棋娱乐的地方。

大狗子娘伢俩来时,只带来了一只不大的木头箱子。

大狗子在哭树庄背的那整天不离背上的粪箕子,也没让带来。

敬老院晚上不让那些孤寡老人出来,鸭子虽然年轻,但属于他们之列,自然也不让出来。

因为鸭子的头脑有些问题,敬老院安排他们俩伢俩和在家一样,还住一个房间。

第一个晚上,吃了晚饭,鸭子围着院里的围墙一圈两圈子地转。背上因为没了粪箕子,又因为没了野天湖那种无拘无束空旷自由的环境,就总也找不到唱歌的感觉。待天色黑定,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时,大狗子的歌声终于在敬老院的院墙边响起——

大海航行靠多手,

万物和生长靠太阳。

语录之秧火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字东的思想……

大狗子正沉浸在自己洪亮的歌声里,有好几个门一下子打开了,有个老头拉起破锣样的嗓子就大骂:“是那个小b养的天黑了还在这鬼哭狼嚎的?吃你妈**顶的呀!”

有个老太婆也骂道:“是哭树庄才来的那个小哭丧鬼吧?没怪叫你妈哭树庄的,这晚上黑七八窟的还在这嚎,叫我们看小牌也看不安稳!”

这时,有个也开了门看是怎么回事的老太婆也是哭树庄的,听了这话就不让她了:“m哭树庄怎么啦?不如你们那个破庄子呀?孬好还出了个公安局长,还有跟县委书记开小车的,公社里也还能找出几位,你们庄子呢?还说大狗子是小哭丧鬼,我看你们庄的祖上就没出过象大狗子这么好听的嗓门子!”

先前骂大狗子的老太婆显然不是后来这个对手,就声音低了八度,嘟哝道:“我又没跟你说……”

这时大狗子早骇得不唱了,跑到了他们住的靠近食堂的那间房子里关上了门。

床上的眼看不见的大狗妈爱怜地道:“大狗子,这里不和在家时一样子了。在家时,到了野天湖就能自由自在地欢怎么唱就怎么唱。这里地方太小,你那样唱会吵到人家的。”

鸭子胆怯地望着关紧的门,慌乱地点着头。

这时,敬老院的院长在门外敲了敲门,说:“不用开门,我就在这门外说两句吧。你们娘伢俩的情况从大队到公社到公安局的罗局长都关照过,到了这里就安心地生活。刚才骂人的那俩老年人等会我就去批评。不过,这是街上,和乡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晚上大狗子的嗓门子太大,是会影响到人家的。以后白天不是睡午觉的时候可以唱唱娱乐一下,晚上就不要唱了,行吗?”

屋里的大狗妈就赶紧答道:“知道了,领导你请放心吧,以后就不让大狗子再唱了……”

第二天,大狗子就有些焉焉的,去食堂盛了和他妈俩人的饭和菜回来吃了,去洗了碗就坐在床上不出去了。

“大狗子,你没事了怎不出去玩呢?”瞎眼妈妈就问儿子。

“这里不好玩,妈,我要去家……”大狗子声音里有了哭腔。

“大狗子,这里以后就是m娘伢俩的家了。住在这里有吃有喝的不好吗?也不用你给队里看青苦工分了。”

“我欢看青……”

“你欢有甚用,生产队里的地都给各家分了,用不着你看了。”

“那m家的地呢?”

“m家的地那个来种呢?妈眼又看不见,你又不会做农活。多亏鸭子这个大队书记好心帮着,把m娘伢俩送到这敬老院里来,要不还真没法过了。”

大狗子背上没了粪箕子的重量,走起路来整个人就轻飘飘的,上身有点往前冲的感觉。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天天上街上玩,要是逢集的日子,就会碰到很多过河来赶集的哭树庄的人。他就会象见到亲人似的往人家跟前跑,乡亲们也亲热地和他打招呼,还有人给烟给他吃。都说好多天没听到他在野天湖里唱歌了,真的很想听……有一次他跟下集的哭树庄的乡亲们一直走到河堆下,又爬上河堆看着他们上了船,看他们在对岸下了船在哭树庄那边向自己挥手……

这天晚上,鸭子吃了晚饭,在门口转了一圈子,望着一片漆黑的空寂的野天湖,真的好期待眼前那野天湖的深深处此时能传来大狗子那熟悉的歌声……

没有了大狗子,这哭树庄的夜让人好不踏实。

明天一定去敬老院看看他们娘伢俩。

鸭子开了录音机,躺到床上一边听歌,一边想开了心事……

马遥不开车了,正儿八经地进了干部队伍,这是鸭子意料中的事。将来的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主任也是迟早的事。他和自己不同,罗大麻子的强力提携是主要因素。而自己,则要在这个位置上做出一点好看的成绩,才好让上面想巴结自己继父的人有借口提拔自己。

那北京的老侉子虽和自己的爷曾是落难中的好友,但毕竟远水不解近渴,黄二爷和自己这半道续上的父子关系又有些虚而不实。自己从大队到公社,这主要是马遥出的力,但其中也有几分是公社赵书记卖给黄二爷的面子吧?

不管怎么说,自已算是跨上了一个很大的很坚实的台阶了。前边的路,只要自己在工作上稍有起色,让别人别找不到提拔自己的理由就是了……

这时,鸭子的耳边又响起罗倩倩在信里和自己说的话:“向前哥,自从上回在哭树庄吃了你摘的那些‘忘情果’,自己心里原来对某个人的那种不知怎么就有了的感觉真的就变淡了……不过,我的魂是不是真的掉你们哭树庄上去了啊?回来后心里就止不住地想那里,想在那里发生的一切……我还要去,还要你晚上驮着我去把我的魂喊回来!上回在这里我让你驮,你心里也知道是我在耍赖在骗你们吧?我是真的想找回那晚在哭树庄的那种感觉啊……这段时间我好想去找你,可是,不知是怎么了,现在一想到你我的心就跳得厉害,想见到你又害怕见到你……”

这丫头,看样子吃了“忘情果”后,怀春又怀到我的身上来了……

如果成了罗二爷的趁龙快婿,青云直上的机会也许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等着自己。但如成不了呢?这就是个陷井了。一但自己陷了进去而罗二爷又认为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或是心里另有所图,那自己就会万劫不回!

那小凤最近来的信少了,不知是学业忙了还是对自己的热度减了?在罗倩倩和小凤之间,自己真的是一时没法定夺。

要说爱,自己应该更爱小凤;可是要说想,自己现在好象又是想罗倩倩多一些。

就在这样摇摆不定时,头脑又浮现出了撩人情怀的小芹……

这头脑里乱糟糟地放电影般地闪过一幅幅的画面,想着想着,身体就有了反应。他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月兑了衣服到水池子用冷水洗了个澡,这是在部队练出的冷水浴的本领。

重新回到床上,才又想起下午罗二爷打来的电话,说是那个人真的不好找。按他说的方法派了个会说山东话的人去山东某某县某某公社的老家查了,在那便衣特务似的住了个把月。无奈三十多年了,物似人非,已没有几个人记得他们娘伢俩个了,能说清楚要找的那个人婴儿时身上有什么记号的人更是没有一个……

在这件事上罗二爷让自己出主意,是他高看自己的缘故。到如今此事还是一无进展,这多少会影响到罗二爷对自己的信心吧?

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呢?

想了一会还是了无头绪,就干脆不想了,又去想要把哭树庄变成桃花村的事……

一时睡不着,鸭子就伸手从桌子上的一只纸盒子里拿出了临沂大个子才来的信,想再看看他说的那种桃树的前景。

鸭子把桌子上台灯往床边挪挪,看下信封,那信封下边的一排钢笔写的地址赫然跳入眼里——山东省某某县某某公社!他不由浑身一激灵,这不是罗二爷要找的那个人的老家吗?!

鸭子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以前怎么就没注意这个大个子到底是临沂什么地方的人的呢?

罗二爷公安局派出去的人没有打听出来什么,这个临沂大胡子能打听得出来吗?公安局去的人尽管会讲山东话,但必定还象个外乡人。在当地没有熟悉的人,就这样打听东问道西的,那个有闲精神和你认真地去回忆那三十年前的事?看你常在那转悠,又是打听那个大人物老侉子后代的事,那些庄上人说不定还会心生疑虑,离你远远的呢。

这临沂大个子是本公社的人,就不是本大队的,七弯八拐地也能找到个熟人。只要用心打听,只怕是三十年前的事,也会知道个**不离十吧?

想到这里,鸭子就兴奋地欣开被子,穿着大裤衩子坐到桌子前铺开了信纸,给临沂老侉子写起了信。

第二天,鸭子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个事打电话告诉罗二爷一声,让他有个希望。要是现在不和他说,到时就是找到了,也怕他心里嫌自己不尊重他,擅自行动,落个吃力不讨好。

罗大麻子听了鸭子说的事,就在电话里说:“嗯,你做的对!现在就是要有一根稻草也要抓住,不能放过一点希望。这个临沂大个子我知道,在m哭树庄也种了头二十年瓜了吧?”

鸭子说:“是啊是啊,从小我和马遥他们年年都去偷他的西瓜吃呢。”

罗大麻子就在电话里笑了:“哈哈哈,那个大个子是个热心的人,这次我看有希望!有了消息就马上告诉我。”

鸭子说:“是,二爷。”

罗大麻子又道:“对了,那个大狗子娘伢俩到敬老院里过的怎么样呀?”

鸭子答道:“那大狗子大概是受不了那里的拘束,一时有点不习惯,天天朝街上跑。一看见m哭树庄的人,就亲慌的不得了……”

罗二爷在电话那头感叹了一番,然后对鸭子道:“我看你今天还是去和敬老院里的负责人说下,就说我说的,白天就不要让大狗子上街上去乱逛了。他头脑不大正常,在外边一旦出了事,他那相依为命的瞎眼妈妈谁能照顾得了?晚上他喜欢去野天湖里唱歌,就让他出来去敬老院边上的野天湖里唱尽兴了再回来。”

“噢,我一转脸就过去和院长说,二爷你放心。”

电话那头罗大麻子又让鸭子有时间陪他爷和他妈去到县里玩,又叮嘱一遍他临沂大个子那一有什么消息,就马上打电话说给他。

放下电话,鸭子又骑车去街头河边正造桥的工地那里看了一下,问问那现场的负责人今天有没有需要他解决的事。这县里的桥梁建筑队在这里的所有需要和地方协调的事项,都由他一人全权处理,这是公社常委会上决定的。

那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王队长说:“周站长,没什么事了。那河堆下碍事的几棵树,前天让你做通了各家的思想工作,昨天已被各人家自己锯倒拉走了,也没再提赔偿的事。”

鸭子说:“他们也是一时糊涂而已,这桥造好了是多大的经济效益,岂是他们那几棵碗口粗的杂树能比的?再说人家远在海外的华侨都能无私地掏出这么多钱来为我们造桥,他们为了这几棵树要什么补偿还有一点羞耻心吗?”

王队长心有余悸地道:“那天那几家拿着叉把扫帚扬场铣的,不让动他们的树呢。周站长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他们那样子,也不象好说话的人啊。”

鸭子笑笑,轻描淡写地道:“前天我把他们找到一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他们想要多少钱?在他们那几家女人吱吱喳喳的一时拿不定主意要多少时,我就又把那周先生在美国的地址写在纸上给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写了信去找他要去。但这边的工期是万万耽误不得的,那天公安局的罗局长也亲自来了你们也看见了,最好明天就把自家的树锯了!要是误了造桥的事公安局追究下来,大家吃不了就兜着走吧!别说我没事先和你们打招呼呀!”

王队长吃惊地道:“就这样就摆平了?他们要真的给那在美国的周华侨写信去要钱呢?”

鸭子附到他的耳根小声地说:“我那里知道那周先生的地址,是随便瞎写的。”

王队长笑了:“周站长高明,知道这些乡亲们这点人情道德还是有的。人家捐款在这为他们造桥,他们再为这几棵小树去找远在国外的人家要钱,谁也丢不起这个人!往大里闹了更不好收场,县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开工那天都来过,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鸭子道:“就是,本来就是小事一桩,还闹到公社都知道了。你这没事我就走了,我去敬老院那边还有点事。”

路上,碰到正提着篮子上街买菜的小芹。

“周书记你上那去呀?”小芹问。

“我去敬老院那看看大狗子娘伢俩呢,看看他们这个把星期在那边过的怎么样。”鸭子放慢了车速,说道。

“就才个把星期呀?我都感觉有半年没听到他在野天湖里唱歌了呢!我也和你一起去敬老院里看看……”

还没等鸭子答话,她已跳到了车子的后座上。

在街上鸭子又买了二斤苹果二斤梨放到小芹的篮子里,想想大狗子爱吃烟,就又买了两包烟装着,就骑车带着小芹来到了敬老院。

大狗子娘伢俩来的那天是鸭子和几个大小队干部送来的,一直到安顿好住下了才走。

鸭子一直骑车到最后一排,就见靠食堂那头里边第一间门口,大狗妈正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大狗子也焉头搭脑地坐在旁边地上。

鸭子下了自行车,摇了下车铃铛,大狗妈朝这边望着问:“是那个?”

大狗子抬起头一见是鸭子,脸上一下子就乐开了花,赶紧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是鸭子书……书记……”

大狗妈听明白了:“是周书记来了呀?大狗子,你快端板凳给你兄弟坐。”

鸭子道:“是我,大妈。早就想来看看你们的,在这里过的还习惯吗?”

大狗妈道:“我一个老太婆,有口现存的热饭吃就行了,感谢你还来不急呢,能有什么好不习惯的呢?就是大狗子象在哭树庄散养大的牲口,一下子给弄到这个生地方圈起来,整天就象掉了魂似的。野天湖不敢去,这里又不让他唱歌子,整个人再没有在哭树庄的那般精神头了。这几天才敢往街上跑,回来就和我罗哩罗嗦地说看见了庄上的那个那个,那个说想听他唱歌子了,又那个说有时间要来看看m娘伢俩了什么的……”

一直没吱声的小芹,听了这话,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鸭子心里也酸溜溜的——要是白天也不让这个傻头傻脑的大狗子出去的话,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把这个在哭树庄上活的生机勃勃、歌声嘹亮的大狗子,变成郁郁寡欢未老先衰彻头彻头彻尾的真傻子了……

那罗二爷的交待,鸭子还真的一时难以说出口来。接电话时原以为这是小事,也是情理中的事。谁知道到这一看,怎么就感觉罗二爷的交待就不对劲了呢?这可比河堆下那几棵树的主人的诉求难下手的多了。

大狗子去屋里拿了两个小板凳,一个给鸭子坐下,一个递给小芹。

小芹接过板凳说:“大狗子,m们是真的想听你的歌呢!晚上野天湖里没你唱歌,我连家后(庄上人家的厕所都在家后)也不敢去了……”

鸭子把苹果和梨提到房间里去,又从身上掏出刚才买的两包烟递给大狗子:“住在这里,庄上有了红白喜事,烟酒你狗老哥算是海得了,我这带两包给你过过瘾。”

大狗子接过烟傻傻地笑着:“鸭书记……”

他妈就说:“大狗子,你也不晓到谢谢人家周书记给你想着。”

大狗子说:“妈,我晓到。”

大狗妈又问:“和周书记一起来的还有那个呀?”

小芹就说:“是我,大妈,周小吹子的媳妇贾小芹。”

大狗妈笑着道:“是小芹呀,难为你和周书记一起来看m娘伢俩个了。”

大狗子还是只朝着鸭子傻笑了笑,就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一包烟,抽出了一根,小心翼翼地夹到右手的中指和少了一个骨节的食指之间。

点着了烟,大狗子就贪婪地吃起来。

大概是好多天没烟吃了,在哭树庄,除了那家遇到事他去了会给他一包,平时碰到人家在吃烟,他往前凑时人家也大多顺手扔一根给他。因为大狗子虽脑子不好,但不打人不骂人,看见人就傻傻一笑,从不够人。还有一点让大家喜欢他的,是他的孝顺。老妈眼看不见了,弄饭、洗衣都是他做。虽饭弄的谈不上好吃,衣服洗的不会太干净,对这个有大脑炎后遗症的大狗子已是难能可贵了。要是没有这个大狗子,他妈妈该怎么活下去呢?

大狗子这时傻笑着把自己吃了小半根了的烟递给鸭子:“鸭书记,你……你吃……”

鸭子笑道:“你吃你吃,我不吃烟你不晓到呀?”

小芹也笑了,道:“死大狗子还那样小气呀,吃得还剩半根的烟才舍得让人家吃!”

然而,就是这样的傻傻的笑,傻傻地给他让烟,让鸭子看到了大狗子把自己当亲人了一样的亲慌和依赖,看到了大狗子为自己和小芹的到来,为带来的苹果、梨和香烟,从心底发出来的高兴。

鸭子没忍心和他们提罗二爷说的话,只是安慰大狗子说,等过了阳历年,炎黄大桥造好了,他晚上就可以过河还上哭树庄的野天湖里唱歌了……

在这里和大狗子娘伢俩个说了会话,就让小芹先在这和他他们娘伢俩坐,自己来到敬老院的办公室,找到了院长,把罗二爷关照的话和她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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